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長,如果沒有別的事......“王德發搓了搓手指,眼神不自覺地瞟向辦公室的門。

“王德發啊,”閔文忠突然拍案而起,鋼筆“啪”地一聲拍在桌面上,“看來我這間辦公室你很不想待啊?”

他眯起眼睛,皮笑肉不笑地盯著王德發,“才交代完正事,就急著往外跑?”

“不是,不是......”王德發連連擺手,額頭上的汗珠順著臉頰滑落,“卑職是擔心女特務一旦時間長了,就如泥牛......”

“少跟老子掉書袋!”閔文忠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裡的水都濺了出來,“老子最煩你這些文縐縐的酸話!”

他站起身,居高臨下地逼近王德發,“想當初老子把你招進來的時候,你還大字不識一籮筐,現在跟老子這裡顯擺了是吧?”

王德發被訓得縮了縮脖子,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般低著頭,雙手不安地絞著衣角。

他張了張嘴想辯解,卻又不敢頂撞,只能硬生生嚥下這口氣。

閔文忠見王德發支支吾吾,眼神陡然一厲:“你長篇大論講了常州收拾謝阿發的事情,但是回來路上的事情卻是一筆帶過,這是怎麼回事?”

王德發心裡一咯噔,額頭上頓時滲出冷汗。

他乾笑兩聲,試圖矇混過關:“啊...這個...路上的事情方才已經向您彙報了嘛,死了一個弟兄,但土匪也被我們打死了幾個,鐵羅漢還親手斃了三當家的九江龍謝罪...”

“放屁!”閔文忠又是一拍桌子,震“王德發,你當我是瞎子?”他猛地前傾身體,雙眼死死盯著王德發,“我告訴你,你的一舉一動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

媽的,又是哪個王八蛋告密。

可是,王德發又覺得不可能。

自己一進南京就馬不停蹄來向科長彙報,自己那幫手下還能快的過自己?

他嚥了口唾沫,手指不自覺地絞著衣角:“閔科長,千真萬確啊,我也是看到鐵羅漢大義滅親才決定放過他的。”

“鐵羅漢?”閔文忠眯起眼睛,“哦?這個土匪頭子倒是夠狠辣!不過,依你王德發的作風,九江龍即便被擊斃,你也不會善罷甘休吧!說,是不是還收了鐵羅漢的好處?”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王德發臉色一變,連忙擺手:“沒有沒有!就是...就是他非要塞給我點小意思,說是讓我就此事通融通融,我除了給手下殉國的兄弟撫卹,其餘都給了其他的兄弟,畢竟他們跟著我出趟門兒也不容易。”

“你倒是會做人!”

“都是平時科長教導有方……”

王德發話還沒有說完,閔文忠猛地站起身,一把揪住王德發的衣領,“可是我怎麼聽說你收了鐵羅漢三百塊大洋,還有二十兩金子!這些錢你都分出去了?”

王德發猶如五雷轟頂!

一開始還以為是科長在詐他,可這麼準確的數字說出來,絕對是有人告密。

媽的,日防夜防,家賊難防!

“科長,您聽我解釋……”

閔文忠咬牙切齒地逼近,“王德發,你他媽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敢瞞著老子黑了這些錢?”

王德發漲紅了臉,掙扎著辯解:“科長,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樣,我這是...一時激動把這茬忘了……”

“忘記了?”閔文忠鬆開手,冷笑著後退一步,“你小子跟了我這麼多年,連個謊話都說不利索。以後出去不要說是情報科的人,老子丟不起那人!”

他指著王德發的鼻子,“我告訴你,這次算你走運,那點錢我先替你收著。再有下次...老子親手斃了你!”

“卑職再也不敢了,這就給您送過來!”王德發耷拉著腦袋,像只鬥敗的公雞,再不敢多說一個字。

“滾回去!三天之內,我要見到那個日本娘們兒!”閔文忠猛地一甩手,“要是敢偷懶耍滑......”

話沒說完,但眼神中的威脅已經不言而喻。

王德發如蒙大赦,趕緊鞠躬退出,背後傳來閔文忠摔檔案的聲音。

王德發心裡暗罵:這老狐狸,從哪裡得來的訊息?

他做夢都想不到,閔文忠對這個案子細節的瞭解會如此透徹。

自己那幫手下有一個算一個,敢出賣老子的,都給老子等著,等找到那個日本娘們兒再逐個收拾你們。

其實,王德發打死也想不到,閔文忠之所以對鐵羅漢行賄的事情瞭如指掌,完全是因為在王德發進門前半個小時,閔文忠接到了一個神秘電話。

閔文忠正在批閱檔案,桌上的電話突然響起。他拿起聽筒,聽到的卻是一個經過刻意偽裝的聲音,沙啞低沉,聽不出本來的口音。

“王德發收了土匪鐵羅漢三百塊大洋和二十兩金子。”對方開門見山,語氣平靜得可怕,“就在他回南京的路上。”

閔文忠猛地坐直身體:“你是誰?”

對方卻不答,徑直道:“他收錢的事,你最好親自問問。”

閔文忠追問對方的身份,電話那頭卻突然傳來“咔嗒”一聲,通話戛然而止。

他盯著話筒看了許久,緩緩放下。

對方的身份無法確定,但有一點可以肯定,打電話的這個人跟王德發不對付。

而且,對方知道的細節,連他這個上司都不完全清楚。

閔文忠眯起眼睛,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腦海中閃過無數可能性。

特務處這碗飯,油水從來都多得流油。

閔文忠心裡跟明鏡似的,手下人揩點油,他大都不戳破——截留財物?默許。

私吞款項?

睜隻眼閉隻眼。

但有一條鐵規矩:必須及時彙報,該上交的,一分不少。

王德發自以為聰明,截了鐵羅漢的金子大洋,連報備都省了,還想著瞞天過海。

閔文忠冷笑一聲,心裡門兒清——這幫兔崽子,當老子是瞎子?

搞小動作、耍花樣,糊弄別人行,糊弄他?

做夢!

油水可以喝,但得按規矩來。

敢把他當傻子?

遲早讓你吐出來,還得扒層皮。

王德發辦案能力稀鬆平常,盯梢跟蹤常跟丟目標,審訊犯人也總問不出要緊情報。

但要說摟錢掛地皮,在情報科裡除了他閔文忠之外,就屬王德發了。

閔文忠盯著財物清單,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清單上那些“意外收穫”的數目,一會兒也得改一改——該報的報,該留的留,肥水一滴都沒流外人田。

王德發回到轎車旁,左右張望了一下,確認四下無人,才迅速將箱子從後備箱最隱蔽的夾層中取出。

揣著那口沉甸甸的小箱子,腳步沉重地他回到閔文忠辦公室。

“科長,東西都在這兒了。”王德發賠著笑。

閔文忠頭都沒抬,只是擺了擺手:“出去吧。”

王德發如蒙大赦,逃也似地離開了閔文忠辦公室。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他立刻撥通了孫營長的電話:“老孫,別等晚上了,現在就帶兵去剿了鐵羅漢那幫土匪!”

電話那頭孫營長明顯愣了一下:“王隊長,現在?”

“對,現在!”王德發不容置疑地說,“出了事我擔著。”

結束通話電話,王德發靠在座椅上,思緒飄回幾年前。

那時孫營長還是個連長,因為剋扣軍餉被人告發,眼看就要吃槍子。

是他王德發念在同鄉的份上,偷偷把狀紙壓了下來,還上下打點了一番。

從那以後,孫營長對他死心塌地,每次見面都恭恭敬敬地喊“王隊長”。

這份人情,值這個價。

孫營長帶著一個連的兵力,立即包圍了鐵羅漢的山寨。

可等他們衝進寨子一看,空蕩蕩的連個人影都沒有——鍋裡的飯還是熱的,灶臺上的餘燼還沒熄滅,顯然土匪們是剛剛撤離。

“王隊長,撲空了!”孫營長滿頭大汗地跑回駐地,對著電話聲音都在發抖,“寨子裡熱灶還冒著煙,他們絕對走不遠!可我們搜遍了方圓十里地,連個土匪的影子都沒見著!”

王德發剛把手下打發出去尋找女特務,聞言猛地一驚。

“什麼?!”他一把抓起電話,聲音陡然拔高,“你再說一遍?”

“王隊長,真撲空了!”孫營長的聲音都變了調,“弟兄們把山坳都翻遍了,連個毛都沒有找到!他們肯定是提前得到訊息......”

“知道了!”

王德發結束通話電話,額頭上的冷汗“唰”地就下來了。

鐵羅漢怎麼可能提前得到訊息?

除非......王德發的手指不自覺地敲擊著桌面,眼神漸漸陰鷙起來。

一股寒意順著脊背往上爬——難道有人......故意放走了鐵羅漢?

“該死!”王德發咬牙切齒地罵了一句。

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一切都是王韋忠的得意之作。

雖然王韋忠被特高課用大煙拉下了水,但他骨子裡對王德發這種貪財好利的小人向來嗤之以鼻。

在鐵羅漢山寨短暫停留後,王韋忠即刻下山,第一時間就撥通了閔文忠的電話,將王德發私吞鐵羅漢財物種種細節和盤托出。

王德發返回南京的訊息像陣風似的刮進了趙伯鈞的耳朵裡。

這位特務處行動科科長對王德發素無好感,當即抓起電話,語氣裡帶著幾分幸災樂禍:“如今,你猜剛剛誰回南京了?就是那個貪財好色的王德發!”

“對,就是他。聽說剛剛被閔文忠狠狠地訓斥了一番。”

電話那頭,方如今正俯身在斑駁的木桌上,手指輕輕劃過一張泛黃的地圖。

聽到趙伯鈞的話,他只是微微抬了下眼,眉頭卻擰得更緊了。

地圖上標註著頤和路的位置,幾處紅筆圈畫的地方格外醒目。

離開南京的行程在即,但他的心思卻不在這上面,這張地圖對他更加有吸引力。

“我知道了。情報科的戲越熱鬧,對咱們行動科就越有利。”方如今聲音低沉,目光仍鎖定在地圖上。

趙伯鈞在電話那頭嘿嘿一笑:“不錯,我也是這麼想的。我聽說他們在四處尋找一個女人,而且是個日本娘們兒。”

“日本女人?”

方如今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梶原千春了。

這個女人已經銷聲匿跡了好一段時間了。

“怎麼,你還對這日本女人有所圖謀?我勸你還是別跟情報科的人扯上關係。讓他們自己亂成一鍋粥好了,我們在旁邊看看笑話就好了。”

方如今終於抬起頭,眼神銳利如刀:“科長,此事還是要留意一下為好。情報科費大力要找的人,一定很重要。萬一要是咱們這邊有收穫呢?”

“有道理!”趙伯鈞一拍桌子,“我這就安排人手暗中盯著。只是...”

他揉了揉太陽穴,趙伯鈞我對那個日本女人的情況掌握不多,只知道她可能和軍火有關。”

方如今直接說了梶原千春的外貌特徵,他對梶原千春做過深入的研究,給出的線索非常細緻。

趙伯鈞眼前一亮:“這些細節太有用了!我這就讓手下重點排查。”

方如今補充道:“她精通漢語方言,並且十分擅長偽裝,兄弟們面對的可能不是年輕女人,而是中年婦人或者是老太婆都有可能。”

“好!我曉得了!”趙伯鈞一錘定音,“這事我會交給心細的兄弟負責。有任何發現,立刻向你通報。”

略微停頓片刻,他繼續說:“不過,你描述的這女人是不是按照梶原千春來的?”

之前,從方如今的口中得到過一些梶原千春的線索,很容易對號入座。

方如今平靜地解釋道:“不全是。我確實研究過梶原千春的檔案,總感覺王德發要找的人就是她。”

他停頓了一下,“我有種直覺,只是說不太清楚。這個女人來南京,上面還有更大的一條或幾條魚。”

趙伯鈞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有時候情報工作也是靠直覺的。你的直覺向來準。這樣,先按梶原千春的特徵查,如果不是在臨時改變偵查方向。反正此事主要是情報科在暗中操辦,我們即便查不到也不會有人怪罪。”

在做事前就要想好利益得失,想好退路,趙伯鈞對此頗有心得。

方如今對此也能夠理解,特務處哪個不是無利不起早的主。

“科長,有什麼我能做的,請您儘管吩咐。”

趙伯鈞哈哈一笑:“不必了,你還有要事在身,還是不要分心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