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羅漢拎著沉甸甸的鏡面匣子和牛皮紙包著的手雷推門而入,屋內卻詭異地安靜得出奇。

他目光一凜,只見自己床榻下露出一截黑黢黢的腳。

“這是怎麼了?”鐵羅漢大步上前,一把拽住那雙腳往外拖。

隨著“咚”的一聲悶響,一個小嘍囉被拖了出來,正是他手下三當家的親信小六子。

不過,此時這小子已經成了死人。

王韋忠端坐在桌前,慢條斯理地抿了口茶,道:“這小子鬼鬼祟祟溜進來,翻箱倒櫃找值錢玩意兒,所以就我就解決了他。”

他輕描淡寫地說著,指了指床後散落一地的金銀細軟,

鐵羅漢在屍體上踢了一腳,“老子平時待你們不薄,見老子失勢了就想落井下石?”

“死了活該!一幫沒良心的王八蛋!”

他轉向王韋忠,壓低聲音,“這狗崽子是三當家的心腹,看來是有人早就憋著壞水了。”

王韋忠抿了口茶,意味深長地說:“鐵大哥,山寨是不是出事了?”

鐵羅漢一拳砸在桌上,震得茶盞叮噹作響:”老子兄弟們缺糧,得到了有肥羊從山下過的線報,便讓老二和老三下山了,截一批貨,結果對方是特務處情報科的王德發押送軍需,還打死了他們的人......”

他將事情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他懊惱地抓了抓頭髮,“誰知道那狗日的後臺這麼硬!”

“王德發?”王韋忠眼神驟然銳利,茶盞重重墩在桌上,“是他?”

見鐵羅漢疑惑,他冷笑一聲,“這廝表面道貌岸然,實則陰險貪婪,當面一套背後一套。”

鐵羅漢攥緊拳頭,指節發白:“那現在怎麼辦?”

“王德發這種人,睚眥必報。他今日放你一馬,明日必定捲土重來。鐵大哥,還是早做打算為妙。”

“我也正有此打算。”鐵羅漢眼神漸漸清明,“這幫兔崽子,等老子緩過這口氣......”

王韋忠又道:“而且你這線報也很是蹊蹺。多半是有人故意設了局。”

“誰說不是呢!”鐵羅漢一拍大腿,臉上的橫肉直抖,“那王德發也是這個意思。”

他想起王德發臨走時意味深長的眼神,後槽牙咬得咯咯響,“他孃的,老子就上了個當!”

王韋忠靜靜看著他,等這股子邪火慢慢平息。

終於,鐵羅漢的呼吸平穩了下來。

王韋忠開口:“鐵大哥,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準備去哪裡?”

“暫時沒有想好,走一步說一步,但是要離開南京遠一點。”

事情發生太過突然,鐵羅漢原有的計劃全部被打亂了,一時間哪裡能夠理出頭緒來。

“鐵大哥,若將來真有走投無路的一天......你就去臨城找一個叫方如今的人,他會幫你。”

鐵羅漢皺起眉頭,一臉不解:“老弟你在特務處這個有權有勢的衙門,將來必定是高升,老哥我找人也是找你啊,去臨城幹嘛?”

他盯著王韋忠:“你一句話,比什麼都管用。”

王韋忠搖搖頭,從懷中掏出一根黑色鋼筆塞進鐵羅漢手裡:“拿著這個,去臨城軍事情報站找方如今。”

他眼神複雜地看了鐵羅漢一眼,“有些事......現在不便多說。”

鐵羅漢看了看鋼筆,上面刻著個模糊的“忠”字,背面是道閃電紋路。

剛要開口,王韋忠抬手製止:“記住,不到萬不得已,不要用這個。”

他站起身,整了整衣襟,“鐵大哥,我得走了,這地方不宜久留。時間長了,也會給你添麻煩的。那具屍體……?”

“我會處理好的。”

王韋忠點點頭,轉身離開。

鐵羅漢將鋼筆揣進懷裡,看著王韋忠走向門口。

臨出門時,王韋忠回頭意味深長地說:“鐵大哥,江湖路遠,您多多保重。”

“你也是!”

鐵羅漢望著那道身影消失,又將鋼筆掏了出來仔細打量,不知為何,心裡突然踏實了幾分。

……

王德發風塵僕僕地趕回南京,剛踏進特務處情報科的樓層,就察覺到氣氛不對。

走廊裡跟他相熟的特務們個個低著頭匆匆而過,連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他心裡“咯噔”一下,加快腳步往閔文忠的辦公室走去。

推開辦公室門的瞬間,閔文忠劈頭蓋臉就是一通訓斥:“王德發!你好大的膽子!誰讓你擅自殺死謝阿發的?”

辦公桌上的青花瓷茶杯被重重頓在桌面上,濺出的茶水打溼了報紙。

王德發趕緊解釋:“科長明察,謝阿發的死跟我可沒有任何關係。”

“裝什麼糊塗!”閔文忠拍案而起,指著王德發鼻子罵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揹著我搞的那些小動作!”

“閔科長,您聽我解釋。當時情況我也是沒有想到,一個叫作劉亞興的醫生被日本人收買了,趁人不備給謝阿發下了藥,雖然我們及時發現了,但藥性太強了,發作的很快,人還是走了。”

“放屁!”閔文忠拍了桌子,“那謝阿發的兒子又是怎麼回事?”

王德發額頭滲出冷汗,解釋道:“這小子不老實,還有私藏的財物,我派人跟著他,發現他似乎跟一個女人有不清不楚的關係。據我推測,這個女人就是當初跟謝阿發談生意的那個女人。而且,她還利用謝天明的影響逃出了常州。”

王德發也不是白給的,綜合各種線索,加上他的推理,很快就弄清了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

閔文忠陰沉著臉:“人呢?”

“科長,您是不知道,我們在回來的路上還被這個可惡的女人擺了一道,死了一個兄弟……”

說著,他將有人設局讓土匪劫道,車隊被埋伏,雙方激烈槍戰,並且還死了一個弟兄的事情原原本本敘述了一遍。只是那黃金二十兩、銀元三百塊卻是隻字不提!

閔文忠坐在辦公桌後,眉頭緊鎖,一言不發。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緩緩開口,語氣中帶著幾分凝重:“這個女人絕非凡品,你在她手下吃了虧,倒也不奇怪。有沒有最新的線索?”

王德發站在對面,一邊搖頭一邊小心翼翼地回答:“此人應該是朝著南京來了,卑職猜測她有重要任務。”

閔文忠哼了一聲:“和謝阿發談合作,搞了個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但是車機廠的事情事與願違。她必須要向上級彙報,甚至還要遭到訓斥和責備,回南京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你們別歇著了,發動人手趕緊找起來,此時應該在城裡了。”

王德發暗暗叫苦,這些手下都盼著回南京,有家的盼著回家,沒家的也不乏相好,多日不見,怎麼也得溫存一番吧。

就連王德發也打算去安慰他的數個紅顏知己,並且計劃都排好了。

今晚要去百樂門聽小曲,明天約了綢緞莊的老闆娘喝茶,後天......

這下好了,全都泡湯了。

王德發瞥了眼閔文忠陰沉的臉色,只得硬著頭皮答應:“是!卑職這就去安排,儘快找到她的蹤跡。”

閔文忠意味深長地看了王德發一眼:“三天?我給你三天時間。要是找不到人,你就不用回來了。”

王德發瞪大了眼睛,嘴巴張得能一口吞下一個鴨蛋,整個人像是被雷劈中般僵在原地。

他喉結滾動了幾下,半天說不出話來。

“怎麼,不夠?”閔文忠慢條斯理地靠在太師椅上,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那我就給你一年的時間如何?”

王德發如遭雷擊,猛地一個激靈回過神來。

一年的時間?

開什麼玩笑!

他急得額頭冒汗,連連擺手:“不不不,科長,您誤會了!我不是那個意思......”

他諂笑著湊近兩步,“我剛才就是驚訝您這麼信任我,給我三天時間已經很寬裕了......真的!”

閔文忠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哦?是嗎?”

他突然收斂了笑容,語氣陡然轉冷,“王德發,我告訴你,這個女人來頭不小。她不僅騙過了謝阿發,還在你的眼皮底下逃了出來。要是讓她在南京潛伏下來......”

王德發後背一陣發涼,趕緊挺直腰板:“卑職明白!卑職這就去辦!三天之內,一定把人找到!”

他心裡卻叫苦不迭:三天?紅顏知己們怕是要以為我王德發得了失心瘋,集體改嫁了!

不管怎麼著,也得硬著頭皮找人。

這該死的日本娘們兒,壞了老子的好事。

“科長,若是您沒有其他的吩咐,我先去做事了。”

正要退出辦公室,閔文忠突然叫住他:“等等!”

王德發僵在原地,背脊瞬間繃直。

“謝阿發老婆的死,”閔文忠慢悠悠地轉動著手中的鋼筆,“你跟我說說。”

“科長,”王德發額頭滲出冷汗,“那真的跟我沒關係。就是一場意外火災......”

“意外?”閔文忠冷笑一聲,筆尖在紙上劃出刺耳的聲響,“謝阿發剛死,他老婆就燒死在自家宅子裡?”

他猛地抬頭,銳利的目光像要把王德發釘穿,“王德發,我還不瞭解你?當年在蘇州,你是怎麼處理叛徒家屬的?”

王德發喉嚨發緊,雙腿不自覺地微微發抖。

閔文忠站起身,眼睛盯著著他:“斬草除根這一手你玩得很溜啊,謝阿發碰上你也是倒黴。”

他踱步到窗前,背對著王德發,“不過這次......”

聲音陡然轉冷,“我不管你用了什麼手段,但要是讓我發現你在未經請示的情況再搞先斬後奏,你知道會有什麼後果。”

王德發額頭上冷汗涔涔而下。

“我明白,閔科長。”他低聲下氣地應道,聲音幾乎微不可聞。

“還有......”

閔文忠這兩個字一出口,王德發腿肚子瞬間抽筋,膝蓋一軟差點跪在地上。

冷汗順著脊背往下淌,後背瞬間溼透,整個人像被抽了骨頭似的晃了晃。

“查抄謝家的財物清單呢?”

進來就劈頭蓋臉一頓批,差點把正事忘記了。

王德發如蒙大赦,連忙從公文包裡抽出那份精心準備的清單,雙手恭恭敬敬地遞了過去。

清單上的數字他可是反覆核對過。

閔文忠接過清單,慢條斯理地翻看起來。

隨著目光在數字間遊走,他緊鎖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嘴角甚至浮現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嗯......”閔文忠輕哼一聲,“這次收穫不少啊......”

他抬頭看向王德發,眼中閃過一絲讚許,“看來你是動了一番腦筋的……”

王德發訕訕一笑,額頭上的冷汗還沒幹透。

他偷偷抬眼瞄了瞄閔文忠的表情,又趕緊低下頭,手指不安地絞在一起。

閔文忠將清單輕輕放下,指尖在桌面上敲了敲:“謝阿發這些年販賣軍火,積累的財富可不少。”

他抬眼瞥了瞥王德發,“更可恨的是,他還跟日本人有暗中往來。”

王德發張了張嘴,眼神卻飄向清單上那些誘人的數字。

“這次被抄家,算是他罪有應得。”閔文忠冷笑一聲,“不過……”

他忽然話鋒一轉,銳利的目光直射王德發,“你最好別動什麼歪心思。這些財物,該上交的,一分都別想私吞。”

王德發連忙挺直腰板:“卑職明白!卑職絕對不敢!”

清單都是經過他嚴格把關的,怎麼可能一分不少全交給閔文忠,手下那些兄弟也要跟著他吃飯。

不管怎麼說,是經得起檢查。

閔文忠沒再說話,只是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

王德發臉上堆起討好的笑容,連忙又從公文包裡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沓紙張,雙手遞到閔文忠面前,點頭哈腰道:“科長,這是卑職單獨給您準備的名單,請您過目。”

閔文忠挑了挑眉,接過名單,低頭掃了一眼。

王德發站在一旁,額頭上還掛著細密的汗珠,眼神中帶著一絲期待與忐忑。

他心裡盤算著,這份名單上的“好處”也是他精心挑選出來的,應該能讓科長對自己更滿意,也能彌補之前謝阿發事件帶來的負面影響。

閔文忠一邊看著名單,眉頭時而舒展時而微皺,看完後把名單放在桌上,緩緩說道:“你倒是有心了。”

王德發趕緊賠笑:“這都是卑職應該做的,想著科長操勞,這些小物件,還望科長笑納。”

閔文忠沒說話,只是深深看了王德發一眼。

那目光讓王德發心裡直打鼓,不知道自己這一舉動到底是討了歡心,還是又惹了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