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鴻飛制定的幾條規定深得兵心,在軍士營是鐵一般的紀律。

然而不久,軍士營1連連附盧子明就先撞到了這個鐵牆上。

在週末的晚上,盧子明喊來了1連1排的二等兵李大牛,盧子明遞給李大牛1角錢,讓李大牛去幫他買2盒老刀牌香菸、2瓶汾酒回來。

當時的法幣還是很值錢的,購買力和大洋差不多,這2盒煙和2瓶酒在金陵孝陵衛軍營外面市價賣8、9角,盧子明只給了1角錢,這是當時很多班長排長對新兵吃拿卡要慣用的一招。

不那麼醒目的新兵,會拿著1角錢去,然後自己掏錢補上差額把東西買回來。醒目點的兵不但把東西給買回來,還把1角錢奉還,並且賠著笑臉說道:“班長,這是買東西找回的錢。”

偏偏二等兵李大牛屬於最不醒目的。

李大牛塊頭大,力氣大,幹活是一把好手,飯量也大得驚人。他家在貧苦的偏遠農村,並且在村裡也屬於比較貧苦的家庭,遇到不好的年景,就飽一頓飢一頓。

李大牛來當兵首要考慮的就是能吃飽飯,進了教導總隊後,待遇比較好,不但吃得飽肚子,軍餉也比別的部隊高2元,每個月能拿10元軍餉,他一下驚呆住了,他生下來從沒拿過這麼多錢,養活農村全家爹媽弟妹足夠了!

除了每月必須的花銷,其他剩餘的都寄回去補貼家用。從此他刻苦訓練,一心只想好好當兵不被趕走,這樣才能吃飽飯,還能拿軍餉養家。憑藉一副好身板和刻苦努力的訓練,新訓結束後,他進了軍士營被當成基層骨幹來培養。

和其他農村新兵一樣,李大牛淳樸、耿直、憨厚,他還搞不懂這裡面的道道。1角錢的購買力可不低,在他老家的圩上,1角法幣也的確足夠買2盒煙2瓶酒了。

李大牛接過錢就跑到店鋪裡,一問,老闆說道:“9角。”他才嚇了一跳,沒想到這牌子的菸酒這麼貴,心想著是不是盧連附搞錯價格了?沒辦法,他只好自己掏錢補上買了回來。

盧子明心滿意足的接過菸酒,轉身就要離開。

李大牛暗暗嘀咕著,連附是不是忘記了?他有點急了,吞吞吐吐地說道:“連附,那個,那個,錢。”

盧子明轉過身來,盛氣凌人:“錢怎麼了?”

李大牛說道:“兩盒香菸兩瓶酒一共是9角,你只給了我1角,8角是我自己添上的。”

盧子明不說話,面色陰沉,眯縫起斜眼寒光一閃,上下打量著李大牛。

李大牛被看得有點心裡直發毛,此刻終於想起來了,在新兵連時新兵們議論著被長官各種吃拿卡要的傳聞,當時他還只當就是個傳聞,沒想到自己今天也被長官吃上了。

不過他確實有些心疼,8角錢在老家的圩上能買35斤大米呢,今年收成不好,35斤米能讓家裡的爹孃弟妹們1個月不捱餓,窮苦人家的孩子李大牛就這麼一個念頭。

盧子明不耐煩了,狠狠瞪了李大牛一眼,心想哪裡來的土鱉,怎麼這麼不開竅?

耿直憨厚的李大牛還是心疼能讓爹媽喝上稀飯不至於捱餓的35斤大米,心裡又堅定起來,目光裡透出一股不退讓。

盧子明火了,狠狠道:“新兵蛋子!怎麼這麼不開眼,哪個新來不得經過這一茬?以後給我機靈點,拎清點門道!”

什麼亂七八糟的?李大牛的倔牛脾氣也上來了,他搖搖頭道:“連附,在我老家值35斤大米呢,請補回我8角錢。”

盧子明巧取豪奪慣了,從來就沒碰上過這麼一根筋的新兵,心裡的火頭就上來了,指著李大牛鼻子就罵:“新兵蛋子,讓你買是看得起你,以後還想不想混了?別他媽的不知好歹!”

旁邊有老兵看出苗頭不對勁了,趕緊給李大牛使眼色。耿直的農村兵李大牛哪裡會想到這些花花腸子,營長不是說了“官兵平等”嗎?憑什麼還來欺負人?他不為所動,就是不退讓。

盧子明對新兵作威作福一向豪橫慣了,此刻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下不來臺,感到自己軍官的威信受到了嚴重挑釁,一下火了:“操!一個新兵蛋子不知天高地厚,我還治不了你?!趕緊混蛋!”

旁邊有人勸著:“行了行了,大牛,多大點事啊,聽長官的話,回去吧。”

李大牛伸出手,緩緩開口道:“要不這些東西我拿去退了,1角錢還你。”

盧子明的炮仗脾氣終於被引發,破口大罵:“操!新兵蛋子,和長官這麼說話的嗎!”他怒不可遏照著李大牛的鼻子就是一拳。

“呯!”李大牛眼冒金星,兩股腥熱的東西蜿蜒的流進嘴裡,接著雨點般的拳頭落在頭上、臉上,又被一腳狠狠踹到肚子上。

李大牛被打得喘不過氣來,心頭竄上來的那股怒火把大腦裡轟得一片空白。“太欺負人了!”李大牛不堪受辱,奮起還擊,兩人打成了一團。

軍官和士兵打起來了!旁邊的人看得目瞪口呆,趕緊上前把兩人拼命拉開。

“呯!”宋鴻飛一巴掌猛拍在桌子上,桌面幾隻筆驚跳而起。

“這是部隊!不是土匪!不是山大王!”宋鴻飛怒吼道,“你立刻停職!關禁閉!聽候處理!”

盧子明低著頭,還是沒覺得有多大事情。慣性,很多東西都是慣性。在當時的軍隊裡,欺凌新兵、吃拿卡要都是半公開甚至公開的,長官野蠻粗暴對待士兵真不算稀奇事,比這更惡劣的情況都有的是。

然而隨後,宋鴻飛就動真格的了。他知道自己可能會引起一點風波,慣性的力量他當然是知道的,但是他要開創一個嶄新的精神風貌。

總隊部裡,眾位首腦對這種事都見慣不怪了,大多數人也沒把這個太當回事。有人認為,就算事出有因,但二等兵就敢和老兵尤其還是軍官動手,這還得了?上下級觀念何在?軍官威嚴何在?有些人的處理意見就是對連附盧子明來個禁閉加記大過處分就算了,只處理軍官,不處理士兵,這樣大家都省心。

“這叫正當防衛!”宋鴻飛笑了笑,又說道:“被欺負捱了打不敢還手還叫個兵嗎,不能打架計程車兵還能打仗嗎。”

這話一出,總隊部的眾人都樂了。

“1連連附盧子明強取豪奪,霸凌、打罵士兵,請求總隊將他調離軍士營。”宋鴻飛語氣平靜,卻是語出驚人。

為什麼?!大家的臉上明顯都寫著這三個字,桂率真的臉上也抽動了一下,誰都知道這對一個軍官的前途意味著什麼。

“維繫部隊戰鬥力的,絕不是那些江湖習氣!一支真正有戰鬥力的部隊,靠的是鐵的紀律!”宋鴻飛鐵面無私,斬釘截鐵,“就算前面是地雷陣,那就由我首開先河吧。”

軍士營的佇列聽到宣佈這個處理決定的時候,整個隊伍都是一震。無論是軍官還是士兵,無論是老兵是新兵,都被這個決定震動。宋鴻飛並不意外,他要的就是這一震。

這個事情在教導總隊引起了軒然大波,官兵們都是議論紛紛,長期以來被粗暴欺負卻又敢怒不敢言計程車兵們此刻終於有了揚眉吐氣的感覺,教導總隊士氣為之一振。

正所謂有人歡笑有人哭。

桂率真趁熱打鐵在全教導總隊推廣軍士營的規定和搞法之後,士兵們自是歡天喜地,但有的軍官可就高興不起來了。在那個年代的各軍閥部隊中,長期以來流行喝兵血,包括中央軍也不能倖免,各級長官剋扣貪墨士兵的伙食和軍餉早就不是什麼秘密了。

這天晚上,教導總隊經理處中校副主任高文林和其他幾位軍官在屋裡喝著悶酒。

“盧子明這事情,就是在殺雞嚇猴,敲山震虎。”某團軍需主任廖德元發言道,“桂總隊長對宋鴻飛還真是照單全買啊,誰知這個宋鴻飛是不是自賣吆喝,借花獻佛,以讓上峰擊節讚歎?”

華夏部隊裡經理處和軍需官們的權力不大,但油水極大,能當上這個位置的,來頭都不小,往常就屬他們最能撈,一個個盆滿缽滿的。總隊的新規定一出,一下子就把口子收緊了,還加上一道高壓電線,這些人暗地裡直罵娘。

某團團附田萬何說道:“本來咱們日子過得好好的,上上下下誰還不是心照不宣?以往桂總隊長看到了,也只是睜隻眼閉隻眼的。他宋鴻飛一來倒好,他自己是不愛財,士兵對他也感恩戴德了,得,這下總隊長也給咱們戴上緊箍咒了,往後啊這日子難過嘍。”

廖德元悶悶地道:“全拜他所賜,他奶奶的你說他顯擺什麼,就不會收斂一點?他倒是露臉出風頭了,讓我們跟著受苦。。。”

某營長張慶風附和著道:“就是,你說咱們整天累死累活的,不圖點票子還圖個啥?他倒是清高了,累的大家一起都沒得撈了。我就納了悶了,看他長得這麼一個公子哥式的小白臉,跑來這裡過這苦日子圖個啥?”

高文林喝一口悶酒,苦笑一下,道:“圖個啥,人家本來就不差錢,他能看得上你削尖了腦袋圖的這幾個小錢?”

高文林又一口悶酒,看了看眾人:“你們可知這位宋大公子是何方人物?”

“何方人物?”眾人有點不解。宋鴻飛一向低調,他的出身來歷中下級軍官們還都不甚知曉,只知道來頭不小。

田萬何好奇地道:“只聽說家世顯赫,來頭極大,上峰都很器重。至於是何方大神,倒也是傳言紛紛,都傳得沒邊了。”

高文林又看看眾人,一臉正經地道:“宋大公子,當然就是來自宋家,你們說來頭夠不夠大?”

“宋家?哪個宋家?”張慶風還搞不清狀況。

高文林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伸手抓過一本《中正訓導》,嘆了口氣道:“你說還能是哪個宋家?”

“什麼?!”這下眾人面面相覷,真的都驚呆了。

“看來這些傳言,不是傳言啊。”田萬何似乎酒也清醒了許多。

“我看哪,以前的好日子是一去不復返了!”廖德元一口悶酒,

又自嘲似的搖搖頭,道:“借花獻佛,借他宋鴻飛這花獻校長這佛的看來是總隊長啊。”話剛說罷,又自知失語似的趕緊望了望窗外,忙藉著喝酒掩飾自己的窘態。

這一下,似乎誰都清醒了好多。

又沉悶良久,高文林道:“各位,我看要麼在這好好幹,要麼就各顯神通,自尋出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