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盜領著喬松三人去見了亭長,一座只到人胸口的矮牆圍著的小院便是亭長家了。整個山陽亭依山而建,高低錯落有致,亭長家就在中間第七家。

院牆是打的土牆,只有門扉是木頭的。往裡看一眼,院子裡有五間房,一個木棚子。看亭長家的家當,倒是挺齊全,各種農活工具都有,還有一個石碾子,更難能可貴的是在院子中還拴著一頭驢,七八隻雞鴨。

就這條件,在喬松一路上走來遇到的農戶中,算條件不錯的了。

“亭長?亭長!”

求盜罾大呼小叫的喊著。

不一會兒,一個膚色古銅,滿面風霜,只有一條胳膊的漢子拄著柺杖一瘸一拐的走了出來:“喊什麼,喊什麼!你小子是不是又沒木炭,跑我這兒佔便宜來了。”

喬松只是一眼便認出,這亭長也是戰場上退下來的。對方行走之間,是有一股子軍中悍卒的味道的。而且,應該還是個軍官。

只可惜,對方並未佩戴發冠,所以看不出來具體的爵位。哦,不對,現在應該稱作授勳了。

那求盜罾頓時臉上滿是諂媚的解釋了起來:“這不是亭裡來了幾個遊學計程車子嘛,領來給您瞧瞧。”

“遊學士子?”亭長愣了一下,打量了一番喬松三人。

“士子松見過亭長!”喬松三人連忙行禮。

亭長滿臉的狐疑,這天看著一天比一天冷,這個時節不在家裡好好待著,怎的還有人跑出來遊學?這幫士子的腦子,當真是讓人看不明白。

心裡有些犯嘀咕,亭長便用眼神詢問了一下求盜罾。罾連忙解釋了一番,這幾人的身份沒有問題。

確認了之後,亭長便好似換了一張臉一般,很是熱情的將三人迎進了院子,喊來婆姨燙上一壺老酒。

別看這院子不大,可人卻是不少。小小的院子裡,一共容納了一家五口人,上面一個老母親,鑿和他的老婆,還有一個沒成婚的幼弟,下面則是鑿的女兒。

鑿這個名字,是他那已經去世的老父親起的。生下他的時候,家裡添了一把青銅鑿,於是就起了這麼個名字。

其實鑿還有一個弟弟,但是已經成婚了。按照大秦的律法,成年男子就必須得分家成立新戶,以此向朝廷納稅,服徭役。

鑿也是跟著大軍征戰過的,參加過兩次大戰,斬敵頗豐,但自已也受了傷,掙了個簪嫋爵位回來。

說起這個,鑿便滿腹怨氣,向喬松他們吐槽了起來:“這在以往,咱這個爵位也是能換些田給娃娃的。但是,前陣子縣裡下發了通知,說是爵位不算數了,給改成了什麼……什麼勳。

這田還是俺們的,就是沒法子給娃娃了。

這上了戰場累死累活的,到頭來圖啥!”

“誰說不是呢。”求盜罾也附和了起來。

顯然,對於朝廷的政策,二人頗有怨言。

蕭何不動聲色的道:“亭長啊,在下從齊國一路西行,途中也去了咸陽。可是,據在下所知,朝廷是將原來的二十等爵位改成了勳,但是對於田地還是有補償的啊。

怎麼,縣裡面沒和你們說嗎?”

“有補償?”鑿和罾兩人齊齊一愣,這他們還真不知道。

喬松默默地喝著熱水,雖然沒有說話,但心裡給這山陽縣令記了一筆。嗯,回頭再去其他地方瞧瞧,倘若如這山陽亭一般,那麼這縣令的官也就當到頭了。朝廷三令五申,下面的地方官吏要給治下百姓及時解讀朝廷政策,現在看來這傢伙沒辦到位啊。

帝國的確是給了補償的,雖然田地沒辦法傳給後代了。但是,朝廷的田制改革中卻說明了,百姓的田地將由口分田和永業田兩部分組成。

只要有口分田在,勤快一些,是不會餓死人的。

原有爵位得到的賞賜田產,若是地方上因為配置的口分田不夠,是可以酌情收回,但這個收回是需要進行贖買的,不是說一紙政令就將其收歸地方。

喬松就是怕百姓誤解政策,這才三令五申。可看來,地方上還是有人不重視。試想一下,關中都是這樣,那其他地方又該是什麼樣子。

搖了搖頭,喬松繼續聽了下去。

蕭何口才不錯,很快便從鑿口中探得了山陽亭的大致情況。

三十來戶之中,本地九戶裡面,有兩戶卻只剩下了孤寡老人,而他們的子嗣如今卻還在服徭役,一個在軍中,一個在修馳道。

而其他戶也基本上都有抽丁前往服役,整個山陽亭留下來的青壯加上亭裡的亭長,求盜,亭父等公職,都不夠二十人。

這情況和喬松一路上得到的資料差不多,上下浮動都不大。

有人說,這抽調的太多了。然而要考慮一個因素——如今是冬天,正是農閒的時候,也是朝廷抽調丁壯參加徭役的時間。

只是,這徭役的時間有些偏長了。

在唐朝,正常情況下一個青壯一年至少要服徭役二十日。若是遇到朝廷無事,則需要繳納財務抵消徭役,也就是租庸調三者之中的庸。而且,所謂徭役,大多是在本地工作,乾的也是一些類似於基層衙門裡的辦事員和勞力。

舉個例子,唐代縣衙當差的“白直”,還有“更夫”守橋、“門夫”等等便是由徭役擔任。

而遠赴外地參加的徭役,稱作外徭,這才是真正的苦難。

麻煩就麻煩在,大秦此時大型工程很多,基本上都是外徭。

想到這裡,喬松的心裡有些沉重,讓他想到了後世的一個笑話——奇觀誤國。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帝國如今正處於這樣的處境下。

臨到飯點兒了,鑿將幾人留下來吃了頓飯。

簡單的糜子粥,還有一些冬日裡儲備的醬菜,便是尋常百姓家的日常飯食了。至於乾飯,不到農忙時候,那是想也別想。

雖說亭長大大小小也是個官,可日子也確實不太好過,能省一點兒是一點兒。

喬松心中嘆了口氣,沒說什麼,吃完之後和亭長鑿聊了一會兒,臨走之際在草蓆下放了十幾枚半兩錢方才離開。

……

離開了山陽亭後,眾人又走了大約一二里路,這時四周的護衛才漸漸現出身來。接著,他們紛紛登上馬車,開始了下一段旅程。

馬車上,蕭何認真地記錄下了這次出行的成果,並向喬松詢問道:“殿下,再往西就是雍城了,我們還要繼續前往嗎?”

喬松抿了口熱茶,陷入沉思片刻後,緩緩搖頭說道:“不去雍城了,我們繼續尋找其他的亭子逛逛吧。之後,改變方向。”

蕭何應聲道:“唯!”

喬松此次在關中巡遊花了兩個多月的時間,甚至連過年都是在外面,沒有回咸陽。這麼一圈下來,他發現關中地區的局勢顯得有些不穩。朝廷正在積極推行一系列新政策,但基層民眾需要時間來適應和反應。

此外,徭役問題日益凸顯,百姓們承受的負擔過重,這一問題必須儘快得到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