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晌午的時間,烈日當空,沒有一朵雲願意為下面的人帶來短暫的陰涼。
這個帶著竹編帽拿著鋤頭,在把多餘牆塊修平的年輕人弓著後背,豆大般的汗滴流過他瘦削的臉頰。
黝黑髮紅的脊背上凸顯的是他千錘百煉的肌肉,他炯炯有神的眼睛專注的在修整牆壁。
“小楚,上來吃飯吧!”餘班長在二樓對他招手。
“要滴!我馬上班長。”他操著一口地方言。
所有人都在這裡吃飯,可以休息或者偷摸抽抽菸,下點小賭,對於這些人而言,這是為數不多的休息和開心的時間。
那邊的打牌和下注已經開始了,有人招呼他一起來玩玩,他婉言謝絕,然後找了個稍微乾淨的地方坐了下來。
餘班長拿著自己打好的飯,看了一圈,來到了他的旁邊。
房屋的陰涼讓他可以好好的緩一緩,身上的肌肉正在發燙。
“小楚,我聽你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啊,你家哪裡的?”餘班長,工地的負責人,主管技術指導和電路水路一類的問題。
“我是靠南邊的。家~沒了。泥石流把家給埋了,我老爸老媽姐姐妹妹還有弟弟,一家六口就剩我一個人了。”他大口大口地吃飯,提及家的事讓他很是難過,他強忍著淚水不流下。
班長將手在自己衣服上搓了搓,然後拍了拍他的肩膀,也為自己閒聊觸及他的痛苦感到抱歉。
餘班長一臉欣慰的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小楚啊,你工作認真,幹活也賣力,班長我挺看中你的。這裡的活結束了,你就跟著我吧。”
“真的?只要班長你不嫌棄我就行。”他偷偷抹著淚水,感激地看著餘班長。
“你說你還年輕,你的路還很長,你的未來還是大有期望的,你有啥子想法?”班長掏出菸捲,煙皮上面的鉛筆字很是顯眼。
“我沒啥子想法,聽說來這邊能掙大錢就過來了。但是心裡一直都想有個家,這麼多年一直在外漂泊,還是覺得挺孤獨的。”他摸著自己的腦門,憨笑著。
他吃的很快,顯然中午的飯是不夠他吃的,班長見狀,直接把自己的菜分給了他一點。
“班長!我吃飽了,真滴不用,你快吃吧。”他推開班長給他夾的菜。
但班長執意的舉動讓他還是選擇接受。
這是他的二十二歲,他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跟著餘班長,趁自己還年輕,能掙點是一點。
工地上累積的經驗,讓他知道多聽多學,他也逐漸適應了本地的口音。但他沒有那麼精明,可能幹和吃苦的品質讓他學的很快學的很透。
以前做的粗活,因為跟著老餘,他開始學習電路,電線,乾的活不再沉重,多以動手和協作為主。
年年老餘都讓他來這邊過年,老餘知道他沒家,放不下他,年年都讓他來。這是他多年來第一次感到家的溫暖,第一次感受到父親和母親愛的感覺。
雖然老餘的妻子是殘疾,但是依然樂觀向上,對待他就像是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
老餘攢下一筆錢下大注和其他幾個認識的煤礦老闆打算聯合成立一個地產合作社,老餘也帶上了他。而他投入了自己的全部積蓄。
二十三歲,成了地產合作社的老闆,為房產提供具體的支援和人員聯絡。
老餘除了這個工作外還有礦場的監護和電路維修,他可以說是成了合作社的真正老闆。但天又不測,礦場倒塌,導致二十多人受傷,十多人失蹤,四人死亡。
這個結局徹底改變了他的命運。
老餘死了,這個訊息對老餘身邊的人而言幾乎是天打雷劈。他幾乎第一時間去了現場,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他跑到老餘家,跪在老餘妻子面前,發誓會照顧嫂子一輩子,來報答這些年老餘的恩情。
可她葉門清,她知道離開了老餘自己就和死了沒什麼區別,她得了焦慮症晚上苦苦睡不著,所以安眠藥就成了唯一的解藥。
但老餘妻子原本就殘疾,得知自己的丈夫因礦場倒塌死去,接受不了現實,又怕自己耽誤了晚風的前程,選擇服藥自殺。
他含著淚親手埋葬了自己的恩人,他深感自己的弱小。
礦場賠付家屬大量金額,幾近倒閉。礦場老闆負債累累,合作社裡他一家獨大,其他投資人紛紛撤資,二十四歲合夥人只剩他一人,改名為楚氏房產合作社。
他的日子即將開始變得美好,但是又在頃刻間倒塌倒閉。最關心自己的人接連去世,他一時間沒有接受這份現實。
合作社因為沒有錢,導致沒法給工人及時發工資,各種壓力都來到了這個二十四歲的年輕人身上。甚至三年前他還是個在工地裡幹下等活的工人。
這個沒上過幾天學,只知道種地幹活的漢子,面對人們的謾罵和壓力,感到無助和無力迴天。老餘的離開像是失去了指引方向的路標,他自己要在漆黑的夜晚獨自摸著前進。
因為他們就是曾經的他,他明白他們的經歷和痛苦,他們用汗和淚換來的成果卻不能得到實現。他知道就算自己幹一輩子也要把錢補上,補不上他對不起自己,對不起死去的老餘。
他向銀行借了三萬,這是他這輩子第一次擁有這麼多的錢,工資和債務全部解決後,他幾乎身無分文,他看不清前面的路,看不清該何去何從。
唯一能給他安心的地方也消失了,他很多時候都走在大街上,大橋邊,想著如果自己跳下去就可以和親人見面了,但每次站上去,老餘的笑容總會出現在他的腦海裡。
他選擇活著,替他們活著,把合作社辦好!
即使要倒閉也要給大家發上工資,他的行為在人們的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很多人都願意跟著他,合作社收益不斷擴長,年末就還完了所有的貸款,第二年就開始盈利。
他學著其他合作社開拓房地產,很多因為缺乏條件都沒能得到好下場,他選擇看清慘狀潛伏著。現實和競爭讓他逐漸精明,他深知如果自己的決策出了問題,不止他還有他身後的人都會出事。
他希望自己可以做,要做就做到最好。
而契機就是因為爭搶地皮導致幾家合作社紛爭,到最後沒人願意接手這個燙手山芋,他看準時機用極低的成本,成功拿下地皮。
可他擁有建設一棟房子的所有條件,除了政府的印章。
這是他第二次同政府和地稅局交流,顯然他沒有懂得要有付出才有回報的道理,第一次就吃了虧。
他深感這些人和自己之前的人完全不一樣。不是所謂的嘮嘮家常,說說好話就可以打動的。為了能有更好的發展環境,他送了一份大禮,但卻在這次的交談中和市長商討了人生大事。
市長的心頭痛就是自己的女兒沒有看中的人,還沒有出嫁。而她第一次見他,就被他英俊帥氣的臉龐吸引,他自信正直的眼神讓她相信這個人和那些挺著大肚子,油嘴滑舌,滿眼猥瑣的肥豬不同,這是個可以讓他幸福的男人。
二十六歲的他公司成立,招聘骨幹成員,正式上市。也在那年,他結了婚。
物件是市長高國偉的女兒,這是一場大家都認為完全利益的婚禮,但是卻給了這個渴望家的人帶來了幾十年的美好生活。
地皮上的房屋拔地而起,他賺的盆滿缽滿,就這樣不斷擴大自己的產業,三十歲成了全市最大的房地產商,他的輝煌經歷已被廣為人知。
他的妻子溫文爾雅,善良大方,人人都說他簡直是上天眷顧,得到市長青睞,又能抱得美人歸,事業有成,這是無數人一輩子的夢,他年僅三十就做到了,甚至從他開始行動到現在也就過了七年。
結婚後的第二年他的兒子出生了,公司的發展再次迎來新的高潮。他以為自己娶了一個自己不怎麼認識的女子,不會擁有所謂的幸福,但是他沒有想到在相處中發現著她的美好,而他一直渴望的那種真摯美好的愛情真的降臨到了這個傻小子面前。
他希望這份美好可以永駐,希望家可以永存,他很愛孩子幾乎從來沒有打過自己的心肝寶貝。因為他失去了太多的親人,這個親骨肉他實在太過珍惜。
他有時洗著臉,看著鏡子裡白淨的自己,依舊會有不適應。站在高樓大廈上,卻看的是自己穿著尼龍粗布黝黑的自己。
他知道自己已經改變了,他擁有些所有人都羨慕的生活,可是他一直心裡有著虧欠。帶他長大的老餘卻永遠不能見到他現在的樣子了。
“楚總,今天是您孩子出生的日子,您有什麼想說的嗎?”
“我希望我的孩子,可以一直幸福快樂的成長,不用憂慮,不用煩惱,我會盡我所能,做到最好。讓他們不再品嚐失去愛的痛苦,但也不希望他們迷失在金錢和誘惑的漩渦裡,他們應該成為堂堂正正的人,對社會有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