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四下午,班子會討論人選的時候,許峰第一個表態,極力反對,認為這個結果不公正。
紀子洲看著他,湊在他耳邊提醒道,“領導,你是一把手,該最後一個表態。”
可是許峰哪兒管這些,嚷嚷著要重新投票。
所有人都看向紀子洲。
紀子洲卻讓排位最末的黨工委委員先說。
涉及到人事,每個人當然都要表態,劉學軍、鄭毅、顧潔等人私下都跟紀子洲達成了一致,都表示雖然結果出乎意料,但也算合理,兩個人選也都是能幹事的,還算不錯。
而潘昇和姜妍更是明著表示支援,蘇漫曾經幫著服務辦解決了兩個老大難,姜妍比較欣賞蘇漫務實的態度,再說,她也不喜歡小肖,自然不同意小肖提任。
至於叢珊則更是大家都十分欣賞喜愛的,所以對她的提任也沒有異議。
許峰到最後還想說什麼,紀子洲卻整理了會議材料,看向他道,“書記,民主集中。”
許峰愣住了,所有人都看向他,等他表態。
此刻,每個人都表明了態度,他要是再堅持,就是不知好歹。
結果自然是,眾人一致同意蘇漫和叢珊提任,許峰孤木難支,紀子洲卻在此刻故意問他道,“許書記,您是否有什麼別的意向人選?”
當著眾人的面,許峰倒是說不出口了,也才明白自己被紀子洲擺了一道。他覺得之前的自己簡直是個傻子,被紀子洲賣了還幫紀子洲數錢。
他氣得快咬碎了一口牙,但這口惡氣卻只能往肚子裡吞。
會後,許峰甩手出來,下班前,還衝進紀子洲的辦公室裡跟紀子洲吵了一架——他單方面的謾罵。
紀子洲不動如山,等他罵完了,悠然起身,關了門,給他泡了杯茶。
許峰把杯子打翻在地上,紀子洲也不惱,又放了一瓶礦泉水在他面前道,“領導,這件事情,你真不能怪我,推薦這天我都不在。”
許峰瞪著他,氣得說不出話來。
紀子洲道,“會有這種結果,還是因為孫露和小肖資歷都太淺了,孫露父親的確跟人保局的廖局關係還不錯,但叢珊背景更硬,她大概沒有跟你報告吧,她的舅舅在市組工作,未來如果你要晉升,她倒還真派的上用場。而廖局,領導,他還有兩年就該退休了。”
這些事,許峰當然不知道,一下子愣住了。
紀子洲又遞了蘇漫的幹部任免審批表給他看後道,“小蘇是從區裡下來的,如今市裡合作交流辦的範主任,也特地關照過,他父親又是我區的老領導,雖然不在實職崗位了,但是政協主席、副主席也都很關心她,多次問起她。從統戰部下來也是來培養的,這些事我以為之前的人才辦主任跟你彙報過了。”
許峰完全傻了,他搖頭道,“沒有。”
紀子洲道,“難怪,我以為人選調整是你這邊的授意。”
許峰聽著紀子洲的一番話,大腦都轉不過彎來了,紀子洲卻淡定,對他道,“不過說起來,顧潔是比較喜歡叢珊,在其他人面前力薦,也不奇怪。”
許峰哪兒有紀子洲的手段,紀子洲說起謊來臉不紅氣不喘,把責任撇了個乾乾淨淨,把人選作梗的責任都推給了顧潔,擺明不想跟許峰起正面衝突。
許峰看著任免審批表發愣。
紀子洲居然拿起了掃帚,開始掃地上的杯子碎片。
如此一來,許峰更覺得是自己太無理取鬧了,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紀子洲掃了地,擦了手,重新坐回到他對面道,“許書記,我們倆都年輕,班子裡其他人資歷、年齡都比我們要長一些,這件事情也是我沒有提前跟你溝通好,但現在已經這樣了,我們不該給旁人看笑話。這件事,我有責任,但別人看的是您的笑話。如果現在知道我們不合,估計還有不少人要挑唆我們之間的關係,我能理解你的苦,更希望你也多原諒我的考慮不周。”
這番話說得多麼情深意切。
許峰沒什麼辨別能力,如果是徐光陽,紀子洲絕不會這麼做,也不會這麼說,然而對許峰,他就沒那麼賠小心了。
許峰問,“叢珊的舅舅真的在市組?”
紀子洲很肯定地點頭,還道,“是地區處。”
這是未來許峰要更進一步,需要打點的處室。
許峰接著問,“什麼職務?”
紀子洲挑眉道,“處長。”
雖然是個正處級,但那實權,許峰是不可與之相比的。
他連忙道,“你該早點告訴我啊。”
紀子洲道,“我以為吳書記跟你提過。”
許峰張了張嘴,沒說話。
自己手下有個這麼大背景的人,自己都不知道,他怎麼有臉去跟吳沛海提?
他又問,“那麼範武呢?跟蘇士則很好嗎?”
紀子洲道,“不光跟蘇士則很好,而且為了蘇漫,他特地請徐光陽書記吃過飯關照。”
許峰這才知道,自己之前目光短淺了,孫露和小肖分別請了區裡來人打招呼,他就答應了,完全沒想到自己手下人還有這麼多關係背景。
許峰這會兒倒也後悔了,覺得是自己冤枉了紀子洲,之前的決定也輕率了。
他對紀子洲道,“這件事情是我做得衝動了,子洲啊,你別放在心上。”
紀子洲微微一笑道,“領導,您說的哪裡話,是我沒有把情況及時告訴您。”
許峰擺了擺手,又說了幾句懊惱的話。
紀子洲道,“您剛來,情況不瞭解是正常的,但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也不見得是壞事。”
許峰點了點頭道,“因禍得福,因禍得福。”
紀子洲靜靜地看著他,兩個人又說了些別的話,許峰才從他辦公室出來。
送走了許峰,紀子洲看著簸箕裡的杯子碎片,吐了口氣。
隨後,他先給叢珊打了電話,話語裡暗示她,讓她舅舅跟許峰打一聲招呼。
至於蘇漫那裡,紀子洲考慮再三,給戴宇打了電話。
戴宇已經退休,但也聽說了這件事,紀子洲的來電他並不意外。
紀子洲對著自己的老領導,倒也不諱言道,“我這次是有些冒險了,但小蘇和小叢都很好,應該要提拔。可以的話,麻煩領導您同蘇秘書長說一聲,有可能的話,請範主任關照兩句。”
戴宇當然答應,還對這位青出於藍的屬下誇讚了一番,才掛了電話。
紀子洲做事雷厲風行,催著人才辦的科員金素恩抓緊操作蘇漫和叢珊的提任,只有等程式走完,才是真正的塵埃落定。
蘇漫即將成為人才辦主任,未來管著街道辦事處的考核和人事晉升,自然有很多人去巴結她,首當其衝就是小方。
小方自從知道蘇漫要提任了,搶著要請蘇漫喝奶茶。
蘇漫對他這般的沒臉沒皮也很是無語,每天中午只能窩在辦公室假裝睡覺,不搭理他,或者溜出去,不是跟王雅楠喝咖啡,就是約叢珊喝奶茶,反正堅決不跟小方為伍。
好在,一切順利,12月中旬,蘇漫和叢珊正式公示完畢,走馬上任。
得知這個好訊息,家裡都為蘇漫高興。
當然,父親蘇士則是最清醒的,也已經聽戴宇說了經過。
他知道,這次紀子洲是冒險為蘇漫爭取來的提任,好在許峰糊塗,才被輕易糊弄。
為了蘇漫,他也豁出了老臉,去找了範武,還請政協張副主席幫著一起出面關照。
範武一直為蘇漫被髮配去延北而懷著愧疚,聽說這事,倒是覺得紀子洲做人不錯,也二話不說,找人要了許峰的電話,給許峰打了電話關照。
並且,還特地幫許峰爭取到了一次為期三天的國際交流論壇的邀請席位。
蘇士則暗中操作,這些事都沒有告訴蘇漫,但他也很明白,蘇漫提任的根基不穩,未來只怕還要磨鍊。
官場上禍福相依,一時的僥倖也未必能長久。
趁著週末兩天,蘇漫一家人去餘杭度假,住溫泉別墅。
吃飯的時候,父親提醒蘇漫道,“漫漫,你現在提了科長,也算進步很快了,我也知道,過程比較曲折,所以啊,更要保持清醒。”
蘇漫喝著茶,聽著父親的諄諄教誨,甜笑著答應。
倒是母親問,“之前不是跟那個設計師男孩子談的蠻好的嗎?怎麼這陣子不聯絡了?”
蘇漫這才想起來,是好久沒有給盛睿發過訊息了。
然而,相親就是這樣,短暫的見面,如果彼此都沒有很強烈的動力,就十分容易放棄。
蘇漫道,“那個,他工作很忙,我之前不也很忙麼?就算了。”
周雅韻嘆了口氣道,“工作上進步了,自己的事情也要好好考慮啊。”
蘇漫給母親添了茶,連忙道,“曉得了曉得了,老媽你就別催我了。”
夫妻倆對這個女兒也是無奈,但她提任,總是為她高興和驕傲的。
泡完湯,蘇漫回到房間,躺在榻榻米上,想著紀子洲。
他為她提任所做的那些事,蘇漫隱約聽王雅楠說起了一些。
知道他是偏愛自己的,但他同樣也偏愛叢珊。
蘇漫不知道,紀子洲就是要藉著把叢珊提上來的機會,一批次解決她自己的問題。如果這次只有蘇漫一個人,只怕此事難成。
紀子洲是看準了時機,才能一擊即中。
但這些,他絕不會同蘇漫說。
自從進了12月,紀子洲再也沒有聯絡她。
彷彿他們之間一直是這樣的,紀子洲偶爾的出現,短暫的約會,然後,是她漫長的猜測和等候。
有時候,蘇漫倒寧可自己不喜歡他,因為這樣若即若離的感覺,比失戀更痛苦。
她趴在榻榻米床上,刷著短影片APP,看到駱梓青更新了一條,是他們去慰問部隊官兵,在部隊大院搞慰問活動的影片。
高原上,天空湛藍,白雲朵朵,光禿禿的山,紅綠塑膠鋪成的操場上,升起了迎風招展的五星紅旗。
蘇漫聽到了嘹亮的歌聲,《團結就是力量》,一群捧著哈達的小孩子唱完了歌,在向官兵獻哈達。
蘇漫給駱梓青發訊息道:今天去慰問了?
駱梓青回覆:日常。
蘇漫笑了。
她習慣了寂寞的時候,跟青哥聊聊天,她跟駱梓青說話很隨意,沒有面對紀子洲時候那種忐忑不安的感覺。
而他很包容,隨便自己什麼想法,在他這裡,都會得到理解和接納。
蘇漫道:我提科長了。
駱梓青看著很高興,問:什麼職位?
蘇漫道:就是,嗯,以前的組織科長,現在叫人才辦主任。
駱梓青道:蘇主任好。
蘇漫嘿嘿一笑,翹著腿跟他發訊息問:你是不是也快回來了?
駱梓青的確元旦要回來,他還以為蘇漫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吃驚問:你怎麼知道?
蘇漫道:不是說明年年底嗎?很快了吧?
駱梓青松了口氣,原來是自己誤會了,卻又有些遺憾,回答道:是的。
一直想著這次回去見她一面,然而見了面,又要說什麼?
是讓她等自己一年,放下紀子洲,還是,只是告訴她一聲,自己很喜歡她,讓她徒添困擾,甚至連這樣平淡的聊天,都不可再複製?
如果他在她身邊,那麼至少可以約她,可以追求她,可以坦然的等她、見她。
可是,他在這裡。
有時候,緣分真是會捉弄人。
成年人,就是大腦過分理智的動物,對年少時的衝動十分不屑,卻在內心悶騷。
駱梓青笑自己,然後回覆:人事科長挺辛苦的,有時候要給領導背鍋,當參謀,當傳聲筒,你做好準備了嗎?
蘇漫看著他發來的訊息,卻道:本來信心滿滿,感謝你潑我一盆冷水。
駱梓青道:看來你很清醒了。
蘇漫也笑了。
上任之後的週一,從餘杭回來,蘇漫還有點週一上班綜合症,然而許峰卻叫她過去談話了。
人才辦是許峰分管的,他說了半天,沒有重點,比如:科長就是發單子,你要學會發單子;人才辦就是幫領導選好人,做好參謀,兼聽則明,偏信則闇,你要把每個人的情況都記錄下來,定期整理。
蘇漫覺得許峰倒是一個蠻理想主義的人,其實有時候,這種人也許不壞,但是太理想化,成不了事兒。
而紀子洲就實際很多了,在週二上午,叫了她上去,扔給了她幾項工作,讓她抓緊開工。
蘇漫默默看著這個曾經吻過自己的男人一臉公事公辦的表情,想著駱梓青曾經說過的,愛上自己上司的種種弊端,不得不承認,駱梓青不愧是軍師,料事如神。
每當紀子洲用這種面目來對待自己的時候,她就如內心被撕扯著的一般難過。
希望他對自己是不同的,但也知道,他對自己一視同仁才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