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漫連著好幾天躲著紀子洲,連食堂都不去了,過了一個多星期,五月下旬了,天氣也漸漸轉暖。
人才辦通知,這周要召開全員大會,組織部來宣佈人事任命,並且進行民主測評。
提前一天得到訊息的時候,王雅楠就約了蘇漫出去喝咖啡,告訴她,“明天要提辦事處主任。”
蘇漫喝著咖啡問,“誰呀?”
王雅楠一臉神秘兮兮道,“你猜。”
蘇漫想了想問,“顧潔?”
王雅楠搖頭道,“再猜。”
蘇漫其實心裡很確定是誰,卻怎麼也無法說出他的名字。
如果他提拔了,今後只會離自己越來越遠。
那種難以割捨的感情,讓她內心十分的痛苦。
王雅楠道,“是紀書記。”
蘇漫哦了一聲。
王雅楠見她沒什麼反應,用胳膊頂了頂她道,“你也找機會去恭喜恭喜他呀,他對你一直挺好的。”
是啊,就是因為他對自己一直挺好的,所以,更難放下綺念。
但他要高升了,未來只怕交集越來越少,如此倒也好,這種曖昧不清的感情,放不下,不過是自己單方面苦惱而已。
無愛可失,未曾相戀,就已註定失戀。
王雅楠說著什麼,突然道,“對了,之前紀書記還問我你好不好,話說你怎麼了?”
蘇漫茫然抬頭,才想明白,估計是問她醉酒之後好不好。
因為那之後,她一直覺得尷尬,也一直躲著他。
其實真的應該跟他當面說句謝謝,如果不是他,自己只怕會遇到十分不堪的事情。
然而事情過去這麼久了,此時再重提舊事,又顯得刻意了,她喝了咖啡,終究沒有再說什麼。
次日,組織部來宣佈了宋偉的任職調整,同步開展了民主推薦。
結束之後,紀子洲站在會場旁邊,不少人過去跟他說恭喜。
而他只是清清冷冷地站著,表情淡淡地說,沒有影的事情。
當然,怪話也不少。
這次顧潔沒有上,心裡肯定不爽,鄭毅等人也一直排隊等著呢,誰知道被紀子洲這一路彎道超車,年紀大一些的,自然都是有牢騷的。
外面傳的風言風語很多,說紀子洲給領導送禮,現金一捆一捆往領導家裡搬。
還說他靠著宣傳部部長上去的,又和新聞中心的李悅關係不清不楚。
好幾次看到李悅跟他在一起,兩個人十分親密。
反正各種傳言都有,他卻每日如常,一季度一次的平安條線工作會議,也是作為分管領匯出席,點評工作,沒有表現出任何的異樣來。
蘇漫在會場看到他,就躲在角落裡,當他點信訪辦的時候,也只是吩咐金德一,對蘇漫,倒是沒有提任何的要求。
兩個人保持著最遠的距離,彷彿毫不相干,那一晚他的照拂,就像是一片絢爛的晚霞,金烏墜地之後,再無蹤跡。
倒是小方不知為何,竟比紀子洲還著急,偶爾來蘇漫辦公室串門,還問蘇漫,陳克會不會去接紀子洲。
蘇漫只說她不知道,安靜地工作,不參與辦事處的那些是非,也從不跟小方說一些空穴來風的訊息。
被坑過這麼多次,若還傻乎乎為小方數錢,她蘇漫也未免太愚不可及了。
金德一吃過處分以後,最近也消停了,反正提拔沒分,每日就跟陳克等人較勁。
宋偉一走,紀子洲又在走程式了,他沒了靠山,倒是不如最初那麼囂張了。
這一天下了雨,六月了,夏花次第開放。
辦事處的小花壇裡,星星點點的絢爛花朵被雨打落一地。
蘇漫坐在辦公室裡,託著腮看著外面在發呆。
紀子洲的車開了進來,下了車,習慣性地往她的方向看了過來。
蘇漫連忙收回了目光,轉頭對著電腦,一動也不敢動。
駱梓青發來了一張圖片,是雪域高原上,格桑花綻放了,漫山遍野開遍。
而一旁的冰山化雪,匯流成河。
他用流光效果,拍出了十分美麗的雪域景色。
蘇漫道:真美。
窗外,紀子洲佇立了一會兒。
不少人看到這位未來的主任,都跑去跟他打招呼。
這前呼後擁的架勢,宛若古時候的欽差大臣。
紀子洲淡然處之。
而蘇漫只是坐在桌前,彷彿認真工作,不時發發訊息。
紀子洲走進大樓的時候,燈忽然熄滅了。
一旁的保安連忙跑過來看,還抱歉地對紀子洲道,“領導,可能是電路爆了,我們馬上叫人來修。”
這話說得誠惶誠恐,似乎很怕因為這件事而得罪紀子洲。
紀子洲擺擺手,往信訪辦的方向看了一眼,進電梯去了。
然而,紀子洲的民主測評程式走完之後,卻遲遲沒有上牆公示,不少人都傳言紛紛。
蘇漫這天下午被人才辦通知,讓她到五樓小會議室談話。
蘇漫上去的時候,裡面出來的是金德一,還連連對著裡面微笑鞠躬。
看到她,金德一收了笑容,趾高氣揚地下樓了。
蘇漫有些茫然,她進了會議室,裡面是兩個組織部的工作人員,對方開宗明義,表示來跟她核實一些情況。
主要是針對紀子洲是否存在濫用職權,私設小金庫,以及搞裙帶關係。
蘇漫表示這些都沒有,還表示,紀子洲是一個十分優秀的領導。
對方還問了紀子洲是否跟李悅存在不正當關係,蘇漫聽後尷尬,但依然表示應該沒有。
從談話室出來,蘇漫猶豫再三,給紀子洲發了一條訊息道:領導,組織部找我談話了,有些人誣告你,千萬別放在心上,清者自清。
紀子洲正在嚴偉明這裡,嚴偉明在跟他說最近聽到的一些情況。
紀子洲的內心是十分強大的,如他這樣鎮定的人,嚴偉明還是比較少見到。
這次被寫了舉報信,他倒是一點也不擔心,如果不是自己找他,估計紀子洲都不會跟他提這件事。
兩個人聊了一會兒,紀子洲道,“無妨,又不是事實,就讓他們去寫吧,不過是晚一點公示而已。”
嚴偉明關照道,“你這段時間儘量低調一些。”
紀子洲點頭說知道了。
從嚴偉明辦公室出來,潘博明站在門口,同他還點了點頭道,“紀書記,恭喜啊。”
紀子洲擺了擺手道,“還沒有的事情,何喜之有。”
潘博明笑了笑,其實是聽說了傳聞,來試探兩句。
紀子洲面色如常,略微應付了一番才走。
下樓上了車,坐在車裡,前岳丈賀鵬程給他來了電話問,“聽說有舉報信?”
紀子洲嗯了一聲。
賀鵬程問,“清楚是誰寫的嗎?”
紀子洲道,“沒關係,都跟我核實過了,不會有什麼影響。”
賀鵬程道,“你自己還是要注意一點。”
紀子洲說知道了。
這位前任的岳丈至今還能關心他兩句,其實對他也還算是偏愛的。
紀子洲對他向來恭敬,但凡有事,從不推拒。
但掛了電話,他只覺得無比的疲累。
名利場上的汲汲營營,不過是一枕黃粱。
蘇漫的訊息在一群訊息中,被刷到了很下面。
紀子洲半開玩笑地回覆:驚動到您了?
蘇漫看著這句話,總覺得有諷刺意味,也覺得自己逾越了。
編輯了半天文字,最後還是一一刪除。
她關了手機,繼續趴在辦公桌上睡覺,再無一字一句的回覆。
紀子洲等了半天,只有各路人馬或明或暗的詢問,而蘇漫這個沒良心的,再沒有發來訊息。
紀子洲的公示是在六月底才出來的,期間經過了好多次的調查,上會,最後證實無事。
公示下牆那天,大平安條線的群裡,大家紛紛跟紀子洲在說恭喜。
六月最後一天,他的任命檔案下來了,小方等幾個男孩子主動上去幫他搬辦公室。
蘇漫坐在辦公室裡,聽著傅亞萍等人說著以前紀子洲的光輝事蹟,想來這個男人多麼的引人注目啊,自己一個小小的副科長,也是不配高攀他這位未來前途無量的大領導。
她翻出了那天給紀子洲發的訊息,以及他給的回覆,此後是長久的空白。
也許,未來他會愈加疏遠自己。
曾經帶她去過的餐廳,吃過的點心,練過的功夫,都不過是他閒來無事的消遣和對下屬的拉攏而已。
蘇漫當然是失落的,但卻覺得,這樣才對啊。
自己對他,到底不是什麼人。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時間過得很快,一轉眼就是九月了,蘇漫看到外面的香樟樹都開始飄落黃葉,才發現,這一年已經過去了大半。
新來接任紀子洲的副書記叫潘昇,原來也是公安的。
後來在區裡安監局當副局長,現在調過來做政法書記,從這番任職來看,未來也是要晉升的。
潘昇跟紀子洲關係不錯,來報到的第一天,就在紀子洲辦公室裡坐了一個下午。
紀子洲已經坐去了宋偉的辦公室裡,徐光陽馬上要退休了,如今大部分的業務工作也都是紀子洲在管,他非常忙。
潘昇拿著人員名冊,紀子洲逐一跟他介紹,介紹到蘇漫的時候道,“小蘇還是不錯的,文字方面,業務方面都還可以,但是運氣不太好。”
潘昇看了看她的履歷道,“是從統戰部下來的。”
紀子洲想到這兩個月,蘇漫一條訊息都沒有,甚至都沒有同他祝賀過,也有些落寞。
他道,“當時的領導不太喜歡她,小姑娘比較單純。”
潘昇問,“那能適應信訪辦的複雜工作嗎?”
紀子洲道,“還不錯,幾次突發事件應對都挺好,你有機會可以好好培養一下。”
潘昇應了,又問了問小方的情況。
紀子洲道,“陳克提了虛職,面上的人員可能再調整,小方的話,還是需要比較強勢的科長,能夠把把方向。”
潘昇全都記下了,之後又跟每個分管的人員談話瞭解情況。
蘇漫被潘昇叫去談話回來,小方還來探聽了一番口風。
蘇漫的嘴巴如今日益嚴實了,自然不會說什麼。
反正,苦頭吃了這麼多,如果還學不會低調做人,只有繼續被現實按在地上摩擦的份。
她還做不到毫不懼怕破罐子破摔,終究是蘇士則的女兒,她對自己有要求,也不想讓父親丟臉。
蘇漫每天看著紀子洲的車進進出出,大部分時候他都在外面開會,文山會海,淹沒了她曾經反覆滾燙過的,對他的心意。
秋至,葉落飄黃。
最近又開始要文明建立了,事情很多,蘇漫如今卻只需要去自己的社群聯絡點蹲點,撿撿垃圾。
十一無休。
清晨,她穿著馬甲,在初秋帶著露水的早上,撿垃圾。
居委會的一個阿姨陪著她一起,兩個人聊天,有說有笑,家長裡短。
蘇漫聞著空氣中,不知誰家飄出的早飯香,覺得內心也很安定踏實。
倒了一袋垃圾出來,就看到紀子洲由顧潔等人陪著,到點上來看情況。
她在他縹緲深邃如無瀾湖泊的眼裡迷失了自己,那一刻的心悸讓蘇漫明白,要放下,談何容易。
他們站在那裡考察創全點位的情況,蘇漫就遠遠地躲著。
反正還有另一個服務辦的老同志圍在他們身邊介紹,她不需要在這種時候去刷存在感。
紀子洲早就看到躲在一旁的蘇漫了,似乎上次,他半開玩笑似的回覆了一句後,敏感的蘇漫就徹底與他斷絕了聯絡。
他只能藉著每天進進出出的時候,看一看坐在一樓窗邊的她,或者,偶爾藉由潘昇的口,聽到她的訊息。
他從不主動去問,也不會刻意去看她,但是,惦念卻放不下。
今天區裡的聯絡組也來跟他們匯合了,蘇漫在人群裡看到了沈靜瑜。
也是好久不見,沈靜瑜趁著領導們在說話,連忙遛到蘇漫身邊來,兩個女孩久未見面,自然有許多話要講。
沈靜瑜拉著她的手,問她好不好,看到她手上用來撿垃圾的杆子,嘆息道,“你們街道真是辛苦。”
蘇漫笑了笑道,“沒事,習慣了。”
蘇漫的笑容還是那麼純真。
紀子洲遠遠地看到她的笑容,卻從那笑容中看到了落寞的成分,心下生憐。
沈靜瑜問她,“你知道嗎?朱佳清提拔了,現在是正科了,黨派科科長。”
蘇漫搖頭道,“我訊息很閉塞的,這樣挺好啊,她本來就蠻優秀的。”
沈靜瑜不語。
蘇漫敏感察覺到了沈靜瑜對朱佳清的態度與以往不同,卻不想去問怎麼了。
畢竟來到這裡快兩年了,統戰部的那些人和事已經距離她很遙遠了。
沈靜瑜顯然對朱佳清有諸多不滿,在好朋友面前終於忍不住了,坦率道,“測評時候很多人都不滿意,但是黎敏力挺,卓部長也很偏心她,所以還是提拔了。”
蘇漫靜靜地聽著,想起當年自己提拔副科長的時候,範武力挺自己的境況,如今已經過去三年多了,自己這樣沉淪,真是慚愧。
她覺得自己如今這般,除了對不起父親和範部長,其他人,她倒真的無愧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