四月二十一,暮春時節,細雨紛紛,目光所及,皆是新綠。

風中夾著微微的涼意,吹在臉上,分外舒適,在綿綿的細雨裡,所有透過了春闈的貢士都來到了保和殿參加最後一場考試。

此次殿試只排名,不刷人,也就意味著前來參加殿試的每一個學子都可以獲得進士的名額。

只不過進士和進士的區別也是挺大的,一甲賜進士及第,二甲賜進士出身,三甲賜同進士出身,一甲進士大多都能夠入翰林院,只有進了翰林院才有資格入內閣,而二三甲則只能被選為庶吉士。

還沒有到時間,但保和殿外卻已經站滿了前來參加殿試的學子,明明周圍有許多的宮女和太監來來往往,但這一片卻依舊格外的安靜。

就算說話都是輕聲細語,不湊近了,根本就聽不見。

腹有詩書氣自華,能夠一路考科舉來到這裡,眾人的氣質都是極好的,一大群的學子們穿著統一的衣衫,三三兩兩聚集在一起,渾身上下都透露著一股文雅大方。

蘇湛站在季青臨身旁,很小聲的問了句,“衍之,我想一會兒就在陛

“不妥,”季青臨目視著前方,不緊不慢地開口道,“殿試時,朝中有權力,有名望的朝臣們大都都會在場,你在這個時候說出自己的身份想要拿回定北侯府,有股逼迫陛下妥協的意味。”

皇帝今年年紀已經挺大的了,如果不是因為季青臨透過謝君則進獻了藥方,皇帝根本活不過今年冬天。

越有權利的人,越是畏懼生死,在死亡來臨之際,也會越發的害怕別人會奪權。

皇帝年輕的時候是一個非常明辨是非的人,有手段也有毅力,但年紀大了以後,就有些偏聽偏信,最是喜歡旁人恭維著他。

否則的話貴妃也不至於會這樣的受寵,甚至是連皇后尚且在的情況下,把太子的位置給了貴妃的兒子沈綏。

這種事情私下裡說尚且還可以,若是當著這麼多朝臣的面直言,那就有股脅迫的意味在裡面了。

蘇湛歷盡了千難萬難才好不容易爬到這個位置,一旦遭了皇帝的恨,那他之前所付出的所有的努力都會付之東流。

蘇湛後知後覺的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幸好他在選擇做這件事情之前提前問了一聲,否則的話……

他恐怕死後也無顏去地

辰時兩刻,有內監傳喚,一群白衣方巾的貢士們排著隊魚貫而入。

季青臨作為此次會試的頭名,座位排在首位。

皇帝就端坐在他前方不遠的地方。

殿試只有三道題,且三道全是時務,不過其中有兩道小題只需要粗略的解答一番便可,剩下的那道大題則需要做論述。

季青臨率先提筆,向著兩道小題著手。

謝君則作為戶部尚書,雖然不是此次殿試的考官,也不是出題人,但他因為向皇帝進獻了藥方的緣故,也有了機會陪伴在皇帝身側。

皇帝衝謝君則招了招手,那張即使保養的很好,卻依舊顯示出幾分老相的面容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謝君則剛剛湊過去,就聽到了皇帝低沉的嗓音,“這便是你那個進獻藥方的學生?”

“是。”謝君則不動聲色的應了一句。

“能夠在這麼多的舉子當中獲得頭名,你這學生能力不凡啊……”誇獎了一句,皇帝低頭看向下方那個年輕清雋的書生,眉宇間的愜意又增添了幾分。

忽然,季青臨察覺到一道視線,那道視線並沒有含帶著什麼惡意,可卻始終落在他的身上不願離開。

季青臨頓了頓心神,隨即便當做沒有察覺到這道視線一般,繼續答自己的題。

皇帝來了點興致,自從他登基已有三十多年,觀看學子們答題也不下十次,可卻從未見過如此鎮定自若的人。

他忽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慢悠悠的走了下去。

隨著皇帝似有若無的步伐聲響起,季青臨的餘光裡面出現了一片明黃色的衣角。

他微微嘆了一聲,心裡吐槽了句這皇帝還真是不做人,隨即又開始靜下心來答題了。

皇帝對於季青臨的興致卻越發的濃厚了起來,沒看著只是因為他從座椅上走下來,就有幾個學子因為太過於驚慌而腿腳顫抖,甚至還有人嚇得字都寫不好直接打翻了硯臺,可被他的視線牢牢鎖定的這個人,卻像個沒事人一樣。

“真不錯……”

皇帝在心裡面暗暗的誇獎了一聲。

雖然他承認自己有點意氣用事,也有些任人唯聽,可那是因為他已經知道自己大限將至。

都快要死了,在這個位置上面兢兢業業了這麼多年,他難不成還不能任性一下了?

但現在嘛……

他腰不酸了,腿不疼了,甚至連和他的妃子們恩愛的時候都龍精活虎的。

皇帝一下子就覺得自己又可以了。

他還可以在這個位置上再幹二十年!

沈黎和沈綏的那點兒子事情根本不會逃離開他的視野,只不過之前他是沒有心思去管,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去了,想著等最後誰贏了就把皇位傳給誰。

現在他還至少有十多年可活,距離歸天還早得很。

這兩個兒子就開始謀劃他屁股底下的位置了……

眼前的這個年輕人謝君則的弟子,謝君則本身就是一個從不沾邊的純臣,他若是提拔一下這個年輕人,可以好好的制衡一下沈綏和沈黎。

讓他們認清楚自己的位置……

皇帝原本想的,就算季青臨殿試的成績沒有那麼突出,也要欽點他為狀元。

可卻不曾想,等到學子們去偏殿等候,他拿到季青臨的卷子的時候,一下子就從上面挪不開眼了。

首先引得皇帝震驚的就是那一手字。

一個個鐵畫銀鉤般的字跡行雲流水流水地展現在卷子上,筆酣墨飽,豐筋多力,又帶著一股和他本人一樣的淡雅從容。

皇帝拿著卷子哈哈一笑,止不住的向旁人誇讚,“這可真是一副好字!”

禮部尚書不由得笑道,“不知是何等的錦繡篇章,竟讓聖上如此側目?”

皇帝朝他揮了揮手,“過來一起瞧瞧。”

禮部尚書也在瞬間便被這一副字跡給震撼到,那每一個字眼中間透露出來的蒼勁風骨,讓他完全不敢想象,這竟是出自一個尚且不足二十歲的年輕人之手。

皇帝臉上的笑意更甚了,像是在誇耀著自己的一個孩子一樣,帶著點炫耀的意味在裡面,“愛卿不曾想到吧?”

禮部尚書立馬拍起了皇帝的馬屁,“陛下當真是慧眼識丁,此人不同凡響啊。”

看完了字,皇帝又開始和其他監考官們討論這篇文章的內容。

季青臨答題的切入點四平八穩,整篇文章沒有半分的尖銳之處,但字字句句都十分有力,用最平和,最不卑不亢的文字,將所面臨的問題一一指出,還給了切如實際的解決方案。

皇帝下垂的眼角染了兩分喜意,樂呵呵的說了句,“謝愛卿,你這弟子不得了啊。”

謝君則躬身應下,“陛下謬讚了。”

“如果朕沒記錯的話……”皇帝輕輕捋了捋自己的鬍鬚,“這覃衍之,已經連中五元了吧?”

謝君則眉眼微彎,“是。”

皇帝哈哈一笑,“既然如此,那朕就成全這樁美談好了,就讓這覃衍之六元及第如何?”

所有在場的大臣集體高呼一聲,“陛下英明!”

——

次日辰時,一眾新科進士進宮謝恩,迎著初升的旭日,內監尖利的嗓音不斷的響起。

“一甲狀元,青州府,清河縣,覃鈞——”

……

“一甲探花,青州府,安陽縣,蘇湛——”

伴隨著一個又一個的名字被念出,內監揮舞著手裡的長鞭憑空甩了一下又一下。

“啪!啪!啪!”的聲響威嚴又肅然。

待所有的進士唱名結束,其他人需要在宮內候著,一甲的三人則需騎在高頭大馬上,繞著長街走一圈。

“走在最前面的那個是狀元郎嗎?我怎麼瞧著比探花郎還要俊呢?”

“呀,好俊俏的狀元郎!”

“你們喜歡這狀元郎,我就獨愛這探花郎,你們瞧,他還害羞的臉紅了呢……”

蘇湛從懂事起就知道自己此生揹負著一個異常艱鉅的任務——拿回屬於他們的定北侯府。

所以別看他年紀比季青臨還要大上兩歲,可實際上本人單純的緊。

二十年的光陰,他除了唸書,沒有考慮過其他任何的事情。

因此當那長街兩旁的女子將手裡的荷包,手絹之類的扔到他懷裡的時候,他整個人都變得侷促不安了起來。

一抹淺淺的粉紅,直接從他的脖頸爬到了耳朵尖,羞的他都幾乎不敢抬頭了。

他非常的想要尋找一下季青臨這個主心骨,看看對方有沒有什麼好辦法,可他和季青臨中間硬生生的穿插了一個榜眼,讓他根本不可能和對方說上話。

所以他只能硬著頭皮往前走,帶著些許的哀求,看向周圍的女子們,“別扔了,別扔了……”

卻不曾想,他這一番話說出口,那群女孩們更加的瘋狂了起來。

“呀!探花郎好羞澀,好想捏捏他的臉蛋兒。”

“這探花郎這麼乖,要是能夠嫁給他……”

“我好想把他摟在懷裡親一口啊,他看著好乖……”

蘇湛:……

他怎麼從來不知道上京的女子竟然這般的開放?

季青臨面無表情的騎著馬走在街上,任由那種種的鮮花手帕從他身上滑落,沒有動手去接過任何一個。

忽的,季青臨察覺到了一道極其不友善的目光,可那人的反應也極其迅速,他抬頭後沒有看清楚那人的面容,只看到一道黑影一晃而過,隨即便是大力搖擺的窗戶。

季青臨低著頭冷笑了一聲,不用想也知道那人是誰,不外乎崔昭昭來瞧今日的打馬遊街,沈綏恨得要死卻又不得不妥協,只能試圖用目光殺死他罷了。

沈綏抿緊嘴唇,嘴縫當中只餘一道殷紅的血線,眉眼當中縈繞著似有若無的戾氣。

“你躲什麼呀?”崔昭昭粉嫩的小拳頭,一下子錘在沈綏的胸膛之上,她嘟著嘴巴,略微有些生氣,“我都沒來得及和衍之哥哥對上一眼,你就把窗戶給關上了。”

沈綏的眼眸暗了暗。

他捨不得對崔昭昭說重話,便只能對季青臨越發的記恨。

“昭昭,對不起,”沈綏試探著抓住崔昭昭的手,低著頭緩聲道,“我只是心裡面太吃味了。”

“明明你已經成為了我的妻子,我們也曾肌膚相貼,可你的心裡面卻總是記掛著另外一個男人……”

“不……不是這樣的。”崔昭昭一下子就急了,她知道對於任何一個男人而言,妻子心裡面有別的男人都是奇恥大辱,更別說這個人還是位高權重的太子了,她不想讓沈綏對自己和季青臨有意見。

崔昭昭回摟住沈綏的腰,小聲的開口解釋道,“我和衍之哥哥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只不過因為我之前在鄉下的時候,他幫助我良多,我就想著關心關心他也是好的。”

“要不然我也不會把他引薦給你啊,”崔昭昭將腦袋倚靠在沈綏的胸膛上面,“我已經嫁給你了,我的人和我的心都是屬於你的,我只是想要報恩罷了。”

“夫君……”崔昭昭吐氣如蘭,“你不要怪衍之哥哥好不好,他其實真的很無辜。”

沈綏幽深如深潭一般的眼眸眯了眯,“我知道了。”

“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對你衍之哥哥動手的。”

他要做的,是借刀殺人。

而不是愚蠢的親自動手。

崔昭昭完全沒有意識到他話裡的意思,高興地踮起腳尖在沈綏的側臉上面親了一口,“我就知道夫君最好了。”

沈綏對此很是受用,眼眸當中的冷意轉瞬而逝,隨即變成了無盡的溫柔。

“咦~”沈綏的親妹妹榮安公主很是嫌棄的撇了撇嘴,“大庭廣眾之下的也不害臊!”

崔昭昭“刷”的一下羞紅了臉,“榮……榮安……”

明明是帶著榮安公主一塊兒來看一甲的進士打馬遊街,順便再看看能不能給榮安公主榜下捉個婿,可她怎麼就一時之間還忘記榮安公主在這裡,旁若無人的和沈綏親熱了呢?

簡直是羞死個人了……

崔昭昭想要緩和一下自己的情緒,猛地一把推開了沈綏,隨意的找了一個藉口,“我……我想要如廁,你們先聊。”

“嗤——”崔昭昭離開以後,榮安公主不屑的一聲冷笑,“皇兄,你怎麼就看上了這麼一個女人?”

因為貴妃受寵,沈綏都能直接越過身為嫡長子沈黎成為太子,那麼他唯一的妹妹榮安公主自然也是榮寵至極。

榮安公主的性子很是刁蠻,在皇宮裡面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絲毫不講理。

但皇帝卻也樂意寵著她,畢竟就是一個公主而已,就算是寵上天了,也不會插手到朝政當中來。

這就使得榮安公主幾乎是無法無天,走到哪裡都會帶著一根精緻的長鞭,稍有不樂意就會甩對方一頓鞭子。

滿上京的貴女隨身攜帶的丫鬟基本上都被她打過,甚至是因為身份不顯而被她甩過鞭子的閨閣小姐數量也不少。

但有皇帝寵著她,旁人也不敢說些什麼。

榮安公主是完全看不上崔昭昭的,在她的眼裡,崔昭昭就是從鄉下來的一個上不得檯面的賤婢,甚至是連她身邊的大宮女都比不上。

可偏偏她的皇兄卻喜歡的緊。

“榮安,”沈綏的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慎言。”

“昭昭是這世間少有的極好的女子。”

榮安公主默默的翻了個白眼,“行行行,你說的都對,她崔昭昭最了不起。”

“好了,別鬧了,”沈綏緩和了一下嗓音,“剛才你也看到今年的新科狀元了,你覺得人怎麼樣?”

一說到剛才看見的騎著高頭大馬從閣樓下方走過去的青年,榮安公主一下子來了興趣,“自然是極好的。”

榮安公主是個十足十的顏控,府裡頭的舞姬歌姬全部都是一頂一的水靈。

尚且還在幼年時的她就曾經放下過豪言壯志,說要等到她長大以後,將整個大楚最為俊俏的少年郎納為自己的夫婿。

滿上京的兒郎她也瞧過不少,原本她中意的人是禮部尚書家的二公子。

君子如玉,如磋如磨,簡直就是為二公子量身打造。

榮安公主原本想著等自己及笄了,就請皇帝給自己和禮部尚書府的二公子賜婚的。

可卻不曾想,剛才她看到的那狀元郎,容貌比之二公子更甚幾分不說,就連那渾身的氣度也更加的讓她著迷。

這樣的俊俏公子,合該配這天下最為尊貴的她。

榮安公主的一雙眼睛幾乎是在冒著精光,“皇兄,這狀元郎……是個什麼身份背景?”

畢竟按照本朝的律令,駙馬是沒有辦法入朝為官的,若這人是哪家需要繼承家業的嫡長子,可能就沒有辦法成就一樁好的姻緣了。

沈綏的目光陡然變得陰狠凌厲了起來,他幽幽的嘆了一口氣,“不過是一個鄉下種田的泥腿子而已。”

他季青臨難不成以為躲過了幾次科舉式的暗算,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入朝為官?

簡直是痴心妄想!

那人不是最想要出人頭地嗎?

他就偏偏要在那人即將要觸碰到權力的時候,把他狠狠的拉下來!

榮安公主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沈綏心裡面再瞭解不過了,只要季青臨成了榮安公主的駙馬,那這輩子就會永無出頭之日。

到那個時候,究竟要把他怎麼樣的揉扁搓圓,全部都由他沈綏說了算。

“像他們這種人,寒窗苦讀十多年,就是想要擺脫自己的身份,”沈綏在說這話的時候一臉的瞧不起,“在翰林院裡面混上幾十年也不一定能入內閣,能夠成為駙馬,恐怕做夢都要笑醒了。”

榮安公主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皇兄說的有道理。”

“但是,像他這種長相英俊的進士,想必會有大把的貴女要出手。”沈綏表情略微有些凝重。

榮安公主一下子就急了,“那怎麼辦呢?”

“很簡單,”沈綏臉上帶著一股意味深長的笑,“一會兒的瓊林宴上,你直接開口讓父皇賜婚,如此,其他的貴女自然是搶不過你的。”

長安公主滿臉崇拜,“還是皇兄有辦法!”

——

御街誇官結束,一甲的前三名需要和其他的進士們一起參加瓊林宴。

宴會的地點是在瓊林苑,這個時節正好杏花盛開,滿園雪白的花朵紛紛揚揚,好似下了一場鵝毛大雪。

清甜的杏花香氣在微風的吹拂下緩緩飄散,幾縷調皮的花瓣落在漆黑的髮間,所有人都染上了淺淡的杏花的馨香。

新晉的進士們舉著酒盞互相攀談,大部分人都圍繞在一甲三人的周邊。

蘇湛自然也是被一群人給纏上,等到他好不容易擺脫了那些人,想要和季青臨說說話的時候,卻突然發現竟然完全找不到季青臨的人影了。

“衍之兄呢?”蘇湛皺了皺眉頭,目光掃了一圈,詢問道。

一名進士應了聲,“剛才看到有一個內監把他叫走了。”

蘇湛略微有些著急,之前季青臨考試的時候發生的種種意外他也都知道,自然明白是有人故意想要對付他。

如今在這個節骨眼上,可千萬別出什麼事啊……

此時被蘇湛但心不已的季青臨則是在總管太監林德運的帶領下,來到了旁邊的偏殿。

“來了啊?”季青臨剛剛抬腳踏進殿門,前方就傳來了一道威嚴當中含著些許笑意的聲音。

季青臨正想要跪地行禮,雙腿剛剛彎了一半,皇帝突然又開了口,“不必多禮了,起來吧。”

“是,陛下。”能夠不用下跪,季青臨自然也不會執意要行此大禮。

皇帝臉上掛著笑,帶著一股興致勃勃的意味,他吩咐自己身旁的太監總管林德運將一張略微有些舊的紙張拿給了季青臨,“這方子……是覃愛卿自己寫的?”

季青臨接過紙張低頭看了一眼,隨後點頭應下,“確實是微臣所寫。”

皇帝嘴角的笑容更甚了一些,“愛卿這方子是從哪來的?告訴愛卿這方子的大夫如今又在何處?愛卿能找到他嗎?”

很明顯,皇帝已經從這張方子當中得到了莫大的好處,迫不及待的想要尋找到開出這張方子的大夫了。

雖然這張方子是季青臨寫的,但皇帝卻不相信,第一個開出這張方子的人是季青臨。

畢竟他能夠已十八歲的年紀六元及第,想必前半生絕大部分的時間都放在了科舉上面,是絕對不可能再有閒情去學習醫術的。

“那大夫已然故去多年了。”季青臨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

皇帝的神情瞬間有些懊惱,“這……”

季青臨往前一步,微微鞠了鞠躬,“不過那大夫在離世之前傳了許多給微臣。”

皇帝的眼睛一下子又亮了,“愛卿且仔細說來。”

林德運給季青臨搬了個椅子讓他坐下,又給他倒了一杯水。

季青臨清了清嗓子,開始娓娓說道,“微臣一出生就呈現早夭之相,原本是活不到如今的,但也許是上天覺得微臣命不該絕,讓微臣遇到了一位老大夫。”

“那大夫不僅調理了微臣的身子,甚至給微臣留下了許多的藥方,之前獻於陛下的那張藥方,就是其中之一。”

“愛卿的意思是說……”皇帝的身子猛地往前傾了傾,“愛卿手裡還有許多方子?”

季青臨點點頭,“是,且微臣久病成醫,還會一些針灸按摩之術,若陛下不嫌棄,微臣可替陛下調理一二。”

皇帝都有些迫不及待了,“好,快來快來!”

季青臨只是非常簡單的給皇帝的腦袋和肩膀按了按,皇帝就一下子感覺自己的身體都好像輕鬆了許多,自從他年紀上來以後,他就覺得他的身體各處都沉悶無比,每次一勞累以後都會覺得非常的疲憊,即便是睡上一覺,第二天早上那種疲憊之感卻依舊存在,只不過是比休息之前稍稍減緩了一點而已。

他現在他卻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輕鬆,輕鬆到讓他覺得自己還是一個三四十歲的壯年之人。

“呼……”皇帝十分舒服的吐了一口氣,對待季青臨的態度也變得越發的溫和了起來,“覃愛卿啊……你看朕這身子,還能堅持多久?”

在差不多兩年前的時候,宮裡的太醫就已經對他的身體無能為力了,直言不能勞累,否則最多也只能撐到明年。

但自從他按照這方子上面的湯藥喝了一個月,太醫再次檢查,竟直言若是一直用這藥方滋補,他還可以再活個十年八年的。

而現在,感受到季青臨按摩以後的鬆快身體,皇帝就想要奢求更多了。

每次那些朝臣們拜見的時候,嘴上都說著什麼萬歲萬歲萬萬歲,可實際上,哪有真的萬歲之人啊……

今年他五十五,已經是非常長壽的皇帝了。

季青臨對於自己的醫術還是十分有信心的,“陛下如果能夠堅持服用微臣開的方子,且忌情緒大喜大悲,微臣可保陛下百歲無憂。”

!!!

不僅僅皇帝,在場的所有人全部都被季青臨的這話給驚得愣在了當場,長久的沒有辦法回過神來。

皇帝激動的直接從椅子上走了下來,緊緊的抓著季青臨的手,不願意放開,“愛卿所言當真?!”

季青臨鎮定自若,“微臣不敢欺瞞陛下。”

“好!”

“好!”

“好!”

皇帝連著說了三個好字,臉上的皺紋都好似在這一瞬間消散了許多,“覃愛卿啊,你說,你想要什麼賞賜?”

“只要你不要朕的這個龍椅,其他的什麼朕都願意給你!”

看皇帝這架勢,恐怕就算季青臨說要太子之位,皇帝也會心甘情願的雙手奉上。

季青臨輕輕笑了一聲,搖了搖頭後,開口道,“微臣自小學習的便是忠君愛國,唯願能夠長久的侍奉在陛下身邊,為大楚的黎民百姓出一份力。”

皇帝一下子高興壞了,他原本還以為季青臨會獅子大開口呢,卻沒想到竟然是這麼樸實無華的要求。

無論季青臨說這話是由內而外自發的也好,還是虛情假意的也罷,都無比精準地拍在了皇帝的屁股上。

皇帝哥倆好一般的碰了碰季青臨的肩膀,“這算是什麼要求?真金白銀,還是什麼官位,或者是美女佳人,愛卿想要的,朕都能給你。”

在場的大臣們:……

好一個昏君!

季青臨搖了搖頭,“這些東西微臣都能夠憑靠自己的雙手獲得,如果可以的話,微臣想要替微臣的一個同伴討的陛下一個獎賞。”

“哦?”皇帝眨了眨眼睛,“這人是誰?”

季青臨緩緩吐露出一個名字,“蘇湛,蘇子固。”

皇帝略微思索了一下,隨後便發現自己記憶中竟然有這個人,“愛卿說的可是今年新科進士的探花?”

季青臨微微彎腰,“正是。”

皇帝搖頭晃腦的笑了一聲,“果不其然,像覃愛卿這般優秀的人才,交的朋友也是一樣的優秀。”

“愛卿想要替他討個什麼賞賜啊?”

季青臨十分淡定的開口,“子固其實並不和微臣一樣原本只是一介鄉野村夫,他是二十年前戰死沙場的前定北侯的遺腹子。”

“當年子固年幼,沒有辦法繼承定北侯府,於是便只能讓現任定北侯蘇鴻承爵,等到子固加冠之年還與定北侯府的爵位……”

季青臨頓了頓,繼續開口,“如今已然到了將定北侯府子固的時候,只不過如今的定北侯卻根本不承認子固的身份。”

說著這話,季青臨直接從椅子上面起身,端端正正地跪在了皇帝的面前,“微臣斗膽,向陛下討要這個賞賜,請陛下下旨將定北侯府還給子固。”

隨著季青臨話音的落下,皇帝也回想起了當年的事情。

當年蘇湛的父親戰死沙場,母親生下他後便大出血而亡,剛出生的嬰兒能不能活都是一個問題,根本不可能把定北侯府手中握著的這麼大的軍權交給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嬰兒。

如此,正是一個將軍權收回來的大好時機。

於是皇帝便藉口蘇湛尚未成年,又沒有辦法堪當大任,將定北侯的爵位給了蘇湛的二叔蘇鴻。

對比於大哥,蘇鴻就是一個爛泥扶不上牆的廢物,打仗打仗不行,唸書唸書不會,但吃喝玩樂卻是樣樣精通。

如此將近二十年過去,蘇鴻身上雖然依舊擁有著定北侯的這個爵位,出門也會被人尊敬的稱一聲侯爺,可實際上半點實權都沒有。

軍權早已經被皇帝收了回去,而蘇鴻本人又是個混的,根本沒有辦法在朝廷當中謀個一官半職,有著這麼一個父親,他的孩子也是有樣學樣,除了霍霍家裡面為數不多的家產,沒有一個有向上之心。

如今的定北侯府就是一個空殼子而已,除了名聲好聽一點以外,內裡早已經什麼也沒有了。

所以皇帝對於把定北侯府還給蘇湛這件事情沒有任何的猶豫,他直接大手一揮,“林德運,擬旨……”

季青臨恭恭敬敬的拜了拜,“微臣替子固謝過陛下了。”

皇帝心情很好,像季青臨這樣重情義重感情的純臣,他用著才能夠放心啊。

他起身親自將季青臨從地上攙扶了起來,“愛卿別動不動就跪呀拜的,以後見了朕,免了一切你的跪拜禮儀。”

季青臨微微躬身,“微臣謝過陛下。”

——

雪白的杏花彌散之中,內監林德海的聲音由遠及近,“陛下駕到——”

在場的諸人齊齊行禮,皇帝很是隨意的擺了擺手,“眾卿平身。”

沈綏拉著崔昭昭的手站起來,一抬頭就發現了站在皇帝身旁接受所有人跪拜的季青臨,一下子氣的眼睛都快要綠了。

他堂堂太子,跪皇帝也就罷了,跪一個新科狀元算什麼東西?!

崔昭昭卻還在旁邊滔滔不絕,“夫君,衍之哥哥竟然站在陛下身邊誒,這是不是說明陛下對他非常重視啊?”

“閉嘴!”沈綏的臉黑的和鍋底一樣。

崔昭昭一下子愣住了,她撇了撇嘴,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你兇我?”

沈綏瞬間有些手忙腳亂,“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覺得你把太多的心思放在覃鈞的身上了,我沒有想要兇你……”

哄了許久,崔昭昭終於破涕為笑,“好了好了,我不怪你了。”

皇帝的主位下方共設了兩列矮几,左側是一些朝廷的官員加上皇子公主們,而右側則是今年的新科進士。

一甲三人按照位次挨個坐下,其次是其他的進士們。

而左側因為沈綏太子身份最高,所以他坐在皇帝下首的第一個,正正好好的和季青臨的位置相對。

他只要稍微一抬頭,就能看到季青臨似笑非笑的表情。

沈綏恨的牙根都在癢癢。

看到季青臨終於回來,蘇湛忍不住越過榜眼,伸長了脖子問了聲,“衍之,你剛才做什麼去了?我到處都沒有找到你,你沒什麼事吧?”

8888樂的清閒,“宿主,蘇湛這個朋友沒白交,還知道擔心你呢。”

“嗯,”季青臨應了一聲表示知道,隨後對蘇湛開口,“無礙,有些事情等瓊林宴結束了,我和你說。”

畢竟他們的位置這麼靠前,中間還又隔了一個人,申著脖子說和話實在是有些有辱斯文,而且周圍還有這麼多大臣看著,不太好。

蘇湛也不是那種是非不分之人,他不過是想要確定一下季青臨的安危,發現他沒有什麼大礙以後便也縮回了自己的脖子,乖乖巧巧的坐在原地,不再東張西望。

隨著皇帝落座,開始有宮女們端著托盤魚貫而入,琳琅滿目的吃的喝的全部都擺在了眾人面前的矮几上。

皇帝舉杯衝著下方,“今日大喜的日子,諸位愛卿不必多禮。”

沈綏第一個端起酒杯站了起來,“天佑我朝,天佑父皇,讓父皇又添了一批得力干將。”

說完這話,他直接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皇帝心情非常不錯,也十分爽朗的飲了一杯。

眼看著眾人言笑晏晏,皇帝也喝得有些醉眼朦朧,沈綏派人去叮囑榮安公主,“告訴公主,好戲該上場了。”

之前一甲的三人在長街上御街誇官的時候距離隔得有點遠,榮安公主其實並沒有徹底的看清楚季青臨的面容,如今在這瓊林宴上,她才真正的明白這人究竟長了一張怎樣的好皮囊。

這位年輕的狀元郎看上去不過十八九歲的年紀,但容貌卻升得極好,而且身姿也格外的挺拔,讓榮安公主一眼就動了心。

此時所有的新科進士都坐在一側,絕大部分的人都有些緊張,可季青臨渾身上下都透露著一股從容不迫,處變不驚的氣度。

如此對比下來,季青臨的身形就顯得格外的突出。

榮安公主很是滿意的笑了笑。

只有這樣清雋的人,才有資格成為她榮安公主的駙馬爺了!

榮安公主緩緩起身,身姿搖曳的走道兩列矮几的中央,對著上首的皇帝盈盈一拜,“父皇,如今這麼高興的日子,兒臣有件事情想要求您,正好可以喜上加喜。”

皇帝正在和謝君則說話,突然被打擾,心情有些不悅,可看在今天大喜的日子上面,他只是神情淡淡的問了一句,“什麼事?”

榮安公主絲毫沒有發現皇帝的臉色變化,她高傲的揚著腦袋,伸出纖纖玉指指向了右邊的第一個座位,“父皇,兒臣馬上就要及笄了,您曾經說過的,兒臣想要一個什麼樣的駙馬都可以。”

她的一席話說的鏗鏘有力,就好像她看重了季青臨,讓季青臨成為她的駙馬是一件非常榮幸的事情,“兒臣看上這新科狀元郎了,兒臣想要請求父皇給兒臣和狀元郎賜婚,讓狀元郎成為兒臣的駙馬!”

皇帝的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他目光死死地盯著遍?!”

榮安公主跪在地上,不卑不亢,“兒臣說,兒臣想要新科狀元郎當兒臣的駙馬!”

“胡說八道!”皇帝的臉色更冷了一些,“你不是不知道本朝駙馬不得為官。”

“而且你在問這話之前,你可有問過覃愛卿是否願意?”

榮安公主毫不在乎的撇了撇嘴,“太子哥哥都告訴兒臣了,兒臣想要的一切都可以,不過是一個狀元郎有什麼大不了的?”

“放肆!”皇帝的臉色陰沉的幾乎快要滴出水來。

“朕還在這個位置上坐著呢!”

“誰給你們的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