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的奇蹟與大自然的奇蹟有一個最大的不同,雖然同樣的讓人驚歎,但之前看到鐘乳石洞時,震撼之餘更多是敬畏,但在我真實地看清眼前的東西時,油然而生的卻是恐懼。
視覺的衝擊讓一群人失神地站立良久,直到最後一個人下到崖底時,前面抵達的人才陸陸續續回過神來。可我回神的時候,伴隨而來的還有一陣反胃。
這種情況,一方面可能是因為一整天發生的事情有些多,精神被這麼一震,積累的不良反應就一起爆發了。而另一方面,是因為一種近乎直覺的反感。
手電的光照到洞窟深處,細節已經模糊了,但我的眼睛可以把整個洞窟裡的東西看的很清楚。那四座石獸一個賽一個的古怪,它們立在四方拱衛著那個石臺,石臺有一米高,面積大概是五米乘五米的正方形,上面堆積著的東西是許多骨頭,大小不一,形狀也各異,但我那為數不多的經驗告訴我,那些每一塊都是人骨。
此外,那一根根直徑超過一米、高度將近十米的巨大石柱,因為陰暗潮溼的環境而佈滿了厚重滑膩的蘚類,乍一看只會被其上隱約透露出的密密麻麻的雕刻花紋所震撼,但仔細辨認以後,就會發現那些石柱雖然被蘚厚厚地包裹住,但依舊可以辨別出它們的形狀並不是圓柱體,而是一個又一個站立狀的形似人類骸骨般的圓雕,人體並不飽滿,而是細緻地雕刻出每一塊骨骼的形狀(雖然大多隨著時間而變得模糊),讓這些“人”看上去統一的消瘦。
可最大的問題不是這個,而是每一根珠子的形狀都是不一樣的,模糊中可分辨出高矮胖瘦,只是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它們都是畸形。
有的肩胛長滿倒刺,有的脊椎長成了波浪形,有的腋下生三臂,有的頸側生兩頭每一個“人”都長得千奇百怪,每每兩個還會相對而立,雖然單從這些骨骼上無法分辨性別,但那些應該都是一男一女因為它們都被雕刻上了顯示性徵的標識,詭異的是數量都不對,一切都痕跡似乎都在彰顯著這個民族對繁衍的瘋狂崇拜。
從那四座石獸拱衛石臺,還有臺上的狀況來看,我大概可以確定這個洞窟是和祭祀息息相關的。祭祀,要麼祭鬼神,要麼祭祖先。所以雕刻這麼一堆有著強烈繁衍暗示的畸形者是為什麼呢有靈感從腦海裡一閃而逝,我卻沒有抓住。
自從“上路”之後,我的眼睛總是突突,尤其是在遇到事兒的時候,跳地格外劇烈,想來這就是來自輪迴術的預警吧。我跟著直覺走到一根石柱旁邊,緩緩閉上了眼睛,憑藉感覺伸手摸索著石柱上的花紋。不出所料的,手掌傳回來溼滑柔軟的觸感,一直向上摸去,隱約的紋路也和記憶中的完全不同什麼記憶呢?
一片黑暗中,我回想起了口湖之下那具棺中的支崑尼,所有支崑尼都會進行“摸碑”的儀式,雖然我稱之為“碑”,但事實上在共感期間我能夠感受到的和那個支崑尼一樣,只有失去視覺的世界,一塊很高大,觸感冰冷細膩,有兩個凸起,刻著紋路的石塊而已。
眼前這些石柱上都沒有類似的凸起和紋路,雖然不知道它們有什麼用意,但這個像祭祀神窟一樣的地方,恐怕還不是真正的祭骨殿,畢竟以那塊碑的重要程度,應該會擺放在真正的祭骨殿裡才對。
隊伍裡沒有人鬆懈,雖然大家已經連續很久沒有休息了,時間不早了,也沒有吃晚飯,但是在確定安全之前卻不敢輕易休息。
我盯著石柱看的時候,也有人在做著類似的事情,有人看石柱,有人看石臺石獸,這些人在用盡可能快的速度掌握這裡的環境。
我是真的蠻佩服這些長期在高壓環境下工作的人的,其實現在剩下的人裡,幾乎都是尋魂人了,他們屬於正常的被尋找欲牽制著的型別,永不停息的路途伴隨著多少危險?我無從想象。
這幾天裡,我的精力不時還是會從眼前的問題中抽離出來,本質上,我更像一個普通人,無法專注於一個接一個的問題,每每這種時候,我會不自覺的分心,而他們會根據豐富的經驗做出更合理的判斷。翟厲厲提出懸崖下有空腔是這樣,這些人第一時間確認環境也是這樣,我後來聽過最經典的形容,把尋魂人的這種反應叫作“苟到九十九的基本素養”。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當我睜開眼收回手之後,說不上是遺憾還是慶幸這東西不是那個碑,重新打起精神,參與到大部隊的探索工程裡,去看其他的地方。
“啊”的一聲輕呼吸引了我的注意,我看過去的時候,發出聲音的人正站在石臺下邊,抬著頭往頂上張望。他拿著手電掃了幾下洞頂,看上去很疑惑。
“發現什麼了?”洪少德問他。
那人指了指上面,說:“老闆,我剛在看這臺子上的骨頭,然後好像,有塊骨頭從洞頂上面掉進這堆骨頭裡了。”
在地下經歷了那麼多,現在發生一件再小的事情都會引起所有人的重視了。聽他這麼說,很多人的第一反應就是拿著手電往上照,剛才他一隻手電沒看得清楚,現在好幾只的光聚到一起,立刻看清楚上面的東西了。
在洞窟的頂部有一塊又一塊的黑斑,在祭臺上方的那一塊是最大的。那些東西無比熟悉了,就是沉金土,而在黑土中,還有幾塊沒有完全脫離的白骨,似乎很快就要掉下來了。
楊醫生的近視太嚴重了,他不可能看清楚還在上面的骨頭,但是他看了看機臺上堆成小山的骨頭,得出了結論:這些果真都是人類的骨骼,雖然不完整,但至少也有上百個不同個體。
我知道這些沉金土會把死在山裡的動物骸骨運送到一些特點的地方,但之前一直以為就像骨棺那樣,各種動物的骨頭混雜在一起,可這個祭臺上的人骨是怎麼回事,難不成沉金土還能分揀運輸?
那些人骨一直被“吞”在山體裡,不太好判斷年代,只是乍一看最古老的那些已經快朽光了,新的還白花花的分外有光澤。
洪少德讓那人仔細辨認一下,確定哪一塊是剛掉下來的。原本以為新的壓舊的應該很好找的,看仔細一看,就發現這臺子上的骨頭不太對勁,新的舊的全部混到一起了,簡直就像是……被刨開過又重新擺回去的。
顯然洪少德也注意到了這一點,他招呼兩個壯漢跳上石臺,開始清理那堆骨頭。他們的動作很穩,速度也不慢,差不多二十分鐘後,骨堆被移到了一邊,露出了祭臺上一塊石板。
石板嵌在祭臺上,沒有多餘的紋飾,只有兩邊各一個凹槽,是方便人把石板提起來的。這東西的形制和我家的地窖門有點像,我一看就知道下面肯定有空間。
“暗道?”一個人說。
“嘿,總不能是陷阱吧。”搬骨頭的其中一個說道,然後蹲在石板邊敲了敲,問洪少德要不要開啟。
我知道,整個隊伍的當務之急就是確定這個地方是否安全,或者找到其他安全的地方讓大家今晚能落腳。懸崖下的空間雖然很大,但確實沒有明確提示之後要往哪走,所以現在一個不知道下面有什麼的入口擺在這裡,要不要開啟還是值得考慮的。
洪少德考量一會兒,還是決定開啟石板。那兩個壯漢先用匕首撬石板邊緣的縫,然後一人一邊摳住凹槽,一使勁就把石板抬了起來。
一聲細微的金屬摩擦聲傳出來,然後洪少德臉色一沉,上去拉開那兩個人,可那塊石板份量太足了,洪少德一拉他們的肩,兩人重心移動,石板搖晃幾下“啪”的一聲落到了地上,此時已經露出了一個不小的洞口。
石板撒手而出的同時,我就感受到了腳下傳來的力量,向四面八方蔓延開去。整個空間開始顫抖起來,從震感來看,和之前蟲潮時的地震一模一樣,這種震動竟然是因為崖下洞窟裡的某種機關導致的嗎?
就在這時,因為重物脫手加突然地震,那個說著“不會是陷阱”的傢伙,一個不穩就摔進了洞裡。
事情發生的太快,他旁邊的人也沒來得及去拉他,只是為了保持平衡,趴在了地上探頭過去看洞裡的情況。可他一湊過去,臉色就刷的白了,他忙對著洞裡喊那個人的名字,我離得遠,看不見裡面的情況,只能聽到喊聲傳下去變得空洞,彷彿過了很久才到達底部彈回回聲來。
我知道那洞恐怕很深,很多人的表情都陰沉了下去。
兩三分鐘後,震動停止了。這個機關的目的似乎只是震動,而沒有聯動其他的機制,這讓我覺得有一些不尋常。但是沒有心思去想那些,我們都朝祭臺聚攏過去,想看人還能不能救回來。
一直趴在洞口的人立刻站起來,去拿了手電往洞裡照。如果洞足夠深的話,之前沒有光他根本看不清情況,現在拿了手電,再回到洞口往裡看去。
洪少德一直在旁邊注意著情況,此刻已經準備好了可能用得上的救援裝備。那個人幾乎把臉貼在洞口朝裡看,光打亮的那一秒,他整個人一震,隨即像見了鬼一樣尖叫一聲,猛地從地上彈起。
“啊啊!”
洪少德也被嚇了一跳,然後上去扶他,順便看了眼洞口。一瞬間,洪大少爺的臉色變幻的十分精彩,驚恐,疑惑,恍然然後是……怪異。
我原本是不解的,直到下一刻,我的表情大概變得比在場的任何一個人都誇張。
因為從那個洞口裡,緩緩露出了一個身影,準確來說是兩顆緩緩上升的頭,一步一頓的,而後是上半身爬了出來,手抓住地面,一個借力下半身也出來了大半。
那兩顆頭捱得很近,因為角度問題,正對著我的是一個剃了板寸的滷蛋頭,那其實是個年輕的很清秀的男人,只是髮型讓他多了些鋒利。
而另一個頭,是歪在他背頸處的,準確的說,是這個男人背上背了一個昏迷的人,昏迷的那個留著略微有些長的碎髮,隨著寸頭的動作頭輕輕的擺動。某一個瞬間,他額前的頭髮被蹭開,露出了那英氣又不失溫和的眉峰。我的心跳驟停,牙關緊咬才不至於打顫,那張臉我已經兩個月沒有見過了啊……
白浩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