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家廣結善緣,長年累月向各大寺廟捐贈香火錢,和各大主持都有些交情,因此想查廟裡的事頗為容易。

而蕭衡幼時就在棲玄寺上躥下跳,幾乎是廟裡人憎狗厭的存在,後來下山,總裝模作樣地挽一串佛珠,以佛門子弟自居,可乾的卻不是吃齋唸佛的事兒,因此被不少僧人暗暗詬病。

蕭衡派人去廟裡查,那些僧人便紛紛裝聾作啞。

十多年前棲玄寺裡的事,也只有陸家才查得明白。

侍從取出一本泛黃發脆的名冊,恭敬地呈給陸璣:“每年去棲玄寺小住的貴客,寺裡都有登記,這是當年的名冊。白夫人的名字是不在上面的,倒是裴姑娘的名字在上面。”

陸璣盯著那頁記錄,久久無言。

謝南錦立刻猜出其中原委:“當年和蕭郡公在棲玄寺相識的小女郎,恐怕是阿難吧?白東珠是故意頂替,藉此謀求榮華富貴。”

陸璣神情凝重地合上名冊:“我這就去告訴玄策。”

謝南錦目送他快步離去。

半晌,她瞥向屏風:“如果他們是青梅竹馬,那麼你越發沒有機會了……可要我去阻止陸郎?”

屏風後走出一位修長如玉的少年郎。

他落座,隨手端起一盞茶,瀟灑輕笑:“阿姊把我當成什麼人了?蕭衡詭計多端不擇手段,可我謝麟卻不是那種人。我喜歡一個人,就大大方方地去喜歡,若是用上卑鄙伎倆,那還叫喜歡嗎?”

謝南錦無言以對,抬手輕撫弟弟的肩膀。

謝麟飲了半盞茶,又道:“謝家家風端正,我雖頑劣,卻也對得起天地君親師。裴姐姐畢竟是蕭衡的人,我再惦記,在他們沒有分道揚鑣之前,也不敢逾越雷池。阿姊,我們謝家人,不都是如此嗎?謝家人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對得起家國,對得起任何人。”

少年純善。

他為他的家族而驕傲。

謝南錦垂下眼簾,安靜地替他添茶。

謝家……

對得起世間任何人嗎?

她的腦海中,浮現出數年前的一些畫面。

她當時年幼,難得在午睡中途醒來,卻瞧見阿孃屏退所有婢女,獨自提著裝滿香燭紙錢的花籃去了花園裡。

她覺著好玩,就調皮地偷偷跟蹤阿孃。

阿孃越走越偏,最後去了祖宅最深處。

那裡建著一座小小的祠堂。

阿孃在裡面待了很久。

等阿孃走後,她闖進小祠堂,瞧見祠堂裡供奉著一座牌位。

她那年已經識得幾個字,認出牌位上篆刻的人名是建安公主王語茶,她認識所有皇族公主,卻從未聽說皇室裡面,還有一位建安公主。

她不明白,為什麼阿孃要祭奠這位從未存在過的公主。

她懵懵懂懂地走出祠堂,卻見阿孃去而復返,正複雜地看著她。

她被阿孃凝重的表情嚇哭了。

阿孃抱住她輕哄,可任憑她如何詢問,阿孃也不肯說出祠堂裡供奉的那位公主究竟是誰,最後只說那位公主,是謝家和所有世家都對不起的人,是整個南朝最不能提及的禁忌。

等她長大些,想起幼年的事,特意翻看了所有歷史記載,卻仍舊找不到關於建安公主的蛛絲馬跡……

“阿姊?”

謝麟見她發呆,不禁出聲提醒。

謝南錦回過神,將一縷碎髮別到耳後,柔聲道:“在外遊學久了,對建康的人情世故不怎麼了解。這次回來不打算再出門,你跟我說說這些年各大世家的事吧。”

“大事倒也沒有,那些世家還是老樣子。只是去年,崔家和薛家的嫡女莫名其妙被人暗殺——”

謝麟正要細講那幾樁兇殺案,一名侍女突然匆匆進來。

侍女呈上請帖:“門外來了個婢女,說是白夫人的丫鬟,受主人之託,給世子爺送了帖子,請世子爺過目。”

白東珠送來的請帖……

謝麟挑眉。

他接過翻開,白東珠邀請他午後去聽雨茶樓小坐。

他嗤笑:“那個壞女人,不知道又想出了什麼鬼點子。”

他把帖子揉成團丟棄在地:“不去。”

謝南錦不以為意:“去看看也無妨,看她怎麼解釋冒名頂替的事。”

……

午後,聽雨小築。

茶樓雖然設在鬧市,但佔地寬敞,內裡花園流水風景優雅,坐在高樓之上,可以俯瞰整個建康的風光。

白東珠提前兩刻鐘過來了。

她對著掌鏡仔細補妝,唇角噙著一抹冷笑。

蕭衡不顧念當年情分,反而對裴道珠憐惜有加!

荒郊野嶺孤男寡女,他不信她的話,卻偏信裴道珠一面之詞,篤定裴道珠和謝麟之間清清白白,反而是她善妒,故意栽贓那小賤人!

她不明白裴道珠有什麼好,值得蕭衡如此偏袒。

君心似鐵。

這種無法輕易打動的郎君,不要也罷!

這兩日她左思右想,覺著還是謝麟好。

容色不輸蕭衡,家世也令她滿意,是個值得她嫁的人。

她補完妝,對著掌鏡左右看了看,耳尖掛著的蛇形青玉耳墜微微晃動,越發襯得她肌膚白皙容貌妖豔。

謝麟還只是個少年郎,哪見過太多世面?

前世是她用力過猛嚇著了人家,這輩子只要她假裝柔弱可憐,定然能引起他的憐惜。

白東珠滿意地收起掌鏡:“茶水可都安排好了?”

心腹婢女笑嘻嘻的:“王妃您就放心吧,那藥是奴婢從蜀國王宮帶過來的,從前給先帝用時效果極好,如今謝家世子正當年少,用了那藥,效果肯定會更好!”

白東珠笑意更盛。

蕭衡幼年,到底承了她的情不是?

只要她和謝麟生米煮成熟飯,蕭衡念在昔年的情分上,念在她主動為他獻上蜀國的情分上,也會出面幫她搞定謝家人,讓她順利嫁進謝家。

退一萬步,就算他不顧念情分,可謝麟是他的情敵。

她勾搭謝麟,說不定蕭衡完全樂見其成。

白東珠算計妥當,便安心端坐,只等謝麟自投羅網。

……

另一邊。

陸璣匆匆趕到軍營。

他轉了十幾個軍帳,最後終於在操練場上找到蕭衡。

人前一向溫潤風流的蕭家九郎,今兒也不知中了什麼邪,此刻一襲黑色勁裝,用一根黑綢帶高束馬尾,揹負四把長槍,正獨自一人單挑十幾名副將。

手中那把紅纓槍如梨花亂舞,輕而易舉挑開策馬而來的兩名副將,他渾身散發的狠戾氣息令人畏懼。

晚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