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一輪巡察進駐大會召開的時候,蘇漫跟在王合升、周澎二位組長身後,面對宋偉的笑臉相迎,倒也能一臉坦然。
而金德一作為下面事業單位負責人,看到蘇漫,則是十二萬分的尷尬。
金德一現在在商貿委,口碑著實不佳。
他負責的事業單位在巡察組入駐之後,就有人寫來舉報信。
舉報宋偉任人唯親,舉報金德一貪汙,插手工程,安排自己熟悉的工程隊搞事業單位下屬中心的改造。
還舉報金德一到處吃喝,索賄,對事業單位內部提拔的事情,都是他一個人說了算。
林林總總寫了十幾條,每一條都夠金德一吃牢飯的。
蘇漫看了舉報信內容,簡直比金德一當時在信訪辦時候還觸目驚心,然而又有一種早知如此的感覺。
她絲毫沒有大仇得報的興奮,反而只是嘆息。
把舉報信拿去給王合升看了,王合升看完後道,“就按常規程式走,查案是紀委的事。”
蘇漫領會,王合升又道,“填了來信單子,我直接簽字。”言下之意就是不用告訴周澎了。
王合升很清楚,周澎打探訊息靈光,傳遞訊息的本事也不差。
就算他不是親口告訴當事人,但訊息傳來傳去,最後還是會傳到被檢舉人的耳朵裡,不利於工作開展,也顯得他們組裡把關不嚴,作風不好。
蘇漫按照王合升的吩咐,依照程式,把來信登記錄入,按照保密的要求,轉交了紀委,整件事辦的嚴絲合縫,讓王合升非常滿意。
不過,金德一和宋偉的問題,不僅僅是一封舉報信那麼簡單。
巡察組入駐之後,照例是一邊談話,一邊看材料。
金德一所在的事業單位臺賬做得非常混亂,諸如重要工程、重要資金的會議記錄,一看就前後不一致,多數是臨時抱佛腳,編造出來的。
而談話才開始了第一輪,對於宋偉的評價算是褒貶不一,但對金德一,幾乎是一邊倒的討伐。
幾乎商貿委所有人都認為金德一這個人極其沒有水平,人品極差,私心太重。
作為宋偉的自己人,王合升在同宋偉談話的時候,丟擲了這個問題來問他,金德一這樣的人,怎麼還能做事業單位的領導?
宋偉只能尷尬地解釋一番,但並沒有什麼能夠為他洗白的理由。
可以說,對金德一的安排,是完全失當的。
為此,小組內還專門開了一次會,研判這些問題。
周澎道,“宋偉的情況我也有所瞭解,之前因為還比較能說會道,也會寫點東西,被吳沛海看中了,跟著出去考察過幾次,還比較滿意,就提了上來。”
周澎對這些人背後的關係情況,掌握得很全面,王合升有時候笑他是小靈通,地下組織部長,資訊臺臺長。
但他反正自管自說,最後決斷則都聽王合升的。
其實,有了這些背景資訊,才能更準確分析一個人工作中的表現,這也是王合升默許的。
王合升問蘇漫,“金德一以前好像做過你的科長?”
沒想到自己的底細王合升都這麼清楚,也不知道是誰告訴的王合升,蘇漫很坦然地點頭道,“是的。”
王合升就道,“小蘇說說吧,這些情況,你怎麼看?”
蘇漫雖然在給金德一做副科長的時候受了許多委屈,但此刻反倒覺得不好多說,有些猶豫。
王合升卻鼓勵道,“無妨,大家都是自己人,照實說。”
蘇漫於是客觀地說了說當時自己在信訪辦做副主任的情況後道,“金德一作為科長,的確不太稱職,主要是沒擔當,愛推卸責任。”
從蘇漫的描述中,其他人也都明白了,金德一簡直就是那種反面典型,跟著金德一這種人,蘇漫受的委屈,恐怕只多不少。
周組聽完嘖嘖兩聲道,“小蘇年紀小小,倒是挺能忍的,要我,早就跟他拍桌子了。”
蘇漫擺手道,“那也沒有,反正就當歷練了。”
王合升點了點頭,又問,“對於他現在這樣的情況,小蘇你怎麼建議啊?”
蘇漫道,“我覺得可以在幹部任用這塊,給他們黨組提改進措施,每個人有不同特點,放在合適的位置上才是關鍵,要加強幹部選拔任用時候的全方位評估和考核。至於金德一,他當初在延北是受過處分的,可以考慮提出,是否存在帶病提拔的問題。”
那個處分,記在了金德一的檔案裡。
那個處分,是紀子洲為了她,在班子會上爭來的。
說完這些,蘇漫一時無言。
周澎道,“小蘇不錯嘛,我們王組以後有接班人了,定性定得很準。”
蘇漫倒是不敢得意忘形,王合升雖然對蘇漫也很滿意,但卻沒有明著說。
想到當初那段低谷的時光,蘇漫還是會感激,那個人當初的照拂,只是,他們之間,又有太多讓她不堪的後來。
下班的時候,蘇漫等著駱梓青下班,想到駱梓青,其實心裡是很甜的。
但一旦她回憶起與紀子洲的曾經,惦記起那個人曾經的好,又會對駱梓青心懷愧疚。
這種感覺折磨著她。
她努力振作了精神,去健身房跑了個五公里。
終於發洩完了,累到無力的時候,那些念頭自然沒了,反倒快快樂樂,買了點心,等駱梓青下班。
蘇漫跟駱梓青說起金德一的時候,一直以來也是有疑惑的,“明顯金德一這種人除了會給自己添麻煩,其他一事無成,為什麼宋偉還要他?他不知道這樣只會使自己惹禍上身嗎?”
駱梓青反問,“那為什麼吳沛海還一直用宋偉?”
蘇漫奇怪問,“難道金德一是吳沛海的人?”
駱梓青搖頭道,“當然不可能,如果是這樣,金德一恐怕早就提拔了,只是他們不懂用人,只憑自己喜好做決定,自然會出問題。金德一這個人雖然無能,卻幫宋偉擋過刀,平時估計塞得也不少,某種程度上來說,宋偉還算是個老實人,短板決定了一個人最終能達到的高度,宋偉也就這樣了。”
蘇漫聽著問,“宋偉不會再提拔了嗎?”
駱梓青搖頭道,“很難說,每個人的機遇不一樣,這種事情,隨緣就好。”
蘇漫靠在駱梓青的肩上道,“我越來越覺得,晉升這條路好難。”
駱梓青摸了摸她的臉蛋道,“做好自己該做的,剩下的就不要強求了。”
蘇漫嘆了口氣,駱梓青卻問她,“生日打算怎麼過?”
想起去年自己生日,駱梓青送的那套衣服,蘇漫問他,“要不要陪我去拍寫真?”
駱梓青自然依從,特地在蘇漫生日那天請了半天假,陪著她去拍寫真,也算圓了她的願望。
蘇漫穿著寫真館提供的禮服,看著落地鏡前的自己,問身後的駱梓青,“你說我老了嗎?”
駱梓青走上來,半摟著她道,“當然沒有。”
此刻的她,真的很像一個新娘,美得動人。
蘇漫卻皺了皺鼻子,說他,“敷衍。”
駱梓青牽著她的手笑,兩個人的模樣,就是一雙神仙眷侶。
寫真館工作人員那張能夠顛倒黑白的嘴,把他倆誇著沒完,甚至慫恿他倆下個婚紗照的定金。
駱梓青聽著,看向蘇漫。
蘇漫在他灼灼的目光中問他,“你要不要去試試西裝?”
駱梓青反問,“可以嗎?”
蘇漫紅著臉道,“你想試就試試呀。”
駱梓青卻道,“算了,下次吧。西裝天天穿,沒必要試。”
蘇漫以為駱梓青是對這份感情仍不確定,心裡閃過一瞬間的難過。
可駱梓青卻是在想,自己尚未同她求婚,就這麼草率地拍婚紗照,沒有必要。
他願意一步步來,人生還長,不急於這一時。
陪著蘇漫拍了內景和外景,又選了照片。
兩個人都很有默契地沒有發朋友圈。
畢竟已經官宣過一次了,駱梓青倒是沒有想過要一直曬個沒完。
朋友圈也是是非之地,他這樣的身份,更是一舉一動都被人關注。
除了工作內容,他是從來不發私人生活的,免得一個不慎,反而引來非議。
而蘇漫也只是為了拍駱梓青送她的那套私服而已,其他照片不過是套餐的附贈。
她的生日,有駱梓青陪著過就已經足夠了。
駱梓青欣賞著蘇漫穿著他親手挑選的民族服裝,站在搭建的內景裡,由攝影師為她拍照。
蘇漫道,“可惜,這裡沒有雪域高原做背景,不然會更美。”
駱梓青溫柔的目光望著她道,“那裡太冷了,這樣就很好。”
蘇漫轉了個圈,駱梓青微微一笑道,“耳環的流蘇是我自己做的。”
此事,駱梓青倒是從未提起過。
駱梓青道,“當時我訂這套衣服的時候,裁縫說可以自己打板,但我手藝不佳,只能做做配飾,我想不會出錯。”
難怪這耳環流蘇略有些大小不一,但這卻是他的心意。
駱梓青對她,真的是十足的用心了。
蘇漫摸著流蘇耳環說,“好看。”
當天晚上,駱梓青租了一艘遊艇,陪著蘇漫夜遊浦江。
坐在寬敞的遊艇上,只有船長開船,沒有其他朋友來狂歡。
雖不熱鬧,但很溫馨。
兩個人吹著愜意的江風,蘇漫道,“我很懷念我的大學時光,那時候到了傍晚,就跟朋友散步去海灘,很遺憾,那時候沒有你。”
駱梓青牽了她的手,貼在臉旁,溫柔道,“往後餘生都有你,我就不遺憾。”
蘇漫問,“你不擔心人心易變嗎?”
駱梓青望著她,在迷離的江畔夜色中道,“所以,真心難得。”
蘇漫在這座城市的璀璨燈火中看著他,那些形容英俊男子的辭藻,在駱梓青身上顯得匱乏而蒼白。
一個人的容貌與氣度,要兼得,何其的難,偏偏在這個男人的身上兼而有之。
蘇漫突然伸手,撫摸他的臉龐道,“青哥,我真怕這只是我的一場夢而已。”
當此時,兩岸的輪船發出鳴笛聲,蘇漫的這句話被吹散在江畔的夜風之中。
駱梓青的手寬大而溫暖,貼著她撫在自己臉龐的手上道,“漫漫,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我們此刻如果已經雞皮鶴髮,你就不會生出這樣多的感慨了。”
蘇漫被江風吹得鼻子通紅,卻搖頭道,“我就怕,物盛而衰,樂極生悲。”
駱梓青一把將她抱住了,吻著她道,“你這是在杞人憂天。”
蘇漫被他取笑,自己也笑了。
聞著他身上乾淨清冽的氣息,遊艇上的燈光驟然閃爍,駱梓青拉著她回到船艙裡,桌上擺著一個禮物盒子。
蘇漫問,“是驚喜嗎?”
駱梓青微笑道,“去看看吧。”
蘇漫鬆了手,走過去開啟那個大盒子,裡面是許多小盒子,層層疊疊的。
駱梓青摟著她道,“不是說要補生日禮物嗎?喏,都在這裡了,這樣算來,我們就是青梅竹馬了。”
蘇漫想,若是青梅竹馬多好,該少走多少彎路,少歷多少坎坷?
她拆著禮物,都是她喜歡的,書籤、手鍊、口紅,女孩子想要男朋友送的禮物,大概都在這裡了。
青哥給了她這麼多,而她多怕自己給的不夠。
青哥那麼好,而她的愛,又如何能與他的相比?
她怕,未來青哥會不會失望,會不會後悔,愛上了她這樣一個人?
駱梓青問她,“喜歡嗎?”
蘇漫點頭,又搖頭。
“喜歡是喜歡,但是太多了。”
駱梓青道,“我只想把最好的都給你。”
蘇漫覺得,如今,她對這些激情、驚喜、紀念日,似乎都看淡了,她被他抱著,靠在他懷裡道,“青哥,如果我說我不驚喜,我現在很平靜,你會不會覺得難過?”
駱梓青說,“不會。”
蘇漫問,“為何?”
駱梓青道,“愛本來就是日常,是柴米油鹽,是偶爾的浪漫,更多是生活的瑣碎和平淡。”
蘇漫問,“所以你不覺得婚姻本身就是一場騙局嗎?難道婚姻不是愛情的墳墓嗎?如果我現在跟你在一起就已經沒有了激情,未來,我們能走得久嗎?”
駱梓青抱著她,吻著她的頭頂道,“漫漫,人生不可能永遠都在激情的巔峰,愛本來就是平淡的,喜歡一個人,絕不會只有乍見之歡,而是久處不厭。比如你的父母,你會每時每刻心懷感激嗎?但是他們的存在就是你前進的動力和最後的退路,不是嗎?”
蘇漫閉著眼聽著他說話。
江風拂面,帶來江上的水汽。
兩岸的燈火,映襯著這座不夜城。
遊人如織,無數來領略這座城市魅力的遊客,在浦江邊拍照,將他們攝入了風景之中。
駱梓青摟著她說,“漫漫,生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