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遠黛,近水含煙。

綿綿陰雨替山河籠上一層輕紗,這萬里河山好似一幅水墨畫卷。

車馬鄰水過,人似畫中游。

馬蹄聲聲悅耳,一老翁坐於簷下,白髮紅衣,慈眉善目。手持一杆煙槍,聽著雨聲,賞風景,興至濃時吸一口,煙霧順著喉嚨沉入肺腑,兜兜轉轉又從口中吐出,最終在雨中消散。

御馬的車伕斗笠蓑衣,看著老翁清閒的模樣,心下好奇,忍不住上前搭話:“老人家,我看您氣度不凡,不知是哪裡人啊?”

“我一個糟老頭子,哪有什麼氣度?”老翁撫掌而笑,面目祥和,“不過是在武魂殿裡當了幾年差,可稱不上氣度不凡。”

“原來老人家是武魂殿的人,失敬失敬。”車伕肅然起敬。

在斗羅大陸上,作為獨立於國家之外利好平民的宗教,武魂殿在尋常百姓心中地位特殊。一個出身貧苦的農民可以不知道自己國家的皇帝姓啥名啥,但家裡一定會供奉光明女神像。

“之前不知道老先生來自武魂殿,還收您錢,真不好意思啊。要不我把錢還您吧?”說著車伕一隻手摸向錢袋,想把錢還給老翁。

“別,年輕人,這可是不得。”老人擺手拒絕,“這是你應得的錢,這點光明女神也會認可。你要是真不收錢反倒是在為難我老人家。”

聽老翁這麼說,車伕只得作罷。

“老人家在武魂殿是幹什麼的?”車伕嘗試搭話。

老翁笑笑,沒有正面回答:“不值一提。現在年紀大嘍,只能把位置交給年輕人,自個兒回家養老嘍。”

“是啊,武魂殿最近招了不少人呢,”車伕也笑道,“我二侄子就被武魂殿招去了。整個家族就數那小子最有出息,先是成了魂師,又當上了傳教士,一個月的俸祿能頂我們所有人一年的工錢。”

“這也得多虧了光明女神保佑,出了一個光宗耀祖的魂師!也要感謝教廷,每月的補貼讓我們這些老百姓生活好過不少,也不用擔心哪天家裡出了個魂師供不起了。”

車伕絮絮叨叨的說著武魂殿的好,老翁也不嫌吵,時不時附和一兩句、抽一口煙。

人聲、雨聲、馬蹄聲,構成一種獨特的音律。不管他人怎麼想,老人對此喜愛的緊,面上始終帶笑。

斗羅大陸上人人都可覺醒武魂,武魂因人而異不盡相同。

倘若覺醒武魂的同時能吐納靈氣之人便可以成為魂師。

魂師地位尊崇,人人都以成為魂師而自豪。對普通家庭來說,家裡出了一個魂師,不管武魂好壞魂力高低,都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

說著說著,車伕想起一件事:上車時老翁帶著一個男孩。如今馬車走了近兩個時辰,那小孩呆在車廂裡愣是沒發出丁點兒聲響。真是有夠奇怪的哩。

於是他便多問了一句:“老人家,你孫子怎麼這般安靜?換我家那小子別說呆車裡了,就是讓他坐一會兒都要鬧。”

“他呀,”老翁拿煙的手顫了顫,沉默半晌徐徐說,“是個好孩子,就是太安靜,像個女娃子。”

“安靜點也好,男孩子鬧起來一般人可遭不住。”車伕哈哈大笑,一甩韁繩催促馬走快些,“不過一直在裡頭會悶壞的,老人家還是叫您孫子出來坐坐吧。”

“你也別奇怪,這孩子就是這副德行,一呆就是一天。等他自己想出來了自然就出來了。”老翁敲敲煙桿,樂呵呵地說。

話音剛落,車廂內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

“你看,這不就來了嗎?”

一隻小手撥開門簾,走出的男孩衣料精細,做工考究,粉雕玉琢的煞是可愛。此刻他睡眼惺忪,疲倦地向老人問好。

車伕從沒見過這樣精緻的娃娃,忍不住多看幾眼,心裡嘀咕:不愧是教廷裡出來的男娃,這樣貌生得比他家的女娃還精緻。

看到男孩出來,老翁露出發自內心的笑容,臉上皺紋舒展開笑得像朵盛開的菊花。

“小天權醒了啊,有沒有哪裡不舒服的?不舒服記得跟爺爺說,爺爺幫你治治。”

“一切照樣,秦老。”玉天權睡眼惺忪,時不時揉揉眼睛。他抱怨道,“睡太久身體反倒更累了。我這次又睡了多久?”

秦老算了算:“上次醒來便是在教皇大人面前。如今我們已進入天鬥境內,再過半個時辰便可到村子……”

“這麼說我這次睡了三個月!”玉天權倒吸一口涼氣,絕望地抱住膝蓋,“完了完了,這下真的快死了……”

秦老被打斷話也不惱,他一下一下撫摸著男孩毛茸茸的小腦袋。

“小天權啊,”老人嘆息道,“如果後悔了我們可以回聖域。秦爺爺在教廷裡還是有人脈的,大不了拉下這張老臉去求長老。你還小,教廷實力大,用不著你去冒險。”

“您在說什麼呢,秦老,”玉天權奇怪地瞥了眼老人,“我怎麼可能後悔?這事是我主動要求的呀!”

“小孩子嘛,總有反悔的權力,”秦老輕聲道,“況且,這可是要命的活啊。小天權啊,你當真一點都不怕?”

“當然……是不可能的,”男孩拖長語調,搖頭晃腦,用輕快的語氣說出了讓人心裡一沉的話,“可是秦老,比起死亡我更害怕的是死得不明不白,死得毫無意義。”

老人默然不語。

大概是一年前,或者更早?秦老記不清了,上了年紀,要照看的孩子又多,他不可能面面俱到。

原本一個聰慧、靈氣十足的孩子突然就不做聲,別人叫他也沒響應,有的只是生命最基本的反應。

這種狀況經常發生,一來就是好幾天。

小孩自己說有一個外來的鬼魂纏上了他,意圖奪舍。

光明女神的信仰之地竟發生如此邪異之事。

教廷的魂師多次探查,結果都是無功而返,只能眼看玉天權日復一日的衰弱,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

直到半年前,武魂殿裡抓住邪魂師的細作,一樁醜聞曝光:一位紅衣主教不知何時起背離光明女神指引,轉而投向邪神麾下,數年來一直為邪魂師組織輸送天賦高但出身低賤的孩子。那些落入邪魂師手裡的孩子無一例外都成了邪神的祭品。

大供奉雷霆震怒,命教皇速速查清此事。

教皇大人也不負所托,將武魂殿內的暗線連根拔起,捍衛光明女神的榮光。

不過這樣還遠遠不夠。

那些邪魂師必須為他們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不然又怎對得起那些喪命的孩童?為此,教皇召集教廷內所有長老,要順著邪魂師留下的線索將異端一網打盡。

邪魂師生性狡詐,武魂殿若是動作太大容易將人放跑,為了不打草驚蛇,他們計劃用誘餌引出那批邪魂師。

玉天權不知從哪裡聽到訊息,也不知道他是怎麼闖進長老會的。

等秦老匆匆趕到就聽到那稚嫩卻堅定的宣誓:“我願意作為誘餌,為教廷分憂,剷除邪魔,捍衛光明!”

秦老甚至來不及把人帶走,因為教皇首肯了。

“好!”坐在高椅上的人離開寶座,來到男孩面前為其祈福,“勇敢的孩子,光明女神將與你同在。”

老人無可奈何,他能做的只有懇請教皇開恩,讓這把老骨頭最後陪玉天權走上一遭。他大半輩子都在武魂殿照料那些孤兒,每一個他都視如己出,當孫子孫女一樣疼愛。

如今要送自己的孫兒跳進那魔窟,秦老只覺心如刀割。

“別難過,秦老,”男孩臉上看不見恐懼悲傷,只有那一貫古靈精怪的笑容,“我橫豎都是死,總得要死的有意義一點不是嗎?這樣才對得起我的姓氏嘛。”

說著說著,男孩靈動的大眼睛黯淡下來。

玉天權打著哈欠語氣含糊:“又來了,這是不消停啊。秦老,我先睡了,您要保重啊!”

畢竟這一次,可能是他和老人最後一次見面了。

說完,他靠在秦老身側,眼底徹底失去了光芒。男孩不再說話,了無生氣活像一個精緻的人偶。

面對玉天權的表現,秦老千言萬語說不出口,最後化作一聲輕嘆。他將紅衣蓋在男孩身上,為其合上雙眼,沉悶地抽著煙。

車伕回過頭,頗為奇怪:“老人家,你剛剛和你孫子在聊什麼?怎麼我聽的這般模糊?”

“也沒什麼。”秦老說,“至於聽不清……年輕人,你是不是太累耳朵不好使了?”

“不至於吧?”車伕撓撓頭,“老人家,您別不信,我以前可是能三天駕車不閉眼的!”

“呦,那說不定就是那時候熬壞的。”老人勸道,“年輕人,不要仗著自己年輕就瞎來,賺錢也要顧好身體啊!不然老了可有你受的。”

“這不是要給孩子攢學費嗎,”一說起家裡的小孩,車伕便止不住笑臉,“孩子也到了年紀。老人家您出手闊綽,這一趟跑完攢下的錢足夠我把孩子送去城裡唸書。他將來一定會是個有出息的。”

他又看看雙眼緊閉的玉天權,關切道:“老人家,你小孫子怎麼又睡著了?成天睡可對身體不好。”

“沒事兒,他這是老毛病了。”秦老笑笑,往煙槍裡塞了把菸草,“讓他睡吧,長大後哪有機會睡得這麼香。”

“這麼說也確實有幾分道理。”

車伕被說服了,他不再關注玉天權,專心駕著馬車,時不時和老人聊上幾句。

時間就在不知覺間過去。

“到了,老人家。”馬車駛進一處村莊,車伕拉緊韁繩,穩穩停在了村子中心。

村中立著一塊巨石,石上刻著三個鮮紅的大字:

聖魂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