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厘懷疑自己聽錯了。

她將傘柄搭在左肩上,一眨不眨望著靳識越。

靳識越兩根手指輕輕動了動,示意財神爺過去叫她。

那隻龐然大物敏捷地跑過來,先是蹭了蹭連厘的褲腳,隨後咬住她的褲腳,試圖把她拽到主人身邊。

連厘擔心它下嘴沒輕沒重,咬破她褲子,便跟著它走過去了。

連厘站在離靳識越兩步遠的地方,將傘往後移,仰著臉看他:“識越哥。”

靳識越目光從她身上滑過,道:“離那麼遠,保護物件都死八百回了。過來。”

連厘只好往前邁了一步。

靳識越骨相優越,簡單的白衣黑褲在他身上呈現出貴公子的優雅從容,恰到好處地勾勒著寬肩窄腰、健碩的好身材。

零星雪花飄落在他髮間、肩上,在將暗未暗的環境裡,冷銳迫人得過分。

“你在這……”欺負小孩子?

連厘轉頭看向小孩與狗,斟酌用詞問靳識越:“你和這小男孩有過節嗎?”

靳識越淡淡睨她:“讓你保護我,不是審訊我。”

到底是誰金口玉言。

連厘拿了錢,不跟他算賬,臉上漾著親切的微笑看著小男孩。

這個姐姐明顯比那個兇哥哥善良。

小男孩恐懼的心臟得以緩和,同連厘告狀:“他搶走了兮兮!”

連厘柔聲道:“兮兮是誰呀?”

“兮兮是我女朋友!”

出乎意料的答案,連厘愣了兩秒。

她意外的不是靳識越搶了別人女朋友,而是靳識越搶了小孩子的女朋友……這個女朋友到底幾歲啊?

“因為他,兮兮上學都不搭理我了!”小男孩非常委屈。

連厘扭頭望向靳識越,欲言又止。

他該不會是個變態吧。

靳識越眉峰輕輕一挑,似笑非笑道:“在心裡罵我?”

連厘:“……沒。”

“你在這幹什麼!”一道稚嫩女聲響起。

連厘循聲望過去,是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小女孩蹙眉憤怒瞪著小男孩,看到靳識越,臉上又洋溢著甜甜的笑容。

“大哥哥,送你花花。”小女孩小手捧著一枝臘梅花,遞給靳識越。

小女孩滿臉膠原蛋白,是見了都會心花怒放的可愛。

靳識越語氣卻毫無溫度:“我花粉過敏。”

連厘覺得他是對可愛過敏。

“那好吧。”小女孩沮喪著小臉,顯而易見的失望。

小男孩生氣了,不知哪來的膽子衝靳識越吼道:“騙人!兮兮給你的,你怎麼能不要!”

小女孩伸手打了他一下,他才安分下來。

連厘看懂了。

靳識越這個藍顏禍水,破壞人家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感情。

小女孩滿懷期翼問靳識越:“大哥哥,我長大能不能做你女朋友?”

靳識越瞥一眼連厘:“問她。”

小女孩立即眼巴巴盯著連厘。

連厘:“……”關她什麼事。

連厘轉移話題:“他們是誰家的孩子?”

靳識越簡明扼要:“小不點,裴家的。臭小子,隔壁的。”

裴兮兮眨巴眨巴大眼睛,稚聲問連厘:“姐姐,你是大哥哥的女朋友嗎?”

“不是,我……”

連厘話還沒說完,靳識越長指勾住她單肩斜挎包的帶子,把她勾走:“盡說些廢話。”

“你不管他們了嗎?”連厘被他的力量帶著往前走了兩步。

靳識越黑眸瞥過來,漫著一股子疏冷的輕慢。

“裴家連孩子都管不好,趁早破產算了。”

連厘哦了聲,回頭望一眼,發現有傭人跑出來帶那兩個小孩子回去。

她放心了。

萬頤華府安保嚴格,時常有人巡查,但兩個孩子在外面,她還是免不了擔心。

權貴世家的小孩子也只是小孩子,小孩子是弱勢群體。

天更黑了,路燈照亮漫天飛雪,一片片似鵝毛,愈發急促,噼裡啪啦的雪粒砸在傘上。

連厘伸手替財神爺拂了拂背上的落雪,手裡的傘往前傾,將巨大的財神爺籠在傘下。

靳識越斜眼瞧她,意味深長道:“你倒是會察言觀色。”

連厘抬頭看他,眼珠子轉了轉,並沒有把大少爺的話放在心上。

大冬天,靳識越穿著單薄,肯定不是因為沒有衣服。

她能想到的唯一原因,就是他不覺冷。

人都不冷,她幹嘛要上趕著多問。

握著傘的手驟然被一股溫熱包裹住,連厘像被觸電般,想馬上甩開,可是指骨硬朗的手完全覆蓋著她的手,她無從逃脫。

“只顧著自己不淋到雪,別人凍死就無所謂,是吧?”靳識越嗓音懶洋洋的。

他鬆了些力道,連厘抽離自己的手。

她說:“你不是不冷嗎?”

“你哪隻眼睛看到我不冷。”靳識越單手舉著傘,傘不動聲色地往她那邊傾。

兩隻眼睛。

連厘杏眼瑩亮,視線落在他寬闊肩膀上的雪漬,往上望了望他神色自若的俊臉。

她換了個答案:“鍾揚哥說你無所不能,當然不會覺得冷。”

兩人並肩走在竹林的青石板路上,風吹過竹葉簌簌作響。

靳識越薄唇輕啟,口吻散漫:“只有死人才不會覺得冷。”

連厘問:“所以他是在罵你是死人嗎?”

聞言,靳識越側目看她,恣意地挑了下眉:“我看是你在罵我。”

連厘偏頭,抬睫,對上他的眼神,頓了頓。

恰好前面就是靳言庭的住宅,她傘都不要了,立即道別走人:“我到了,再見。”

連厘小跑進別墅,靳言庭坐在客廳的大沙發上看檔案,何澍總助在旁邊候著,不時回答一些問題。

連厘拍掉沾在身上的雪花才進去,新來的阿姨李嫂給她端上一杯薑汁紅糖水驅寒。

靳言庭翻閱檔案的功夫裡,看了她一眼,倒沒說什麼。

末了,何澍說:“段總約了明天晚上八點商談合作。是否需要更改時間?”

段總……他前女友段施清,段家大小姐。

連厘手掌貼著杯壁,感覺不到一點熱意。

四九城內,論家世背景,怕是沒有人比段施清更合適靳言庭。

連厘曾經多次想過,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愛是一個偽命題,擺在它面前的現實才是真命題。

假如連景程沒有殉職去世,在最孤立無援的那些歲月裡,有父親可以依靠、有父親保護她,即使她喜歡上靳言庭,左右不過是淡然面對,至多感傷暗戀。

可在她最不設防的年紀裡,靳言庭佔據了所有。

九年時間如砂礫,日復一日地衝擊心上的磐石,鑿開了一道難以癒合的縫隙。

裂痕是光照進來的地方,更是雨水滲進來的地方,陰冷潮溼,滋生無數細菌。

這份感情是有益細菌,會從灰暗裡生出璀璨的花;

還是有害細菌,日積月累,一點點侵蝕血骨。

很快就有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