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俠氣,交結五都雄。肝膽洞,毛髮聳。立談中,死生同。一諾千金重。
這場酒宴,有知府、有學子、有鏢客、有武師、有中年,有稚子。但大家拋開這一切身份,酒場爭雄,述說心志。
尹青松甚至把南宮離那兒的得來的玲瓏醉拿出了半壇,不但現場滿屋酒香,更是讓眾人喝了之後渾身舒暢,一些暗疾都好了許多。
“我此去京城,必定要金榜題名。面見陛下,改革變法!”
譚嗣同喝高了之後,也放鬆了心防,大膽的說出了自己的志向。
“哼,那些滿清韃子何嘗把我們華夏放在心上。跟洋人一起欺負我們華夏百姓的,不就是他們嗎?想他們改變,倒不如反他孃的!”
趙三多卻頗不認同,央央華夏落得如此田地,是百姓不肯出死力嗎?是民欲起而官先跪,是兵欲戰而將先逃!
就拿滿清與扶桑在高麗的戰爭來說,滿清士兵武器裝備絲毫不比扶桑弱。但葉志超、龔照璵、方伯謙、衛汝成、趙懷業、黃仕林各個未戰先逃,把想要奮戰的將士丟在前線。這樣的國度,就算武器再先進,也只是一群待宰的豬羊。
“但這世間還有好官。比如兩廣總督李中堂,興辦實業張香帥,軍事天才袁項城。如果當今陛下能夠親政,親君子,遠小人,任賢能,辦實業。未必不能中華再起!”
大刀王五反駁道。十年前,他曾在黑旗軍擔任過大刀隊隊長,後來劉帥被招安前往督撫臺島,他也前往京城,開辦鏢局多年,這段經歷讓他不認為造反是個好主意。
“國家大事我不懂。但我覺得習武強身,提升士兵武藝絕對是好事。”
李書文也表達了自己的觀點,繼續道:“不瞞各位,這次我受師傅舉薦,前往山東袁大人麾下效命,擔任槍術教頭。準備打破門戶之見,傾心傳授八極門的武藝,讓更多國人學到武藝精髓,儘快強大起來。扶桑人在高麗之戰中往往能夠在肉搏中戰勝我軍,就是因為他們許多劍術流派進入軍中教習,他們可以,我們亦可!”
尹青松看著面前眾人,無論老幼、無論身份,都一副憂國憂民之態,一股“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豪情油然而生。但很快又被滿清“莫談國事”的冷水澆滅。
這個時代,在茶館中亂談國事,連身為旗人的常五爺都要被抓。這樣的國度還有什麼希望呢?
這個時代,實業興國的秦二爺最後破產流落街頭,發出“不要做好人”的哀鳴,這樣的時代還有什麼未來呢?
但正如人死之前有迴光返照,一國將死,也會有時代精英做最後的一搏。大家可以嘲笑他們的手段幼稚,但是不能鄙視他們的初心高尚!
只能隱晦的向他們做出一些提醒。
但能否起效,他真的無法確定。
一場酒宴,賓主盡歡。
第二日,尹青松端坐衙門大堂,趙三多、李書文、王五等人臨時充當衙役,譚嗣同臨時充當文書,將包神甫等人當堂審問,鼓勵百姓大膽舉告。一時間,受盡了委屈的百姓紛紛上前列舉這些洋人和漢奸的惡行。
審理之後,簽字畫押,尹青松大筆一揮,將包神甫、大管事、賬房先生、洋人騎兵、漢奸打手六十餘人一併押往南區菜市口,當街斬首。
趙三多、王五手持鬼頭刀充當劊子手,一時間殺得人頭滾滾。百姓紛紛叫好。
第三日,眾人分別,他們各自啟程。
趙三多七人向南,有些迷茫混沌的繼續去傳播他們的梅花拳和反抗意志;
李書文背槍向東,滿懷希望的前往山東尋找他心中的明主袁世凱投靠;
譚嗣同和大刀王五向北,心潮澎湃的前往京城,實現他們的改革之心。
同一座城池,三組走向不同道路的身影,漸行漸遠......
忽然,光線再次包裹整個城池,整個世界如同進入了黑白電視,一些事情開始走馬燈式的快進。
他看見,曾大牛帶著渾身殘破的手下返回城內,原來他們竟然被徵調前往威海衛,守衛北洋水師最後一個港口去了。但隨著1895年4月威海衛被攻破屠城,北洋水師最後一支艦隊投降,戰爭落下帷幕。曾大牛帶著僅剩的四十多個弟兄逃回了城內。
他看見,譚嗣同名落孫山沮喪返回鄉里,路過順德大醉一場。
他看見,康有為等數千名舉人乘坐公車北上京城向皇帝請願變法圖強。譚嗣同與同鄉再次慷慨激昂,第七次赴京申述自己的主張。
他看見,滿城貼滿改革維新,但是不到百日,又全部撕毀的佈告。
他看見,越來越多的災民開始入城。越來越多的洋人出入城池耀武揚威。因為要強拆“火神廟”改建為教堂,越來越多的百姓入城護廟。趙三多率眾多徒弟到火神廟前比武“亮拳”。周圍拳眾聞訊前來參加者達三千餘人。迫使洋人不敢動手拆廟。
.......
尹青松浮在天空,像看電影一樣快速瀏覽著事情進展,卻無法插手。
終於,光線散去,整個世界恢復了明亮色彩。
他看到了滿臉痛苦的曾大牛,怒道:“你這個混蛋,我好好的城池,讓你守成了篩子,誰都能進能出!”
“城主!”
“大人!”
野戰軍營中的眾人見到尹青松現身,猶如見到了主心骨,又想起之前受到的委屈,戰死的兄弟,八尺大漢,頓時抱住城主大腿哭了起來。
這一哭,反而讓尹青松憤怒的話語說不出口了。
“唉~”
再多的責備也化做一聲長嘆。他舉起手,朝野戰軍營一揮,戰死的77名野戰勇士重新復活過來。讓曾大牛等人興奮異常,和復活的同袍一起再次向城主磕頭感謝。
好嘛,這啥也沒幹,先把3.8萬能量值花出去了。
“城主大人!”
“城主大人回來啦。我們就不怕洋人啦。”
“大人,您離開這兩年,我們可吃了不少苦啊。”
眾多百姓見尹青松在曾大牛護衛下出現在城內,頓時激動起來,互相傳遞訊息,很快傳到了火神廟前的廣場。
“什麼?城主大人回來啦,哈哈哈,太好了。這下我們還怕什麼,走,梅花弟子,跟我一起去拜見城主大人!”
趙三多聽聞這個訊息,同樣興奮起來,意氣風發的帶領三千弟子向南關街而來。
到了尹青松面前,全部單膝跪倒,呼啦啦跪成一片道:“弟子趙三多攜梅花弟子恭迎城主大人迴歸!”
“恭迎城主大人迴歸!”
現場眾人行禮之後,目光灼灼看向這位兩年前斬首洋人,為民做主的好官。
“諸位請起,你們聚在城內所為何事?”
尹青松輕輕一揮手,眾人便被神奇的力量扶起,看向尹青松的目光更加狂熱。
“大人,您離開的這段時間,洋人教會越發放肆。他們以特權吸納教民,聲稱只要信教就可以不用交稅,不用服勞役。而官府非但偏袒教會,還將教民身上的負擔轉給我們普通百姓。長此以往,華夏百姓信洋教、說洋話,不祭祀父母,不供奉先祖。那我們還是華夏人嗎?”
趙三多紛紛不平的接著道:“那些洋人現在變得更加狡猾,他們自己不再打頭陣,反而讓那些投靠他們的教民衝在前面,打砸我們的宗祠和神廟,還強迫我們向洋人納捐。華夏人憑什麼納洋差!這次他們更過分,要拆了我們順德數千年曆史的火神廟建成教堂!難道我們火神燧人氏比他們的上帝要第一等?非要壓我們一頭?真是豈有此理。”
趙三多的話激起現場越來越多百姓的共鳴。
“我明白了。傳令下去,抓捕教堂洋人及主要骨幹,鼓勵百姓檢舉告發。本官要再次升堂審案。誰有冤屈皆可來申訴!”
尹青松聽完之後,立刻對身後的曾大牛如此吩咐。現在他可不再是孤家寡人,而是擁有117名強大的戰力。
“大人,請讓我等協助幾位軍爺!”
這次趙三多他們反而主動請纓了。
“好,你們引路,速去捉拿!”
“得令!”
有了尹青松的命令,趙三多等人開心的在前引路,曾大牛這些人各個擁有三千斤之力,那些教堂的圍牆一衝就碎,那些洋槍打在身上也不致命,在眾人“神功護體,刀槍不入”的吹捧聲中,城池周邊七八個教堂被攻破,裡面的洋人、骨幹、教民被抓獲。
“升堂!誰有冤屈,皆可來報!”
民眾積累的怨氣可不小,許多人進來痛苦流涕的陳述洋人之惡,還有教民仗勢欺人之舉。
最後,尹青松下令,洋人全部斬首示眾,骨幹害民者一併斬首,普通教民訓斥之後歸家。
一時間百姓歡呼聲雷動。
趙三多再次充當劊子手,過足了砍洋人腦袋的癮。
但現場觀刑臺下,卻有兩個失意之人,長嘆一聲,轉身要走。
“王兄,李兄,好久不見了。”
尹青松出現在了他們面前,拱手微笑道。
“城主大人,好久不見。”
兩人都是當世高手,卻被人悄無聲息的近身,卻毫無察覺,有些驚訝,繼而面露慚愧之色。兩年前城主大人對他們的告誡言猶在耳,他們卻不以為然。如今再聚,有些惆悵難言。
“相逢便是有緣,多日未見,不如一起去喝一杯吧。”
尹青松再次發出邀請。
“好!”
兩人沒有拒絕。
尹青松又讓曾大牛去邀請趙三多,幾人一起進入咸亨酒店。
還是這間酒店,還是這個包間,但是人的心情境遇卻大不相同。
曾經迷茫的趙三多似乎找到了人生奮鬥的方向,變得更加意氣風發。
曾經滿懷鬥志的李書文卻意志消沉,面露迷茫。
曾經慷慨激昂的王五卻似乎看透了世事,變得悲傷。
曾大牛跟他們初次見面,但他參加在甲午之戰的經歷讓眾人也肅然起敬。
眾人酒到酣處也放開了胸懷。
趙三多開懷大笑,高聲宣揚自己會繼續收攏弟子,推翻這個無能的清廷,反清復明!
李書文則眼神迷惘,兩年前,他前往山東,協助袁世凱訓練新軍,擔任棍棒總教頭。但是他無法忍受袁世凱身邊越來越的扶桑教官和扶桑觀察員。特別是馬關條約簽定後,扶桑教官伊藤太郎充滿蔑視地說你們都是“大大的東亞病夫”!
盛怒之下,李書文與伊藤太郎在演武廳展開決鬥。他大槍一抖,將伊藤太郎手中的刀崩飛,再順勢一槍“泥鰍翻花”,刺穿了伊藤的咽喉,又大槍一挑,將其屍首甩到演武廳外。在場的另外三名扶桑教官秋野、井上、野田齊撲過來。李書文抖動大槍,左刺右挑,上下翻飛,槍到之處,血肉橫飛。不幾個回合,這幾個扶桑教官就被李書文大槍刺死。
李書文快意恩仇,但是袁世凱不再容他,將他驅逐出軍隊。他以武強軍的夢想破滅了。
“如果我們的軍隊中充斥著扶桑人,遵從扶桑命令而戰,這樣的軍隊再練習武藝又有什麼用呢?”
這也正是李書文痛苦之處。他迷惘,他看不到國家強盛的希望。
大刀王五則是充滿悲傷。在他取出貼身攜帶的一個木製盒子時,更是淚流不止。
“譚君等人慾變法維新,卻被袁世凱出賣,被慈禧下令斬首。我殺入天牢救他。譚君卻言:各國變法,無不從流血而成;今日中國未聞有因變法而流血者,此國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請自嗣同始!”
“他不肯跟我走。只是懇求我,若是他被斬首,就將首級帶回家鄉瀏陽安葬。他想在家鄉守望著,親眼看一看這世界能否像他期盼的那樣改變!”
“慈禧妖婆恨極了譚君,她讓劊子手故意用鈍刀砍頭,譚君脖子被砍了三十刀,整整三十刀才斷!但他臨死前沒有哀嚎一聲,因為他知道我在人群中看著他,他臨死前仍在笑!”
“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崑崙。我要完成譚君遺願,將他首級帶回家鄉安葬!”
王五撫摸著木盒,眼淚再次奪眶而出,佈滿臉龐。
眾人盡皆沉默。只剩下王五這位八尺大漢嗚咽之聲久久不散。
第二日。
眾人再次拱手分別。
趙三多向東,他聽聞袁世凱麾下大將段祺瑞要率兵圍剿他們這些衝擊洋人教堂的亂民,所以他準備去集合梅花弟子,在威縣與段祺瑞打一場。
李書文向北,他準備前往天津,和同門師兄弟張景星、王中泉一起創立中華武士會。發展民間武學。“以武強軍”夢碎,那就繼續“以武強民”。他相信,只要打破門戶之見,將各種武術精髓傳承下去,讓更多的百姓練武強身,國家總有一天會強大起來。
王五向南,他準備前往湖南瀏陽將譚嗣同安葬後,前往臺島,去尋找自己的老長官劉永福。自從馬關條約將臺島割讓給扶桑,劉永福便在那裡組織百姓抵抗扶桑吞併,自己正好前去助戰。
“諸位珍重!”
話音剛落,光線再次籠罩城市,世界變成黑白電視,一幕幕景色繼續走馬燈的轉動。
他看到,趙三多雖被段祺瑞擊敗,卻順利轉移,併名揚天下。這次為了避免連累梅花拳師門,他將門人改稱義和拳。而他的追隨者們自稱義和團。
他看到,城內到處都是頭裹白巾的拳民。他們結社練武,對抗官府,燒燬洋人教堂。
他看到,曾大牛等人被傳頌為“護教大師兄”,擁有“神功護體,刀槍不入”。並曾多次出城協助趙三多擊敗官軍。
他看到,無數像田小雁一樣的貧農之女加入紅燈照,與義和團遙相呼應。
他看到,官府突然下達公文,允許拳民進京,不得阻撓。
.........
光線再次恢復色彩。
此時的趙三多已經是響徹北方六省的大豪傑,麾下義和團分支眾多。在進京前,再次前來順德府拜見,期待見一見消失了三年的城主大人。
命運的軌跡,就是這麼奇妙。
與鮮衣怒馬,眾軍擁簇進城的趙三多不同的是,一身襤褸猶如乞丐的王五幾乎同時進入了城內。
兩人在城主府衙前相遇,趙三多甩鞍下馬,看向王五,道:“王兄,何至於此?”
“唉~一言難盡。”
王五神色暗淡,再不復當年神采。
“我有一壺酒,足以慰風塵,盡傾江海中,贈飲天下人!兩位,久見了。”
尹青松現身而出。
“城主大人!”
“城主大人!”
趙三多與王五來此,也只是抱著試試看的心情,沒想到竟然真的遇到了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城主大人。
“大人風采依舊。”
兩人恭敬道。
“你們卻是老了。”
尹青松有些嘆息。似乎來到這個時代後,嘆息的次數就多了起來。
“走吧,我還有半壇玲瓏醉,大家一醉方休。”
尹青松將剩下的那半壇玲瓏醉拿了出來。蓋子開啟,頓時酒香勾起了他們的回憶,就像五年前譚君、書文他們還在的時候一般。
“你確定要進京?”
酒至半酣,尹青松說起義和團進京之事。
“不錯。我們與清廷之爭乃是家事,而洋人欺我、辱我乃是外敵!兄弟鬩於牆外禦其侮,所以我們義和團決定暫時放下與清廷爭鬥,全力抵禦外辱。大人,扶清滅洋這個口號,您覺得如何?”
趙三多這些年隨著勢力發展,與鬥爭實踐進步,已經從一個民間武師進階成為了一位義軍首領。如今思考問題的角度也與普通人大有不同。
“但你可曾想過,你將滿清貴族當成兄弟,他們卻只是將你看做家奴呢?慈禧曾有言:寧與外邦不與家奴。與他們合作,要萬分小心。”
尹青松提醒道。
“大人此言,我又怎會不知。但國家已經破碎至此,我們再鬥下去,只會便宜洋人。總要有人站出來抵擋外敵,如果官軍不行,那麼我來!”
趙三多面容無奈之中又有點堅定的說道。
王五驀然看向趙三多,這話是如此熟悉。就像譚君對他說“因變法而流血者,請自嗣同始!”一般。
他當年將譚君送回家鄉後,便不遠千里奔赴臺島,想要投靠老上司劉永福。但當他抵達廈門時,才知道,臺島早就已經被扶桑佔據,雖然島上百姓依然在頑強抵抗佔領,但清廷卻嚴禁大陸渡海援臺。傷心絕望之下,他渾渾噩噩的北歸。
或許是這句話觸動了王五,他立刻抱拳道:“趙大哥,既然你們要進京,那就讓我做嚮導,我也想為國家民族盡最後一點力。”
“榮幸之極!”
趙三多也開心多了一個志同道合的同伴。
“此番進京乃是滿清朝堂爭鬥之故,你們被利用之後,很可能遭受背叛,或許會一去不回。”
尹青松再次提醒。
“那便一去不回!”
趙三多和王五哈哈笑著大飲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