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除夕

G市池氏每年的除夕家宴，都在玄武山莊舉辦。

所有蕃薯藤關係的親戚，均會提前一週收到邀請函。

今年也不例外。

每個人的邀請函背面，都印有屆時的日程表。

幾點可進入山莊，期間有什麼活動，幾點有下午茶，能參觀哪些地方。

晚宴又是幾點正式開啟，之後有什麼表演等等。

負責統籌的霍管家，都已安排得明明白白。

按往年的慣例，當天需要拍攝家族合照。

穿著風格不宜五花八門，否則會顯得畫面混亂，不出片。

所有家族成員們，都提前在集團內部的APP上，自行填報身高、領圍、肩寬、胸圍、袖長、臂長、腰圍、臂圍等資料，再選擇款式花紋顏色，提前一個月免費定做，快遞到家。

今年主題為：【歲聿云暮，一元復始】

願舊事與往年歸於盡，來年依舊迎花開。

為增添過節氣氛，樹枝上掛滿祈願符與花燈。

凌晨四點數輛卡車，送來溫室調控過花期的藍田玉、崑山夜光、冠世墨玉、雪映桃花、二喬、豆綠等不同品種的牡丹，以及無盡夏、花手鞠、塞布麗娜、魔玉、萊昂、三河千鳥、貝拉安娜等象徵團圓美滿的繡球花。

整座山莊都佈置得美妙絕倫。

池硯書早上九點起床，處理完工作上的瑣事，已中午十二點。

吃過午餐後，便換上了量身定製的黑緞金絲刺繡中山裝，到疏影軒接待陸續到來的親戚。

整個人看起來複古穩重，氣派十足。

因為太瞭解池清野的性子，知道她不怎麼喜歡熱鬧，且聽到不稱心意的話，會不分人畜地進行毒舌掃射。

秉持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理念，便讓她跟池柚桔自由活動。

只要晚宴時間現身即可。

若是有人問起，就說在廚房監工。

可實際上。

身著一襲新中式香檳粉立體浮雕提花，毛領毛袖圈綁帶長款大衣的池清野，此刻正側躺在聽瀾閣的沙發上。

手持一雕刻龍鳳花紋的65cm長杆菸斗，悠然自若地看著給自己做指甲的池柚桔。

裸粉色打底，淺金色貓眼膠吸出法式貓光。

加固膠後粘尖底鑽拼鑽球，再用鉑金膠在甲面描出細細的矩形邊框，塗上加固膠和封層照光。

早上做好了左手，午餐後才開始右手。

用時略長。

但那是池柚桔花了幾天時間，專門為她設計的樣式。

不想掃興。

無論塗成什麼樣。

因為指甲可以卸，心意不能辜負。

斷斷續續折騰了三個小時，身穿霧藍麂皮絨旗袍裙，搭拼接毛條馬甲的池柚桔，關掉烤燈笑嘻嘻起身，“終於，終於大功，大功告成啦！”

眼神裡充滿著幾欲溢位的期待。

池清野抬腕打量了下自己的手指，又抱以讚賞的姿態望她，“好看，謝謝。”

獲得好評的池柚桔聞言，將美甲工具囫圇往茶几上一放，帶著幾分害羞的意思在她身邊坐下，“下次，下次我會，再你給設計一款，更，更符合你氣質的美甲。”

“做成穿戴甲會不會好一點？”她溫聲說道：“不然每次塗得那麼辛苦，沒多久又要卸掉，感覺很可惜。”

她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我想把你做的都收藏起來。”

聽到這話，池柚桔高興得直點頭，“好，好，好好好。”

這時，外邊傳來幾個孩子的打鬧聲。

因為對搶到手的花燈不滿意，夥伴又不願交換，故而產生了些許分歧。

雖說年齡都只在個位數，可交涉起來簡直是人精。

池柚桔伸長脖子聽了半分鐘，似聯想到什麼，一掃方才的喜悅，頗有些擔憂地問：“姐，姐姐，我們真的可以，可以不用下樓招呼他們嗎？”

“三叔自己能搞定。”池清野放下菸斗，泰然閉目道。

池柚桔糾結，“叔公，叔公會不會，會不會生氣？”

“隨便他。”她不以為意。

池柚桔猶豫囁嚅：“感覺，會被，會被討厭。”

“他們在此之前也沒有很喜歡我們。”她一語道破。

不被珍惜在乎的人，總想著如何被滿意。

池清野認為這口鍋必須由池硯書來背。

因為這些年池柚桔是跟著他生活的。

言傳身教，耳濡目染，以身作則，躬親示範什麼是“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

到頭來被傷害不說，還要自我懷疑是不是做得不夠好，簡直病態。

池柚桔低眉順眼，“可，可爺爺說過，一家人……”

“不要因為點什麼就心軟，一高興就立馬原諒對方。”她耐著性子說：“人這種生物， 好的一面可能是裝的，但壞的一面絕對是真的。跟血緣沒關係，而是小人向來畏威不畏德，只信奉叢林法則那一套。講忠孝仁義禮義廉恥，情緒穩定都是沒用的。”

最後那句“幹就完了”，池清野含喉嚨裡，沒說出口。

不想把對方教得跟自己一樣扭曲。

僅僅是想告訴她，人性是複雜的。

善良要帶著不可侵犯的鋒芒。

如果做不到，那就獨善其身。

聖母的代價不是誰都能承擔。

大概是從小活得太過教條，池柚桔欣賞她的野性，卻做不到像她那樣冷漠決絕。

故而垂眸沉默不語。

池清野還想說什麼，邊上的手機突然響起。

瞄到來電人是孟園長。

她遲疑幾秒，斂了斂氣息接起：“除夕安康。孟園長，是有什麼事嗎？”

“新年快樂大小姐。”孟園長赧然笑笑，“那個不好意思啊，在這個時候叨擾您。”

她心有所覺，從容莞爾，“沒事，您說。”

“今天不是安排了您家親戚來參觀嗎？有幾個小朋友鬧著要進虎園，我就給他們換了無菌服，帶去看小虎崽子。”孟園長深知她是個明理人，遂炮語連珠地告狀道：“然後他們老拽人尾巴，動作特別粗暴，講也講不聽，我就尋思著讓他們到外邊看看得了。怎知他們的父母竟胡攪蠻纏，要上手搶虎崽給孩子們玩兒。不給還威脅說要讓我們吃不了兜著走，您看這？”

“……人在你身邊嗎？”她問。

“哦，我是躲在角落打的電話，否則太吵根本沒法。”孟園長難以為情地嘆了口氣。

“還在鬧嗎？”她說話的嗓音平靜且低沉。

“是的嘞。”

池清野撂下一句“我十分鐘後到”，便掛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