洶湧的河水被禁錮了三日,如今夾雜吞噬天地之威,鋪天蓋地的向蔡口鎮席捲而來,一萬兩千右威衛與八千求死的流賊攪成一團,待發現那洶湧而至洪水之時,已然是晚了。

  “兄弟,最後的時刻到了。”在生命最後時刻,看著轉瞬將至的人為製造的山洪,李三決然一笑,張全也是放下了一切,大聲歡笑起來:“反正都要死了,不如斬了那狗官?”“某也正有此意。”

  “李兄弟,你說話太文縐縐了,一點不像咱這些草莽漢子,大丈夫一天到晚拽文活著還有什麼意思?”“讀書養成的習慣,怕是這輩子改不了了。”“那下輩子改吧。”兩人全不顧忌身周的右威衛,如同閒談般聊著天,馬卻不絲毫未減速的衝向秦升。

  秦升此時已經亂了分寸,他看著鋪天蓋地而來的山洪,一時竟是不知所措,這些流賊又用水攻,這些流賊為什麼不給自己一個機會?他多麼渴望率領他的右威衛在十萬流賊裡搏殺,用流賊鮮血染紅他們的功績,可恨的是,這些流賊從來不給他們機會,潁上水攻毀了他一萬同袍,如今在蔡口鎮,他們甚至自己造了山洪來淹滅自己的右威衛,為什麼?腦子裡雜七雜八,如同一團漿糊,直到李三與張全的刀砍在他的脖子上,他都沒有反應過來,直到最後時刻,才如同解脫了一般,含恨閉上了雙目。

  “賊將已死!”李三提起秦升的頭顱,放聲大喝,左右流賊皆歡呼道:“秦升已死!”將乃兵之膽,帥乃軍之魂,更何況秦升多年統帥右威衛,早就是右威衛心中的靈魂,如今這個靈魂的頭顱卻在流賊的手中,死的不能再死了,右威衛立刻就奔潰了,何況鋪天蓋地的大水吞噬一切,右威衛尚存的八千人再無抵抗之力,哭喊著向浮橋衝去,然而浮橋早已為流賊所佔,南北兩岸上萬右威衛首尾不相顧,北岸右威衛已經是甕中之鱉。

  “李三兄弟,老哥佩服你。”張全看著滿身鮮血如同殺神一般的李三突然說道:“雖然你文縐縐的甚是討厭,不過這番血膽卻是老哥我都沒有的。”李三一笑,他有些黯然的看著秦升的頭顱,輕嘆一聲道:“像秦升這樣的勇將,本不該死在你我這些同胞之手,他本該在遼東與契丹人血戰搏殺。”“是啊,狗日的朝廷!”張全下了戰馬,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連刀都拋在了一邊,望著鋪天蓋地而來的山洪,張開雙臂:“李三,來世咱還做兄弟!”

  山上的胡晃淚流滿面,他知道他的兄弟們此生再無相見之機會,不過兄弟的血不能白流,他努力止住淚水,揮刀向山下砍去,喝道:“弟兄們,隨我一起殺狗官!”五萬流賊呼嘯著漫山遍野的衝了下來,而得到號令的南岸埋伏的三萬流賊也從四面八方向留在南岸的三千右威衛衝殺過來。

  陳州城上時隔四年之後再度插起了朝廷的大旗,金勝以殘軍五千餘人投降,全身束縛,立在何軒的面前,何軒冷冷的看著這個熟悉的人,這位流賊統領竟是熟人,何軒也是始料未及,前些年在遼東,在三邊,這員悍將曾經給自己很深的印象,他一直很遺憾這樣的悍將自己無緣收入麾下,沒想到再見面的時候,卻是官賊不兩立了。

  “你可對得起高閣老?”何軒冷聲質問:“高閣老培養你這樣的悍將難道就是為了讓你這樣報效朝廷?”金勝慘然一笑,卻並無愧色:“朝廷逼我造反,若是不反,我早就成了一餓殍了。”“那你為何不死戰到底,反而卑躬屈膝投降於我?”何軒嘲諷的道,“只為了五千殘軍而已,還有陳州城中五萬父老。”金勝挺直腰背:“我金勝苟且偷生了四年,早已活夠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何軒輕輕一嘆,這樣的悍將他同樣不想殺,於是軟語勸道:“如今你已為流賊盡忠,兵敗而降,非君之過,不如棄暗投明,再度與兄弟殺韃子去。”一絲渴望從金勝的眼中顯露出來,他何曾不想殺韃子?他也厭倦殺自己的同胞,這一生短短四十年光陰,最讓他痛快的莫過於與高大學士在遼東殺韃子了,然而如今…一絲明悟沖淡了眼中的渴望,金勝一笑道:“是人都有一死,我金勝既然反了朝廷就不會再投朝廷,金勝雖不才,卻也不恥做三姓家奴!”

  “唉…”看著被推出軍帳的金勝,何軒一聲長嘆:“這樣的悍將本不該是這樣的結局…”拓拔燕也是一臉蕭瑟,長嘆一聲道:“他求仁得仁,一生也不虧了。”

  高懸於城門之上的金勝頭顱,雙目早已失去光彩,只是那一絲笑意掛在唇邊,似乎在嘲諷這荒唐的世道。

  陳州已破,當訊息傳到胡晃這裡的時候,右威衛已經消失了,兩萬天子親軍只逃出了一千餘人,流賊同樣也是損失慘重,在蔡口鎮即使面對已然奔潰的右威衛,他們依然付出了超過三萬人的代價,天子親軍戰力非凡,更何況是一心求生的右威衛?

  陳州已破瞬間把全殲右威衛的好心情衝的全無,軍帳中,眾流賊頭領皆是人心惶惶,他們不知道攻破陳州的官軍有多少,不過以陳州守將金勝的能力,還有那一萬兵馬,朝廷軍隊兩日之內下陳州,全軍怕不是有三萬人?更何況據逃出來的流賊稟報,這官軍竟然有數千党項精銳,党項精銳可是在遼東以千人硬悍上萬韃子的兇悍之極的虎狼之師啊!且不說自己這邊如今只剩下五萬餘殘軍,一戰之後早已是疲兵了,而朝廷的軍隊卻是以逸待勞,攻守之勢立刻轉換,如今他們這些流賊想到只剩下要麼投降,要麼逃命兩條路了。

  當胡晃聽到這個訊息的時候,剛剛得知自己妹夫一息尚存的喜訊立刻就被衝散了,胡晃直接就吐血暈倒在地,再度緩緩醒來之時,已是傍晚,一眾賊將圍著他,滿臉惶惶,根本就是喪家之犬,何來一戰之心?

  “胡大哥,怎麼辦?”翟老三剛剛立下破堤之功,本是大喜,如今卻是味如嚼蠟,自己的所作所為怕是要被朝廷恨死了,“怎麼辦?兩條路而已。”胡晃思緒已經漸漸清晰:“撤退到亳州與主公會師,主公雖然與官軍血戰,不過尚有二十萬大軍,加上我們五萬殘軍,未必沒有一戰之力…”看看身邊這些老弟兄雙目毫無光澤,他知道他這番話根本就是雞對鴨講,想想也是,圍殺一個喪家之犬右威衛,他們都折損了一半兵力,更何況小曹操那邊面對的是近十萬朝廷精銳,同時淮南五萬精兵也在迅速北上,潁上城再度易主,兩條鐵鎖已經緊緊的捆住了河南的流賊,小曹操恐怕也是在劫難逃。

  “大哥。”翟老三哆嗦著雙唇,半晌才道:“官軍淮南精銳已經逼近陳州鏡,其中更有右武衛這樣的天子親軍,陳州那邊的訊息,陳州党項人已經有五千人逼近蔡口鎮,一天時間就會與我們撞到一起。”“!”胡晃一驚,頓感頭痛欲裂,先機已失,自己只有一天時間了,若是再無動靜,自己立刻就會被官軍數麵包圍,他長長的吐出一口氣,愣然半晌才又道:“還有一條路,就是接受朝廷招撫,從此做朝廷的鷹犬。”

  一眾兄弟相顧茫然,他們此番剿滅了朝廷天子親軍右威衛,朝廷蒙羞,朝廷那些驕兵悍將怕是早已對他們恨之入骨,皆欲除之而後快,看出眾人的擔憂,胡晃又是一笑:“戰陣中各為其主,無所不用其極,本是尋常事,難道說咱們殺了你翟老三,還會把剩下的弟兄全都殺了?只要我們誠心投誠,朝廷也不會拒絕,再說。”身體稍稍好了些的胡晃說話很是吃力,他咳了幾聲又道:“再說,咱們那位天子還想快快結束河南、河北、山東戰事,好一心一意的用兵遼東呢,我們接受招撫,天子非但不會拒絕,必然還會好生安撫,賜予高官厚祿呢。”

  一席話說的眾流賊心裡大石落地,待聽得加官進爵,更是不少人喜笑顏開,他們這些人本是泥腿子出生,能有朝廷的一官半職,還不是大大的光宗耀祖了?“想好了,就接受招撫吧,怕是朝廷的人也快來了,由不得咱們猶豫了。”胡晃輕嘆一聲,軍心已亂,這樣的軍隊不會是朝廷的對手,不如早早為兄弟找一條後路吧,至於主公小曹操,只能說句對不住了,兄弟們也是戰無可戰,退無可退了:“若是願降就早點收拾殘軍,厚葬右威衛,若是想逃,也快些逃,最多一天,不然就晚了。”“全憑胡大哥做主。”眾流賊頭領皆有點不好意思,投降朝廷,對兄弟不義的惡名還是由胡晃來做吧。

  “報,高紹全高公子與一百党項軍求見陳州總管胡晃!”來了,連招撫之後的官職都定了,胡晃嘲諷的一笑,擺擺手讓親兵好生招待親自趕來的高紹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