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你們本該恨我，何必謝我

“夫...君，我...真的不配了，忘...忘了繡娘...”

繡孃的眼中還有一絲眷戀，彷彿對人世、夫君的不捨。

可她的身子已經髒了，心亦是死了。

她無顏再活在世上。

她悽美的笑著，把最後的溫柔，留給這個深愛的男人。

最後一絲微光，自眼中熄滅。

她的手臂無聲滑落。

“繡娘...”

一道悲痛的嘶吼，響徹雲霄！

士兵涕泗橫流，渾身顫抖，摟著二娃與繡孃的屍體，嚎啕大哭。

“對不起...對不起...”

“是我對不起你們，是我沒有保護好你們，對不起...”

“繡娘，為什麼，為什麼...我不嫌棄你啊，我不嫌棄...你為什麼要這樣...啊...賊老天，我拼命守護涼州，守護大唐，為什麼這麼對我，為什麼...”

“繡娘，二娃...”

抱著屍體，士兵陷入深深的自責當中，無法自拔。

“二娃、繡娘，慢點走，我來陪你們了。”

“咱們一家三口，在黃泉重聚...”

抬起頭，士兵的雙眼已被血絲布滿，其中有決然溢位。

“嗤...”

他緩慢抽出繡娘腹中的刀刃，彷彿害怕若是抽的快了，會讓繡娘感到疼痛。

哪怕他知道，繡娘不會再有一絲痛感。

但...他真的心疼！

長刀抽出，放置頸間，士兵仰頭望天，喃喃自語。

“涼州守住了，是一位少年將軍帶人力挽狂瀾。我的職責，也盡到了。”

“繡娘、二娃，我來了...”

士兵閉眼，手臂用力，欲以刀刃抹破咽喉。

然而，他沒能如願。

一隻有力的手掌，握住了他的手臂，彷彿有千斤巨力，讓他難動分毫。

士兵猛然睜眼，側頭看去，微微愕然道：“將軍？”

“你不該死。”李承乾說道。

此刻，李承乾雖然看似平靜，實則心中有無限傷感與憤恨。

而這一切，都因突厥而起。

身後，柳晟與一眾將士，亦是滿懷悲切。

適才一幕，他們盡是看在眼中，只是不敢打擾。

“我不該死？”士兵丟魂失魄的喃喃，神情落寞，眼無光彩，他用那血絲布滿的雙眼看著李承乾，說道：“我不該死，誰該死？於二娃而言，我不配為其父。與繡娘而言，亦不配為其夫君。我不該死，誰又該死？”

李承乾心情沉重，自是知曉這一幕的發生對士兵有著巨大的打擊，他深吸口氣，緩緩說道：“縱然該死，也不是此時去死。”

“那是何時？”士兵問道，他的手臂依舊被李承乾看似不大卻力沉千鈞手掌抓著。

“此時，我更覺得，你的命，應該留在戰場之上，去斬殺敵人，以此告慰她們的在天之靈。”李承乾凝視著士兵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道，眼中騰騰的火焰，被士兵清晰看見。

當然，哀大莫過心死，若是此時士兵執意想死，李承乾也不會再去阻攔。

緩緩鬆開士兵的手臂，李承乾看著士兵，說道：“此時此刻，是死，與家人團聚。還是生，全在你一念之間。”

他在看著士兵，柳晟等人也在看著士兵，等待著士兵的抉擇。

士兵抬起頭，自嘲一笑，無力道：“可我只是一個普通計程車卒，如何...”

他的目光在一眾緘默不語的白袍軍身上流轉，眼睛突然亮起，話語頓住。

“將軍。”士兵看向李承乾，猛地跪地，以懇求與渴望的語氣說道：“請將軍收留，丁嶽定當誓死追隨。。”

“你想好了？”李承乾淡聲問道。

“想好了。”丁嶽目光堅定。

“嗯。”李承乾點了點頭，轉身邁步離開，說道：“暫且安葬家人，此役過後，你便入我麾下。”

他不想在此處久留，每每看到繡娘母子的屍體，李承乾的心中便有陣陣疼痛。

大唐的子民，不該如此。

“多謝將軍。”丁嶽神情激動，眼中重新燃起熊熊烈火。

注視著李承乾等人離開，丁嶽再次看向繡娘母子，柔聲說道：“我們是一家人，無論何時，都不會分開。”

“你們母子本為一體，死後，便也歸為一體吧。”

火焰升騰！

丁嶽站在火堆前方，靜靜的看著妻子與兒子被火焰燃燒著。

當火焰燃燒殆盡，他將二人骨灰收起，放入隨身攜帶的水囊之中，別於腰間。

“自此以後，我們一家三口，永不分離。”丁嶽輕撫水囊，喃喃自語。

城中，慘烈景象比比皆是。

劫後餘生的喜悅並未維持多久，倖存的人們便陷入巨大的哀痛之中。

李承乾親眼目睹，滅盡突厥的念頭也愈加強烈。

他扭過頭，看向柳晟，說道：“收了太守一人，希望太守不要介懷。”

柳晟搖頭，嘆息道：“跟著將軍，是丁嶽最好的歸宿，柳某又怎會介懷。說到底，是柳某虧欠他的啊。”

不，虧欠他的，是朝廷...李承乾望向前方，沒有多說。

“爹。”

“爹爹...”

兩道呼聲接連響起，柳若兮姐妹迎面而來。

柳依依在前，撲進柳晟懷中。

柳若兮在後，到了近前，望了眼李承乾，姣好的臉蛋染上一抹微紅。她旋即兩手平措於左胸前，右手壓左手，右腿後屈，屈膝低頭，行了個大禮，輕聲說道：“適才多謝將軍救命之恩，小女子與家妹感激不盡。”

“大哥哥，謝謝你救了依依。”柳依依也抬起頭，看著李承乾說道。

李承乾笑了笑，說道：“順手為之，無需掛齒。”

“若無將軍出手，柳某此刻怕是悔之不及，悲痛欲絕。”柳晟感慨道。

“將軍。”

“小將軍...”

倖存的百姓圍了過來，他們看著李承乾，感激之色溢於言表。

“多謝將軍救民於水火。”一位顫顫巍巍的老者率先跪下，以此表達感激之情。

“多謝將軍救民於水火。”

“多謝將軍救民於水火。”

霎時間，倖存的百姓們盡是如此。

他們知道，若是沒有這位少年將軍的出現，今日涼州，定會化作一座鬼城。

躲無可躲，李承乾無可奈何，唯在心中長嘆。

“你們本該恨我，何必謝我...”

“畢竟，我是大唐的太子。涼州能有今日，罪魁禍首，在那朝堂之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