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長豐最先醒來,“你是誰?”

他踢了踢身旁的羅長泰,“二弟、二弟……”同時又大喊大叫,“來人啊,來人。有人行刺郡守老爺。”

沒有意義的吵鬧,徐仙兒最聽不得。

拉起手邊的繩索,繩索透過樑上的滑輪,另一端吊著的是羅家兩兄弟的脖子。

綁了手腳的人,毫無招架之力,只能隨著繩索的拉動,立直身體,儘量留出喘息的餘地。

“呃……呃……”

“你是誰?敢對我們兩兄弟下手,不知道宜川都是羅家的地盤嗎?”即使話難出口,羅長豐還能硬著口氣質問。

可惜也就逞能了一句。

徐仙兒把繩索的停留的位置控制得很好,能讓人吊著一口氣。

宜川羅家,應該是有些背景的。

堵了河口,讓楊江上游十多個縣城被淹,兩府六十萬人流離失所,不救不醫,還驅趕身無分文的流民往東邊的大昌和武州。

那個費了勁救了十萬人的楊江郡郡守都被撤了職,而真正的罪魁禍首還全首全尾。

徐仙兒無所謂這貪官奸佞的下場,可傷到她的性命,讓她痛苦,她就有替天行道的資格了。

“羅家?”

“新洲張氏之家奴?”

“貪生怕死,賣主求榮之輩,忘恩負義,不知廉恥之徒?”

密閉的暗室,燭火映照,女子芙蓉面下,眉眼冷漠。

羅媽媽說過,羅家曾是大族家奴,隨主家住在新洲。

新洲曾是晉朝西南領地,一直由張氏家族領管,可幾年前被烏思土司佔領了,張氏一族守城家破人亡,可家奴羅家反倒活了下來,在鄰城改了面貌,成了一大戶人家。

徐仙兒只是說著她對羅家家風的推斷,但瞧著羅長豐面色驟然漲紅、瞠目啞口,而羅長泰醒了不敢醒,卻受不了驚恐抑制不住腿間遺液,徐仙兒就知道她沒說錯。

沒用的東西!

不過是揭開羅家的身世而已,竟讓他害怕到失控。

徐仙兒鬆了吊繩,上前掰開兩人的下巴,一人灌了一碗烈酒,然後等待……

“你要什麼?錢嗎?我有很多,你都可以拿去?”羅長豐慌亂的猜測,是他們害過的人來複仇了。

此時,他想用錢來“彌補”。

可人命啊,該值多少錢呢?

盤算著藥效到時間發揮了,徐仙兒輕啟朱唇,慢條斯理的反覆唸叨,像施咒語一般,“十六年前……河上街……枇杷院……黃金和珠寶……迷煙和火油……”(徐仙兒虛歲十七,十月生。虛歲生下來一歲,跨年兩歲哈……,現在正好秋末初冬,所以距離被丟的那年近十六年。一開始寫了十七年,但還是覺得虛年的表達更好些,勿計較哈!)

“姑母?”別看羅長泰羸弱,先渙散的卻是羅長豐。

“姑母,我錯了……我跟你說了的呀,有賊人瞧上了陳娘子……讓你快快離開的啊……”

徐仙兒猜著角色扮演下去,“住口,是你還是賊人,我明白得很。離開?只怕是讓你殺人更便宜吧!”

“不,姑母……”羅長豐停了呼喊,脖子一扭,突然意氣風發起來,“是啊,你個老姑婆,傻得捨不得把錢財留給親侄子,不死還能做什麼?”

“我有什麼錢財,那是夫人的!”

“哼,夫人!別人不知是哪裡的逃犯,可我還記得姑母是被主家送到陽都的。如今天下有變,你的夫人怕是流亡之徒,你守著這樣的主人,不如用這些錢財給侄子謀個前程……”

殺人奪財的故事,徐仙兒已經猜的七七八八,她更關心的是九兒,“你殺了我們,夫人回來,定會找你們復仇!”

“哈哈,怎麼會?”

羅長豐已經忘了他此時的處境,以一種得逞的口氣,“宜川北路、東路,那麼多想要建功立業的流寇,你說我把趙朝餘孽的訊息傳出去,他們會不會幫我攔住你的夫人。”

惡毒!

徐仙兒拿起一把短刀,往羅長豐的心口一壓,差一寸刺入臟器。

“啊啊啊啊……”

“誰,誰敢傷我……”看不得羅長豐瘋癲亂舞,徐仙兒送了他脖頸一擊。

從暈倒的羅長豐身上抽出血刀,徐仙兒用刀拍了拍還裝睡的羅長泰。

“還沒醒?”

“賤人,老夫只是想看看你想耍什麼花招?”羅長泰說得有氣無力,氣息緊繃又虛弱,猶如強弩之末。

真沒想到,羅長泰還沒有完全入幻,不過也差不多了。

徐仙兒瞧著這塊地面還很乾燥,“我的女兒在哪兒?”

“什麼你的女兒?你是誰?”

“我姓陳,住在河上街裡的枇杷院。”

羅長泰抖了抖,慌了一下又恢復,“夫人節哀,那日宿風起,夜裡乾燥……”

徐仙兒找了把鐵錘,控制了力度,拍到羅長泰的眉骨處。“說實話。”

羅長泰的頭晃了晃,好像腦裡有內容要往外湧出。

“你家人,帶走了。”

“說謊,明明你讓老武把她丟進山裡了。”

“老武?不,老武不是我殺的。”

“大哥說,老武知道得太多了……”

羅長泰的頭仰了起來,似是看到另外的人。

“魏郎君,我們是真不知道你妹妹的下落了呀……姑母臨死前將小主子託付給我們兄弟,這才保下了夫人的血脈……魏郎君,你放心,我們羅家守誓在宜川,只要有夫人的訊息,一定往肅寧送信?”

“魏郎君?”這又是什麼人物?徐仙兒疑惑著。

“你說的魏郎君是誰?小主子又是誰?”

“小主子?”幻藥的作用越來越強了,羅長泰的笑容開始變得癲狂,“呵呵,怡紅院紅翠的野種,呵呵,小主子?……喂狼了吧。……姓魏的傻啊……”

亂言亂語之後,羅長泰的嘴角歪了,看來幻藥已經破換了神經,他說不出太多的話了。

徐仙兒鎖好地下暗庫的門,放了把火,把羅家幼兒睡的馬車牽到門外,離開了羅家。

打更人的救火呼喊與夢裡那場火起時的喧鬧重疊,暗夜終了,便是黎明。

“姐姐,商城有五毒丸、吐真丸,你為何不用?”

“仇人,只能手刃!”

“可你沒殺他們啊?”離開的時候,羅長豐和羅長泰都還活著,雖然暗庫的門已經被姐姐鎖住了,但沒死就是沒死,妞妞要記錄準確。

“妞妞,你猜桌上的刑具,我是留給誰用的?”

毒菇粉會讓羅家兩兄弟越來越癲狂,越癲狂越會驚懼,驚懼是他們腦中的魔鬼,他們想要趕走它,那梨木桌上留的斧鉞、刀、鋸、鑽、鑿、鞭、杖,都是羅家刑房的私藏。

徐仙兒的神情平靜,殺“人”,十八世的基本操作之一,沒什麼大不了的。

她不會因為過了幾天的安生日子,就忘了自已。

九兒感應到阿瑄的末途,生子後帶著麟衛回陽城探查,命途如何不得知……

留守在宜川的羅媽媽見幼主無依,本意請在宜川的同族子弟伸手幫扶,卻不想引狼入室……

事後,有位魏郎君尋九兒,可被羅家兄弟糊弄了過去,徐仙兒的身份被人頂包了……

肅寧魏郎君,魏郎君又是誰呢?是來救九兒的嗎?

還有蔣家,是真的不管她們母女的死活?

徐仙兒望了一夜庭中的枇杷樹……

羅府命案的發現讓宜川封城五日,等徐仙兒離開宜川時,再無夢來。

徐仙兒跟酸棗兒槓上了。

回程沿途烏巖山和神架山裡能採的都被她採了,得虧空間又升了級,放得下了。

當然,明面上她用馬馱了四筐。

徐仙兒還撬了兩棵酸棗樹,以後換大院子的時候,好種在家裡。

酸棗糕、酸棗泥、酸棗面、酸棗果脯……

加蜜的、加紫蘇的、加甘草、加桂花、加南瓜的……

直到喜歡酸棗兒的徐春兒說她再吃下去,見著酸棗兒就要吐了,徐仙兒才停手。

家裡存了太多,又安排方大石送了一圈的禮。

這家裡,除了徐仙兒,每個人的社交圈都有擴大,倒是解決得差不多。

可能大家都吃怕了,那麼多酸棗糕、酸棗泥、酸棗面、酸棗果脯……只有徐春兒和徐仙兒留了一些。

武州生活即將邁入第三年,田間有新綠,徐莊裡生機盎然。

“年年歲歲有今朝,歲歲年年更比高!”

“誒,不愧是家裡最聰明的崽,來,小姨給你一個大紅包。”

跪著的方大安,端正著姿態又藏不住高興的接了壓歲紅包。

“你說你,待嫁的娘子,就算是長輩,也不用給的。”

又過年了,徐春兒對徐仙兒說的話,句句離不開“嫁人”、“待嫁”……

方小燕悄悄告訴了她小姨,在徐仙兒不在的日子,他娘找了好幾個媒人,替她相看,不過她娘都沒瞧上而已。

女子十八,一枝花的末期。

徐仙兒是有些名聲在外,但那些名聲,不符合一個好媳婦的期望。

媒人交出來的人家,還比不上徐家自家光景。

真是愁死徐春兒了。

徐春兒明白徐仙兒不是一個低就的性子,但她這個農婦也沒有更好的渠道讓妹子高成。

徐春兒時有後悔,說該和徐仙兒一起回青石村的,問問爹孃,這妹子的姻緣到底在哪裡?

永樂郡,周家主院。

周夫人岳氏親自把周令儀送回玉錦苑歇息,才坐回主屋與丈夫周允衡守歲。

這幾年,家裡的變化和朝廷的變化,讓她擔憂。

“這孩子來的不是時候,也不知道五月是個什麼結果?”岳氏同周允衡說。

盆中的火很旺,映照在周允衡的臉上,不喜不憂,如常如昨。

“大哥說了,周家的命途不能只在盛京。”

“可蔣家現在的局面……大哥不說還有個幾年嗎?”即便正廳裡只有夫妻二人,岳氏還是小聲的問道。

周氏,百年世族,自是知道日中則昃、月盈則虧的道理。

從周大爺周允通擁盛立國後,周氏打破祖訓開始分宗,盛京、永樂、靖西……三千族人四散,求的就是一個長遠平安。

“大皇子看著都要成年了,皇帝對朝堂的心思就會複雜起來。大哥能來信,就說明他有安排。我們還是跟允義堂弟守好永樂和靖西就好。不管大哥的謀劃成不成,錦兒在永樂郡的安穩,我們還是護得住的。”

“早知道,當時就不該讓錦兒嫁了。”

不嫁?周允衡覺得岳氏是忘了先前岳母看女婿,越看越滿意,還催著他早日點頭的事兒了。

“好了,別憂心了。這麼多年大風大浪,我們什麼沒經歷過。”

“我們老了,再壞的結果,我都能承受。可是錦兒還年輕,萬一蔣家沒頂住,她該多傷心。天齊那兒也沒有個信兒,總覺得……”

周允衡打斷岳氏,“夫人,除祟吧!”

子時至,永樂周府各房各院,震天的爆竹響驅趕著不安,與春風嬉鬧的都是歡聲笑語。

玉錦苑的主子身子重,受不得風,侍女們便在離主子身遠的地方敞了一扇窗。

窗外的夜空,火樹飛鳳,琪花落英,花樹散盡又復燃,周令儀祈禱著世間好時節,父母百歲、夫婿團圓、兒女健康,還有友人常樂……

北方,肅寧郡沙城。

蔣天齊趕在除夕日進入肅寧界後,剛入驛館,還沒見著安北侯和北府軍將軍,就被人擄到這裡。

真是擄。

蔣天齊是蒙著頭被人拖到校場的。

一解了面,兩男一女就車輪摔打他。

蔣天齊還懵著,他叔不是說肅寧魏氏有他親戚,只要他巡查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必能全身而退的嗎?

他XX的,他叔的,好歹他是巡視主官,怎麼一來就被打了,還被摔得沒了力氣。

不過,這三人只是摔打他,沒有殺意。

蔣天齊被摔累了,躺地,回神。

安北侯魏氏控北府軍,鎮守西北一郡十一城。

一郡肅寧,轄方千五百里,可謂一國。

事實上肅寧曾經確實是一個獨立的國家。

百多年前,魏氏初掌西北,建立肅寧國,稱“肅寧天子”。與接鄰的東榮朝、遼朝通使。

北遼遊牧野心壯大,遼朝景德汗相繼滅肅寧之北的三國,魏氏聞訊,感肅寧將成為遼朝的下一個目標。

新繼位的肅寧天子賢順與在東榮朝瓦解後,於北方自立的晉朝司馬氏結盟,共同抵禦遼朝。

晉朝三代幫助肅寧國抵禦遼朝五次入侵,後,肅寧國以千騎與十女奉獻,歸義晉朝。

可惜,司馬氏的晉朝也是短命的。

肅寧歸義不過十年,晉朝也沒了。

盛朝立國後,魏氏為穩住東南的後盾,接受中原新王朝的封號,奉盛為正朔,維持著西北的安寧。

以上,稍微有心國史的人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