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山書院是廬陵城唯一的一座書院,從前朝開始便已經存在了,位於廬陵城西面。先帝尊師重教,前朝傾覆以後不但沒有牽連學儒大家,而且還以禮相待。鐘山書院也受益於此,不僅沒有受到絲毫破壞,而且前去求學的子弟比往日更甚,好學之風盛行。

鬱府離鐘山書院有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為了方便,鬱玄妙選擇了坐馬車。

很快,馬車就在鐘山書院門前停了下來。

“姑娘,你真的自己一個人去嗎?”青梔看著眼前一身男裝的‘翩翩公子’有點不放心。

鬱玄妙整理了一下在馬車裡換過來的男裝,然後才對她說,“我自己一個人方便些,你就在馬車裡面等我。”

“那你自己小心點!”

鬱玄妙揮揮手,然後就從書院門口進去了。

穿過前院,來到書院的明禮堂,鬱玄妙便聽見從裡邊傳來的朗朗讀書聲。

“君子知至學之難易,而知其美惡,然後能博喻。能博喻,然後能為師。能為師,然後能為長。能為長,然後能為君。故師也者,所以學為君也,是故擇師不可不慎也。”

慢慢走近明禮堂,鬱玄妙站在角落處看到了寬敞的前堂有十幾個身穿白色的黑色交領學子服,頭戴白色冠帽的少年在專心致志地聽夫子授課,而那夫子則坐在講席後面詳盡地釋疑解惑。

鬱玄妙環視了一圈堂前上課的學子,發現自己要找的人不在其中,低頭沉思了一會,然後就穿過碑廊和枕芳橋,來到了飛鳳亭下面。飛鳳亭下臨聖澤泉,崖石峻峭,澗水湍急,水石相擊。她走上飛鳳亭,果然發現有人仰臥在亭欄上,以書覆面。

鬱玄妙解開身上的香囊,用力朝面前的人一扔,仰臥之人被嚇了一跳,騰地一聲坐了起來,書和香囊都盡數落了地。

“誰?”

“是我。”鬱玄妙沒好氣地回答。

“原來是你啊,本公子還以為是誰呢?”坐了起來的男子好看的琉璃眼睡眼朦朧地看著她說道。

“現在是夫子授課的時候,你卻跑來這裡睡覺?如果讓你父親知道,你就死定了。”鬱玄妙擺手示意他挪過一些,好讓她有位置坐下。

男子的臀部挪了一點點,然後才玩世不恭地回道,“父親早就不指望我了,送我來上課,不過是讓我少點跟那些狐朋狗友往來而已。”

“既然你已經知道你那些是狐朋狗友,那你還跟他們混一起?你是閒著沒事給自己找抽嗎?”鬱玄妙賞了他一個白眼。

“這是娛樂,懂不懂?”男子反過來鄙視她道。

“不懂!”鬱玄妙很直接地搖頭。

“算了,懶得跟你說。怎麼跑來這裡找我了?”

“你父親沒有讓你去窯場啊?”

“他早已經放棄我了,還去什麼去?我真不明白為什麼他們能天天對著那些破窯破瓷,煩都煩死了。”男子抱怨道。

“破窯破瓷?”鬱玄妙覺得他真的是公子哥生活過膩了,才會如此將自家引以為豪的產業貶得一文不值。

“我說白彥飛公子,你可別忘了,正是你口中的破窯破瓷才讓你現在享盡榮華富貴,到哪裡都被人稱一聲‘白公子’。”鬱玄妙提醒他別忘了本。

白彥飛,江南地區極為盛名的青瓷器世家白家的獨子,性格舒朗不拘小節,自由好玩,不受約束。

白彥飛聳了聳肩,沒有反駁。他一邊撿起地上的書和香囊,一邊問,“那你呢?今天特意跑來尋我,不會只是來損我的吧?”

“當然不是,你以為我像你那麼無聊嗎?”

“既然不是,那就說吧!反正本公子現在閒著也是閒著。”白彥飛放好書本,拿起香囊仔細看了一下,然後又放到鼻下輕輕嗅了嗅,最後就極為順當地把香囊系在了自己的腰上。

鬱玄妙看到他的小動作,努力努嘴巴,“白公子,這是我家青梔特意做給我的,你這樣子不問自取地,好嗎?”

“你來肯定是有事求我,這是報酬!”白彥飛看都不看她一眼地撫了兩遍香囊,以便確認是否系穩妥。

未成事先被打劫的鬱玄妙被他的強盜行為弄得沒轍,只好隨他去。

“幫我打探一下上官華言最近在幹什麼。”鬱玄妙直接開門見山說出來意。

“上官華言?這些年一直在南疆之地的上官二公子?”白彥飛有點意外。

“正是。”

“他不是你的未來夫婿嗎?怎麼了,難不成他揹著你這個未過門夫人去尋花問柳,夜眠勾欄了?”白彥飛調侃她。

“去你的,不過只是父輩的口頭約定而已,還沒有定下婚期呢,能不能成親還是未知數,我管他做甚?”鬱玄妙又白了他一眼。

“那你打探他作甚?”既然不管,那麼打探他的訊息又是為何?白彥飛不明白。

於是鬱玄妙將長興寺裡發生的事情給他詳細地說了一遍。

瞭解了來龍去脈的白彥飛終於明白她的意圖了,“你的意思就是想要讓上官華言主動退婚,對吧?”

“聰明,沒錯,正是如此。”鬱玄妙難得讚賞了他一下。

“當然,也不看看本公子是誰。”被捧了一下的白彥飛馬上將尾巴都翹起來了。

“不過,據我所知,這上官二公子雖然不隨上官大將軍那樣正直嚴苛,但也不曾聽說他是一放浪形骸,舉止輕浮之人啊!”白彥飛摩挲著下巴說道。

“我對他的風評不感興趣,我只想知道如何才能讓他主動退婚。”事不關己的事她從來不費心思。

“既然這樣,那我就幫你打探打探一下吧!”白彥飛應承她。

“那最快何時能告訴我?”鬱玄妙不想等待很長時間。

“明日午時,醉霄樓三樓六號間,老地方!”

“行!那我走了。”辦完正事,鬱玄妙準備回去。

“誒誒誒,就這樣就走了?”見她拍拍衣袖就準備離去,白彥飛連忙喊住她。

鬱玄妙回過頭,道,“辦完事還不走,難道白公子想請我吃飯嗎?”

“吃飯有多難?等會我請你去嚐嚐東市新開的一家麵館,那麵館的魚面可鮮美了。先別急著走嘛!”白彥飛拉著她重新坐回亭欄上,滿臉諂媚地對她笑道。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無事獻殷勤,說吧,白公子。”鬱玄妙坐下來重新整理了一下衣袖的皺褶。

“是這樣的,最近我不是跟我父親鬧一下小別扭嗎?他一生起氣來,便斷了我額外的零花銀錢,然後還勒令我娘也不許私下接濟我。現在,我每個月就只有那麼一丁點的月例,都快過得捉襟見肘了。我知道你呢,不愁銀錢,你能否借我一百兩應應急,我過些時日一定還你,怎樣?”白彥飛眼巴巴地看著她道。

“白大公子竟然連一百兩都拿不出來?說實話吧,你跟你父親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小別扭’?”鬱玄妙才不會相信他口中的會是小別扭。

“哪有,真的只是一點小別扭。”白彥飛眼神遊離地道。

鬱玄妙瞥了他一眼,“如果是小事情,你父親他怎會連一點的錢也不給你?而且還禁止你母親給你私房錢。我可不相信你父親會如此待你。”

白彥飛被鬱玄妙一眼就看穿,他支支吾吾地欲說不語。

“說不說?不說我就走了。”鬱玄妙見他吞吞吐吐地,有些不耐煩了。

“好啦,好啦,說就說……”白彥飛真害怕她走了不借錢給自己。

“是這樣的,前段時間,我父親他不是在臻瓷坊那裡制新瓷嗎?我不小心把他燒製了三天三夜準備進貢到宮裡一隻‘紫口冰裂青蓮碗’給打破了。”白彥飛垂頭喪氣地說出了原委。

鬱玄妙聞言,覺得他父親真是做的對極了。

“如果你是我兒子的話,我會直接打斷你的狗腿。”鬱玄妙認真地看著他回答。

“哎呀,我也知道錯了,所以你沒看我都不敢回去見他嗎?”白彥飛懊惱地抓了抓頭髮,滿臉都是後悔。

“那你要一百兩是幹什麼?難道又是跟你那些酒肉朋友去花天酒地?”如果他敢點頭的話,她真的會替他父親打折他的狗腿,以正父綱。

“不是,我這不是想幫他重新燒一個‘紫口冰裂青蓮碗’嗎?”白彥飛終於說出了真正的意圖。

“你自己燒?”鬱玄妙懷疑地看了他一眼。

“你這是什麼眼神?好歹本公子也是白家的傳人,難道我還會連個瓷都不會燒嗎?”白彥飛覺得她的眼神太小看人了。

“我覺得你不會。”鬱玄妙實話實說。

“你?算了,不借就不借,虧你還是本公子的朋友,竟然連這點小忙也不願幫,算我看錯你了。”白彥飛自尊心嚴重受挫,真的有點生氣了。

忽然,一個清脆的巴掌聲落在石桌面上,正在生悶氣的白彥飛被嚇了一跳,他轉過頭一看,石桌面上放著幾張輕飄飄的銀票。

“你什麼意思?”打個巴掌給顆甜棗嗎?

“五百兩,本姑娘買你一個親手燒製的‘紫口冰裂青蓮碗’,答應的話就成交。”鬱玄妙雲淡風輕地道。

白彥飛沒想到她竟會如此做,從來有淚不輕彈的他也忍不住眼眶有些發燙,他強行壓下突如其來的嘶啞,沉聲道,“五百兩,你就不怕打水漂?”

“你覺得我鬱玄妙缺那五百兩?”鬱玄妙反問。

“切,本公子親手做的東西從來都是物超所值的,等著吧,不日之後,本公子會親手奉上‘紫口冰裂青蓮碗’。”白彥飛微顫著將銀票小心地收入懷中。

“行,本姑娘等著。”鬱玄妙伸出右掌。

白彥飛左掌一擊,交易成立!

離開鐘山書院之後,鬱玄妙重新上了馬車,並且將原來的衣裳重新換了回來。

“姑娘,你來書院是找白家郎君?”青梔將她換下來的那套男裝重新疊好,放入包袱裡面。

靠著馬車閉眼養神的鬱玄妙微微睜開了眼睛,道,“你又知道?”

青梔笑了,道,“這鐘山書院你就只跟白家郎君白彥飛相熟,你喬裝打扮特意來這裡不是找他會是找誰呢?”

鬱玄妙笑了,沒有說話。

“奴婢聽說,白家承接了皇后今年壽宴的瓷器供應,如果此次能讓皇后娘娘滿意的話,說不定來年就會被指定為貢品了。”青梔給鬱玄妙說著一些聽回來的傳聞。

“萬事多變,來年的事情誰說得準?”鬱玄妙不予置否。

青梔正準備說些什麼的時候,一直在行駛的馬車忽然劇烈顛簸了一下,鬱玄妙一時不覺,被狠狠地撞了車壁一下,右胳膊傳來強烈的疼痛。馬車右側顛簸,青梔則因為在左側,剛好被鬱玄妙的身體擋住了,直接撞上了她的身體。緊接著馬車外面傳來了馬兒的嘶鳴聲、街邊攤鋪的翻到聲和行人的尖叫聲。趕車的漢子大壯厲聲呼喝,使勁拉著韁繩試圖讓受驚的馬停下來,只是那馬就好像瘋狂了一般,直直往前衝。

在馬車裡面的鬱玄妙和青梔則被速度過快的馬車顛得無法說話,只能儘量用沒有受傷的左手使勁抓住車壁周圍,試圖緩和被撞的力度。

就在此時,馬車外面傳來了馬兒前蹄高揚落下的狂躁嘶鳴聲,然後鬱玄妙在混亂中看到車簾外面閃過了一道黑影,緊接著馬兒就慢慢安靜下來了。

“姑娘,姑娘你沒事吧?”馬車一停下來,青梔就驚魂未定地連忙爬起來察看她的傷處。

鬱玄妙捂住右臂,搖了搖頭,青梔使勁爬出一路狂飆的馬車,掀起簾子,生氣地問大壯,“大壯,到底怎麼回事?姑娘都被顛受傷了。”

委屈的大壯被她生氣一問,整個臉都漲的通紅,他低著頭老實道,“小人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那馬兒一路走得好好的,不知為何,突然就發瘋了,小人拉也拉不住。”

青梔氣結,可是又沒辦法,只好重新爬進馬車,然後小心翼翼地扶著鬱玄妙走出來。

鬱玄妙慢慢下了馬車,看到街上殃及了好幾家攤鋪,於是吩咐青梔從馬車中取來一些銀子分給那些被馬車損壞的攤鋪仙尊,並且好生道歉了一番。鬱玄妙走到那好不容易才安靜下來的馬兒身邊,那馬兒還在噴著濃重的鼻息,不停地搖晃著頭,右前蹄還在不停地刨地。

“你這馬是忽然受驚了。”忽然有個江湖打扮的灰衣中年女子走了過來,對鬱玄妙說道。

鬱玄妙一看,才發現這個中年女子就是剛才讓馬兒安靜下來的人。

“這位娘子,多謝你的救命之恩!”鬱玄妙微微屈膝相謝。

“姑娘不必客氣,舉手之勞罷了。不過,姑娘以後出門,可得注意小心些。”

“多謝娘子,以後我會十分注意的。”

中年女子點了點頭之後,便離開了。

鬱玄妙不明白,為什麼馬兒會忽然受驚呢?

“大壯,是怎麼回事?馬兒為什麼會忽然受驚?你看到了什麼?”鬱玄妙輕皺眉頭地問大壯。

大壯也不明白,道,“小人一直和青梔姑娘在書院外面等候姑娘您,馬兒那個時候還是很正常的。小人也不知道為何就那麼巧,馬車剛進直街,那畜生就開始發瘋了,小人拉也拉不住。”

“算了,我們先租一輛馬車回去,大壯你就將這輛馬車慢慢趕回去吧!”一時不明解情況,鬱玄妙覺得先回府再說。

大壯點了點頭。

俗話有云: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鬱右御史二姑娘坐的馬車出了意外這個訊息不脛而走,不到半天時間便已經傳遍了整個廬陵城了。等到她回到鬱府,還沒進府門便已經看到鬱母面容焦灼地揪著手帕在府門口走來走去,一見她下了馬車,便淚眼連連地衝了上去泣不成聲地問道,“妙兒,你沒事吧?有沒有傷到哪裡?”

鬱玄妙本來不想讓她知道她的右臂撞傷了,只是她一上來剛好就抓住了她的右手,疼得她忍不住抽回右手。

見自家女兒表情吃痛,鬱母的心都揪了起來。

“果然是受傷了。穗蘭,穗蘭……”鬱母慌忙喊來貼身丫環。

穗蘭匆匆跑了過來,應到,“夫人,夫人,奴婢在這。”

“快,快去請大夫……快呀……”

“夫人,您別急,奴婢已經請了宋大夫了,宋大夫剛才就到了。”穗蘭連忙說道。

“好,好,快,妙兒,快進來,咱們讓大夫瞧瞧。慢點,慢點……”聽見宋大夫已經來到了,鬱母立刻攙扶著鬱玄妙進府讓大夫檢視傷情。

頭髮花白的宋大夫仔細檢視了鬱玄妙的傷情以後,又問了一些問題,然後才開了個藥方給鬱母,讓她安排人去抓藥回來煎。

“宋大夫,我女兒怎樣?傷得厲不厲害?”鬱母緊張地問。

宋大夫回道,“夫人不用擔心,二姑娘的手臂並沒有骨折,只是傷了一點筋骨和一點皮外傷,並無什麼大礙。只要好生休養一段時間,很快便能痊癒。”

聽到他這樣說,鬱母才將一直提著的心放了下來。

“那飲食方面該注意什麼?”鬱母繼續問道。

“只要多些滋陰補氣,強筋健骨的湯水便可。”

“好,好,那就好。王嬤嬤,你幫我送一下宋大夫出去,還有將診金給宋大夫。”

“好的,奴婢知道了。宋大夫,這邊請!”

宋大夫點了點頭,接過診金之後,挎起藥箱便離開了。

“妙兒呀,你先好生躺一會,等等下人煎好藥便會送過來,你到時候喝了再睡,聽見沒?”鬱母坐在床邊幫她掖好被角,仔細地囑咐。

“知道了,母親。”鬱玄妙點了點頭。

“那你先躺一會,母親先到外面看看她們藥煎得如何。”鬱母不放心下人,覺得還是要親自去看一看。

“嗯,知道了。”鬱玄妙回道。

鬱母離開之後,鬱玄妙撫著纏上了紗布的手臂,還是忍不住感嘆了一句,真是飛來橫禍啊!好好的一匹馬,怎麼會突然受驚了呢?鬱玄妙十分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