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吃嗎?”方語盈盈一笑。
丁赫木然地點點頭:“嗯。”
“自己剝。”方語挑著眉毛道。
丁赫頓時鬧了個大紅臉,趕忙抓起一隻蝦,胡亂剝起來。
“咯咯咯……”
方語笑得花枝亂顫,真真切切地顫呀,就跟剛讓滷水點成形似的。
丁赫被晃得眼前直暈,滿腦袋都是歌詞——浪奔,浪湧,萬里滔滔,我涎水永不休!
經過這麼一個插曲,先前的異樣氛圍弱了好多,氣氛更輕鬆了一些。
“丁赫,我剛來合原時,你就認出我了吧?”方語收住笑聲,神情也跟著沉穩。
丁赫點著頭,如實回應:“對。一開始覺得像,後來回憶一下,確認了。”
“那你為什麼不和我說?”方語問道。
丁赫苦笑一聲:“怎麼說?見面就講,‘市長,我救過你,是你恩人’?有意思嗎?再說了,救人又不圖被記著。”
方語神情暗淡下來:“我知道你肯定不圖報答,可我應該更早些謝你。”
“當初你救我們的事,由於上面要淡化塌方事故和廳官受傷,所以並沒做任何宣傳,還故意壓下了相關內容。”
“這對你很不公平。”
“固然你不圖回報,但官方和社會有義務弘揚正能量,可是卻要壓著。”
“我很愧疚,側面瞭解到你一些資訊,知道你在合原市政府工作。”
“我正考慮著是否要私下感謝一下時,組織找我談話,安排我到合原工作。當時我覺得終於有了感謝機會,可是等到了解過合原政治生態後,我猶豫了。”
“那時據我瞭解,杜系一家獨大,市委書記都處在劣勢,我一個空降的市長更是腳跟不穩。假如我對你感謝,甚至透露出你的救命之恩,一定會招致杜系對你打壓,因為他們不容我。”
“經過前思後想,我決定忍著不說,可我忍得好苦。現在想來,固然我是擔心牽連到你,可其實卻是在為自己考慮。”
“對不起,是我自私了!你怪我嗎?”
丁赫馬上說:“市長,您可不能這麼講,您根本沒有任何自私。”
“您不講出來,的確是為我好,也確實是保護了我。”
“而且您雖然沒講出來,卻實際上不遺餘力的提攜我,沒有您的提攜就沒有我的今天。”
“我感謝您還來不及,怎敢責怪您呢?”
方語悽然一笑,端起酒杯:“我先敬你。然後聽我說。”
丁赫也不再矯情,碰杯之後,一飲而盡。
方語喝掉杯中酒,很認真地說:“丁赫,別看你年紀小,卻是個大寫的人,胸懷寬廣,體恤他人。”
“其實我剛調你當秘書不久,就覺察到你認出我來了,但你並不捅破。”
“可你又擔心給我造成壓力,於是私下表現的相對隨意,其實就是照顧我的情緒,讓我不要覺得虧欠你。”
“你在用你的灑脫,撫慰我脆弱又內疚的心靈。”
我有這麼偉大?
丁赫不禁汗顏,趕忙插諢打科:“我那不是灑脫,是不守規矩,您也可以理解成恃寵而驕。”
“去你的,那麼大塊頭,還嬌呢?用詞也不當。”方語嘴上申斥著,臉卻不自覺地紅了,腦中閃過一群古人——武曌和男寵。
丁赫“呵呵”一笑:“我真沒那麼高尚,也並非居功不自傲,剛才說得都是實情。您沒透露塌方那件事,絕對是保護了我,否則我老早就被杜系給弄死了。杜副書記的確恨我,起因和您沒什麼關聯。”
“您可能不知道,也可能疑惑,塌方時丁赫怎麼會在那,其實這和杜副書記有一定關係。”
丁赫覺得今天是個機會,決定給那件事安上個合理解釋。
果然這話題引起了方語興趣:“那你具體說說。”
丁赫嘆息一聲,娓娓道來:“哎!我轉業分到鄉下做文化幹事,好幾個月默默無聞,角色形同雞肋。”
“忽然有一天,就被借調到了市政府。”
“您也許不太清楚,對於鄉里的普通公務員來講,從鄉下到市裡,中間可不只是隔著縣城,而是隔著天塹鴻溝,好多人一輩子都沒邁過去。”
“當時把我高興的,覺得走了狗屎運,用我爹的話就是‘祖墳冒青煙’了,卻不知道這是杜家的陰謀。”
“直到四月三十日那天,杜副書記把我叫到辦公室,跟我講了一堆話,我才知道這不是餡餅,而是大大的陷阱。”
“他剛找我去的時候,跟我講,調我到市裡,是因為我和他女兒曾是同學,知道我這人正派,要給年輕人機會,還好一通關心,我都快感激涕臨了。隨即他竟然慫恿我,和他女兒多接觸,話裡話外要招上門女婿。”
“啊?這段可得細講講,你倆以前是不有……那啥?”方語驚呼道,眼中滿是八卦,心頭不禁泛酸。
丁赫苦澀一笑:“根本沒有的事。我和他女兒杜白蓮同學不假,但只是同班一年多,她是後轉去的。那時候她根本瞧不起鄉下人,我們也不願搭理她,當然也不敢招惹人家,畢竟縣裡和學校都護著。”
“初中畢業以後,才聽別的同學講,杜白蓮生活極不檢點,當初轉學就是因為在市裡打胎。”
“我這不是背後說人壞話,只是為了把事情說明白。”
“我知道杜白蓮是什麼人,所以在杜副書記提起的時候,已經很反感了,但沒敢表現出來,只是以不接茬迴避。”
“杜副書記在鋪墊一番後,終於講出了中心目的,說是準備把我安排到新市長身邊,讓我隨時向他彙報市長行蹤,要事無鉅細地彙報。”
“我雖然不清楚官場,但我受部隊教育多年,立馬意識到這是要我做特務,跟做叛徒沒什麼兩樣,當時我就斷然拒絕了。”
“於是他翻了臉,說我不識好歹,枉費了他的栽培苦心,還又拿他女兒說事。我已經氣壯頂梁門,但怕給自己和家裡招禍,就忍氣吞聲表示,可以再回鄉下去。”
“結果他威脅我說,‘想回去,這可由不得你,除非你答應為我做事,否則將你打入十八層地獄’。”
“泥胎還有三分火性呢,何況堂堂七尺男兒,我當時氣血上湧,不計後果地回覆他‘休想’。我說我丁赫是很普通,好多時候忍氣吞聲,活得有些窩囊,但我是退伍軍人,我有良知。我不做臥底、叛徒,不要你杜家許願照顧,更不願收留你那破爛貨女兒。”
“好男兒。”
方語拍案而起,迅速倒上兩杯白酒,一手一杯,“敬你,是條漢子!”
丁赫什麼也不說,伸手把杯捉,舉杯飲美酒,胸中豪氣多。
“他肯定不能容忍吧?”方語喝罷杯中酒,急問。
丁赫嗤笑道:“他當時氣得哆裡哆嗦,肯定有許多狠話要講,結果只說了一句‘走著瞧,老子不會放過你’。我回答的也很乾脆,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摔門而去。”
“等我出了辦公樓,被風一吹,腦袋頓時清醒,知道自己闖了大禍,肯定要被收拾,結局還不知道咋樣呢。於是我跟戰友借了汽車,立馬趕往我姐家,想告訴父母繼續在那暫住一段,以免跟著我遭殃。”
“結果就趕上了那次塌方……”
丁赫聲音戛然而止,心裡一鬆,總算把這事圓上了。
“自己前途未卜的時候,你還能不顧生命危險,勇救我們,我……”方語聲音又啞了,眼窩又紅了,眼裡又起霧了。
“假如不是後來您到任並呵護我,我早被杜副書記弄到十八層地獄了。”丁赫說著,端起酒杯,“要說感謝,也應該是我感謝您!”
“你瞎說,是你救了我。”方語眼中的霧氣越來越重,隨時都要傾瀉而下了。
“喝酒。”
丁赫喝掉杯中酒,馬上起身去了廚房,“菜都涼了,我去弄一個。”
他這麼做,既是出於關心,也是給方語留出失態的空間。否則,市長當著男下屬哭鼻子,總會非常難堪。
看著廚房門口,方語抽動鼻子,兩道清泉順臉而下,嘟著紅唇呢喃:“你咋對我這麼好呢!”
確實不怪方語情緒激動,丁赫所做的這些,無不充滿著“愛”。
當然這個“愛”是大愛,並非指狹隘的男女之情。
方語儘量控制著情緒,擦拭掉淚水,又簡單補了妝,很快恢復了光輝形象,只是紅紅的眼圈和鼻頭,更楚楚動人了一些。
就在方語重新落座的時候,丁赫已經把一盆猴頭菇暖胃湯端了上來。
“你,你……”
方語很想說“你真好”,也有抓住丁赫手臂的衝動,但最終只是紅著臉說,“你的湯很香。”
“市長趁熱吃,對胃有好處。”丁赫盛上一小碗,放到方語面前。
“叫J……”
方語猛得鼓起勇氣,“姐姐”二字即將脫口而出時,又馬上改成了,“這麼見外幹什麼?私下不用官稱。”
丁赫不由得一愣,市長咋還出了津門口音,“這麼”發音竟然成了“芥末”。
暖胃湯入肚,方語全身都舒坦,俏臉更紅潤了,就像快熟透的水蜜桃,丁赫真想上去咬一口。
此時方語正在腹誹:湯裡放了什麼好東西,我咋身上暖暖的,心裡更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