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德勝飯店房間厚重的門被推開,一個綽號“猴子”的手下帶著掩飾不住的得意快步走進來。
他搓著手,臉上堆著諂媚又興奮的笑:“組長,我回來了!”
這是胡德勝安排去盯梢鬼見愁的。
胡德勝這次來南京,帶的手下並不多,而“猴子”是比較機靈的一個,也是瞭解他計劃的唯一一個人。
胡德勝陷在寬大的皮椅裡,指尖夾著一根昂貴的雪茄,煙霧繚繞模糊了他陰鷙的眉眼。
他沒抬頭,只從鼻腔裡哼出一個模糊的音節:“嗯?”
猴子立刻像得了訊號,湊到寬大的辦公桌前,唾沫星子幾乎要飛濺到光亮的桌面上:“您是沒瞧見!那鬼見愁,真不愧是頂尖的殺手,警覺性高得嚇人!
他每次出來,那眼睛就跟鷹似的,四下掃,走路七拐八繞,專挑人多眼雜的地方鑽,好幾次差點就讓他甩脫了!
要不是卑職是您親自調教的,經驗老道,遠遠吊著,根本咬不住他!”
他頓了頓,特意加重語氣,邀功似的:“不過,任憑他鬼精鬼精的,也沒逃過咱的火眼金睛!
他今天一大早的行動路線,摸得門兒清:從酒店側巷溜出來,先在街角那家早點攤‘恰巧’停留了幾分鐘,吃碗餛飩,那位置選得好啊,正好能瞄著酒店門口動靜。
然後,他‘不慌不忙’地拐進了後面的小弄堂,在裡面轉悠了大概一刻鐘,最後‘若無其事’地出來,直接往火車站方向去了!
然後又從火車站繞了回來,應該是去踩點了。
您放心,整個過程,我都沒暴露!他絕對沒發現有人盯他!”
盯梢是個辛苦的勾當,猴子說得眉飛色舞,等著胡德勝的讚許或指示。
胡德勝終於緩緩抬起眼皮。那雙眼睛在煙霧後閃著冰冷的光,像淬了毒的針,直直刺向猴子。
他吸了一口雪茄,聲音低沉得像地窖裡的迴音:“你是說,他特意在早點攤停留,選了個能觀察酒店的位置?”
猴子一愣,下意識點頭:“是…是啊,那攤子位置好,視野開闊……”
“然後,他主動鑽進了那條死衚衕多的小弄堂,在裡面轉悠了一刻鐘?”胡德勝的聲音更冷了。
“對…對啊,可能是想確認有沒有尾巴,或者熟悉下環境……”猴子臉上的得意開始凝固,感覺後背有點發涼。
胡德勝將雪茄重重摁滅在菸灰缸裡,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他身體微微前傾,一股無形的壓力瞬間籠罩了整個房間。
“蠢貨!”胡德勝的聲音如同毒蛇吐信,“早點攤人多眼雜,他停下來吃碗餛飩,你為了不暴露,是不是也得遠遠找個位置‘歇腳’?或者輪流裝作路人經過?那位置,觀察酒店是方便,觀察你這個‘歇腳’的、‘路過’的,是不是更方便?”
猴子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
胡德勝繼續,語速不快,卻字字誅心:“那條弄堂,岔路多,出口少。
他一個頂尖殺手,警覺性那麼高,真要甩尾巴,會主動鑽進這種容易被人堵住的地方?
還在裡面‘轉悠’一刻鐘?
那不是給自己找麻煩,是在給你時間布控、確認你的位置!
他在裡面轉,就是在數外面來了幾張‘新面孔’,在聽你們的腳步聲、呼吸聲!”
胡德勝盯著面如土色的猴子,嘴角扯出一個極其陰冷的弧度:“他沒甩掉你們,是因為他根本就沒想甩!他讓你們‘跟’著,就是在告訴你們——他知道了。
你這些自以為是的把戲,在他眼裡,跟耍猴戲差不多。他故意讓你們看著他‘走’向火車站,就是要看我們下一步想幹什麼。”
房間裡裡死一般的寂靜。
猴子額頭上的冷汗涔涔而下,之前的得意蕩然無存,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懼。
胡德勝重新靠回椅背,陰影再次籠罩了他的臉,只有那冰冷的眼神,在昏暗中閃爍不定。
猴子被胡德勝冰冷的眼神和誅心的分析嚇得冷汗涔涔,喉嚨發乾,他囁嚅著問:“組…組長,那…那我的下步任務?”
此刻,他腦子裡一團漿糊,“跟蹤都已經被發現了,還有必要繼續下去嗎?這不是…白費力氣?”
“蠢!”胡德勝從牙縫裡擠出這個字,像鞭子一樣抽在猴子臉上,“他既然知道你們在跟,你們突然撤了,他反而會起疑!
他會想,我們是不是另有所圖,或者乾脆放棄計劃了?
這老狐狸,心思深得很!
繼續跟!
就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保持距離,該裝傻裝傻。
讓他以為我們只是按規矩辦事,確保他沒跑偏或者黑吃黑。
明白嗎?
要讓他‘放心’!”
“是!是!明白了組長!保證跟得像模像樣!”猴子如蒙大赦,趕緊點頭哈腰。
“還有,”胡德勝陰鷙的目光掃過猴子,“最近他有什麼異常舉動?任何細節,哪怕你覺得無關緊要的!”
猴子絞盡腦汁回想:“異常…哦!對了!他昨天下午換了一身行頭!之前那身灰布褂子不見了,換了套西裝,看著像是在銀行上班的經理……”
胡德勝眉頭猛地一擰,身體前傾,聲音陡然拔高:“換了裝束?什麼時候的事?你他孃的為什麼不早說?!”
猴子被吼得一哆嗦,結結巴巴辯解:“我…我以為…鬼見愁這種人,化裝易容不是家常便飯嗎?換個衣服…就沒…沒覺得是特別要緊的事…”
他越說聲音越小,在胡德勝越來越冷的注視下幾乎要縮成一團。
“放屁!”胡德勝猛地一拍桌子,“他落腳點固定,突然換風格迥異的裝束,這意味著他可能在為特定行動做準備,或者要接觸特定的人!
這還不是要緊事?!
還有什麼?!
給老子一次倒乾淨!”
盯著猴子,那眼神彷彿要把他生吞活剝。
猴子嚇得魂飛魄散,腦子一片空白,拼命回想,終於又想起一件事,趕緊補充:“還…還有!就今天早上他去火車站……好像跟個人碰了個頭!很短,一會兒的工夫……”
胡德勝氣得太陽穴突突直跳,猛地站起來,手都抬起來了,恨不得給這說話跟擠牙膏一樣的蠢貨一記響亮的耳光!
他強壓怒火,指關節捏得發白,從牙縫裡低吼:“碰頭?!跟什麼人?!長什麼樣?!”
猴子哭喪著臉,都快哭了:“離得實在太遠了組長!那人背對著我們,裹得也挺嚴實,就……就掃到個側面,感覺…感覺是個挺年輕的男子,個頭得有一米八多,差不多…真沒看清臉啊!”
“年輕男子……一米八多……”
胡德勝眯起眼睛,像毒蛇鎖定了獵物,大腦飛速運轉。
會是誰?
是鬼見愁自己的線人?
還是…別的什麼人?
這突然出現的接頭者,讓整個局面蒙上了一層更深的迷霧。
猴子看著胡德勝陰晴不定的臉色,小心翼翼地問:“組長……鬼見愁要是知道咱們的計劃,還跟外人接觸……會不會……會不會把咱們的事給捅出去啊?那可就……”
胡德勝聞言,反而慢慢坐了回去,臉上露出一絲極其陰冷、甚至帶著點詭異的自信笑容,他重新拿起一支雪茄,慢條斯理地剪開:“捅出去?呵……你太小看鬼見愁了,也太小看這一行的規矩了。”
他點燃雪茄,深深吸了一口,吐出濃重的煙霧,將自己隱藏在繚繞的煙氣之後,聲音低沉而篤定:
“他這種人,拿錢辦事,最講究的就是‘信譽’和‘閉嘴’。
洩露僱主資訊,等於自絕財路,自掘墳墓。
他比你們……更懂規矩。
他接觸那個人,要麼是行動需要,要麼……就是給自己留條後路。
但絕不會是為了出賣我們。
繼續盯緊他,還有那個接頭人,一有訊息,立刻報我!”
猴子看著煙霧後那雙深不可測的眼睛,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頭頂。
他不敢再多問一句,唯唯諾諾地應了聲“是”,幾乎是頭也不回地退出了這間令人窒息的房間。
……
狹小的室內瀰漫著淡淡的茶香,與胡德勝辦公室的雪茄煙霧形成鮮明對比。
松井直輝坐在一把太師椅上,神色平靜如水。
梶原千春恭敬地坐在對面,腰背挺直,將常州之行的每一個細節清晰、冷靜地複述完畢,包括她利用謝天明脫身、且利用土匪擺了王德發一道的全過程。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謝阿發身上存在太多的變數。如果非要挑毛病的話,那就是你不該冒險去見謝阿發。好在這次面對的只是王德發,而不是方如今。也罷,不管怎麼說,你平安回來就好。”
“是學生無能,未能完成任務,是學生的失職,辜負了老師的厚望,請老師責罰!”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你已經盡力了。這個就不要再提了。”
松井直輝對自己的學生還是相當的包容的,不然像稻葉昌生那樣一意孤行的早就被處置了。
梶原千春倒也不是那種矯情的人,當下對此閉口不談,話鋒一轉:“老師,我在來的路上,發現這裡有些不對勁,懷疑這個據點有暴露的可能!所以,還請老師儘快轉移。”
松井直輝緩緩端起面前的青瓷茶杯,啜飲一口,目光透過氤氳的熱氣落在梶原千春身上,帶著審視,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讚許。
“你判斷,監視者是哪方面的人?特務處?還是…其他的勢力?”
“從行動方式看,”梶原千春毫不猶豫地回答,“更像是王德發手下那幫貪功冒進的人之類。他們雖然經過了專業訓練,但並未學到精髓,蹲守時姿態懈怠,目標性過於明顯。”
松井直輝微微頷首,似乎認同她的分析。
放下茶杯,瓷底與托盤發出清脆的輕響。
松井直輝到了任何地方,都不會改掉喝茶的習慣。
他對中國的茶葉有著特殊的感情,但是卻對中國的茶嗤之以鼻。
“王德發之類的……跳樑小醜罷了。不過,他們背後站著特務處,倒也不能完全無視。你的臨機決斷很好,千春。安全永遠是第一位的。
再加上我們的鄰居也早就轉移了,所以我也正打算換個地方,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至於時間嘛,就定在今天夜裡。如果你晚一些過來的話,怕是要見不到我們了。”
“哈依!”梶原千春深深俯首。
松井直輝的目光變得深遠,彷彿穿透了安全屋的牆壁,落在某個不確定的角落。
他端起茶杯,狀似無意地問:“這次回來直接來我這裡了?是不是還沒見到稻葉君?”
梶原千春心中微動,老師看似隨意的問話往往藏著深意。
她保持著恭敬的姿態,如實回答:“是的,老師。學生脫身後首要任務是確保您轉移後的安全並完成彙報,尚未與稻葉君聯絡。”
她頓了頓,抬起清澈但帶著一絲探究的眼眸,“稻葉君那裡…有什麼特別的事情需要學生注意嗎?”
事實上,她內心對與稻葉昌生合作頗感牴觸。
此人能力雖有,但剛愎自用,行事衝動,製造出的麻煩往往遠比他解決的問題要多得多,與他合作如同在懸崖邊行走。
松井直輝沒有直接回答她的疑問,放下茶杯,目光重新聚焦在梶原千春臉上。
“千春,根據我們剛剛收到的最新情報,”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掌控全域性的篤定,“有人正謀劃著,要對方如今不利。”
他故意停頓了一下,欣賞著學生臉上瞬間閃過的細微變化。
松井的笑容加深,帶著一絲冰冷的愉悅:“這算不算…一個好訊息呢?”
梶原千春的心念電轉。
方如今,臨城站行動組組長,這個名字在特高課內部的威脅評估名單上位置上幾乎達到了頂級。
年輕、敏銳,行事風格既有章法又不乏狠辣,近期的幾次行動給特高科在臨城和金陵的佈局造成了不少麻煩。
他有人要動他?
這確實是一個值得關注的資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