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完緩過氣的司辰逸,虛弱地朝嚴肅清豎起了大拇指:“你當真不是凡人,我自愧不如。”

司辰逸和謝飛花都沒逃過臭味兒的攻擊,唯有嚴肅清一人,不僅沒露一分難色,還鎮定自如地對衙役下達命令,當真神人。

嚴肅清其實胃裡也不舒服,只因謝飛花在場,他便硬生生扛住了,不知為何,嚴肅清私心不想讓謝飛花見到他狼狽的模樣。

嚴肅清狀若無事地瞟了司辰逸一眼:“你還得練。”

司辰逸這次也不反抗了,點了點頭,而後長嘆了一聲:“我他/媽準是腦子被驢踢了,才來這大理寺當差!”

嚴肅清冷哼一聲:“你不是腦子被驢踢了,而是腰包被人給掐了。”

司辰逸雙手捂臉:“你能不當眾揭我短嗎?”

“不如司少卿考慮考慮,轉行入我們‘探密閣’?”飛花眼角帶笑“別的不說,銀子,自是不會少的。”

司辰逸撒開雙手:“當真?謝閣主可別誆我!”

謝飛花還想說話,便被嚴肅清打斷了:“呵呵,小心有錢賺,沒命使。”

司辰逸亮起的眼立馬黯淡了下去:“也是,若被我家老頭知曉了,非打斷我的腿不可。”

謝飛花笑而不語。

嚴肅清捱近謝飛花,那清淡的玉蘭香當即衝散了之前的臭味兒,嚴肅清的胃都感覺好了不少。嚴肅清輕嗅著謝飛花身上的香氣,邊低聲在謝飛花身旁耳語:“你還真想收他?”

謝飛花又往嚴肅清身邊挨近了幾分,桃花眼裡帶著絲壞笑,低聲回道:“逗他的。”

嚴肅清聞言,不禁輕聲笑了出來。謝飛花微微抬頭,便見嚴肅清眼角微彎,唇邊的笑意令他心頭一動,謝飛花忙回過頭,不敢再偷看嚴肅清。

眼見緩過勁兒來的司辰逸再次生龍活虎了起來,嚴肅清便收了笑,對司辰逸問道:“報案人在何處?”

“喏,就在那兒。”司辰逸指了指不遠處蹲在田埂邊的身影,“正等你來呢,這次沒敢讓報案人離開。”

宋成明的案子讓司辰逸吃了教訓,便多留了個心。宋成明一案中,那頗為可疑的報案人至今未尋到蹤跡,著實令人感到匪夷所思。

嚴肅清撩了下衣襬,便向報案人走去。謝飛花自覺跟在嚴肅清身後,一同走了過去,司辰逸落在最後。

還未到人前,三人便隱約聽見“晦氣”、“倒黴”、“狗屎”這些詞兒反覆從那蹲著的人口中冒出。

在這有些涼意的秋日,報案人還只著一件無袖的粗麻褂子,露出的雙臂肌肉結實,皮/膚被曬得黝黑,看上去便是經常在田間勞作之人。他頭上戴著一頂破了洞的草帽,將臉遮去了大半,一雙舊草鞋,已磨薄了底,腳趾頭張揚地露在外頭。報案人正拿著一杆豁了口的老舊煙槍,在田埂邊敲了敲。

“上官問話,別叨叨了。”最後頭的司辰逸走了出來,對報案的老農招呼道。

老農一聽“上官”二字,立馬站起了身,將煙桿往腰上一插,麻溜地脫了破草帽,連人也沒看清,便先鞠了個深深的躬,頭都快磕地上了:“參見大,大人。”

老農大半輩子都耗在了土地上,還頭一遭遇見當官的,禮也不知如何行,只知道一個勁兒地拜。

“免了吧。”嚴肅清淡淡道。

“是,是,謝,謝大人。”老農直起身,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也不知是緊張還是真被這天兒給熱的,黝黑寬闊的額頭上竟又覆了一層薄汗。

“什麼謝大人,這位是大理寺卿——嚴大人。”司辰逸逗起了老農。

老農額上的汗更密了些,手足無措地就要跪下,嚴肅清連忙攔住了他:“老人家,他就是個混子,您別聽他胡說。”說完,還回頭瞪了司辰逸一眼,司辰逸朝嚴肅清做了個鬼臉。

“好,好。”老農頭也不敢抬,一個勁地擦著額上滲出的汗。

“老人家,您是如何發現屍體的?將經過同本官說說。”

嚴肅清語氣難得的溫和,使緊張的老農漸漸放鬆了下來。

“大人啊,這是造的啥子孽哦,好端端的,怎就死了人呢?”

“大人讓你交待經過,哪兒來那麼多廢話?”司辰逸冷了臉,厲聲喝道。

謝飛花在一旁,不禁低下頭,嚴肅清與司辰逸真不愧是配合多年的搭檔,無需事先交待,便自發地一個唱起了紅臉,一個唱起了白臉,當真默契十足。

老農被司辰逸這麼一喝,嚇得一哆嗦,連忙將話頭轉了回來:“是,是,這就交待,就交待。”

“老人家莫怕,慢慢說。”

“嗯,嗯。”老農一個勁兒地點著頭,謝飛花微微偏頭,躍過嚴肅清去看老農,只見老農望著嚴肅清的眼神裡充滿了感激,就差撲上去抱住嚴肅清的腿了。

謝飛花腦子裡想了下老農撲上去的情景,這素愛乾淨的嚴肅清,怕不會被嚇暈過去。謝飛花想到嚴肅清一臉生無可戀的狼狽樣,不禁輕輕笑出了聲。

嚴肅清立在謝飛花身前,那輕笑聲一點兒不落地全進了嚴肅清的耳朵裡。嚴肅清不知謝飛花在笑什麼,但又不好回身去問,只能輕咳了一聲,提醒謝飛花別笑過了,免得老農聽見了,又慌亂地失了方寸。

謝飛花及時止住了笑,便繼續安靜地立在一邊。

“今早,小人來,來打糞……”

“打糞?”一旁聽著的司辰逸疑惑地問了一聲。

老農一聽司辰逸問話,連忙解釋:“對對,小人每日都來。這茅房造得簡單,就是為了貯存糞便,好澆田。”老農指了指一旁的田地,“茅坑不過是就地挖了個大坑,在上頭鋪幾塊板,就成了茅房。為了打糞方便,蹲板是可拆卸的。”

嚴肅清點了點頭:“您繼續說。”

“是是,”老農抹把汗,“今早小人照例來打糞,剛挪開蹲板,就看見……就看見一個人頭浮在上頭,瞪著眼睛瞅著小人,嚇,嚇,嚇壞小人了……小人,就,就報了官。”

“您看見屍體的時候,蹲板是鋪好的嗎?”

老農把頭點得同小雞啄米似的:“對,對,這死,死人,就是小人搬,搬開蹲板,以,以後才看見的。”

“這茅房一般都是何人使用?”嚴肅清繼續問道。

“都是像小人這樣,給徐百戶幫工的佃戶們在用,常人不會來用的。”老農緩過了神,終於不再打磕巴,“大人您看,這田偏,一般人不來的。”

嚴肅清掃了眼這四面環山的孤田:“這片田都是徐百戶的?”

“正是。”

“老人家如何稱呼?”

“小人牛二,是給徐百戶幫工的。已經在這田裡做了八年,還頭一回碰見死,死人……”

一提到死者,牛二就忍不住打起磕巴,看來真是被嚇著了。

嚴肅清問明瞭經過,便謝過了牛二,讓衙役登記了牛二的資訊,以便有需要時能及時找到人,便放牛二下地幹活了。

今日的糞自是打不了了,現場都被封鎖了,牛二隻能找人手幫忙一齊到其它地方搞肥料去,畢竟地裡的莊稼可不會因為死了人,就不需要肥料自行生長。

就在牛二剛走不久,便見斜坡上有個瘦削的人影揹著個大木箱子,搖搖晃晃地朝嚴肅清他們走來。

剛走下坡,來人就捏了鼻子:“哎呦,這什麼臭玩意兒?”

一聽聲音,嚴肅清便知來者何人,不免瞥了司辰逸一眼。

來人漸漸近了,朝嚴肅清行了禮:“參見大人。”

“免禮。”

“謝大人。”

來人起身,撩了撩衣襬,也不向司辰逸行禮,只是飛了個眼神,這一眼,謝飛花便察覺出二人之間應該有嫌隙。

果不其然,一慣好脾氣的司辰逸此時像只充了氣的鬥雞,瞪著倆招子,語氣不善道:“你來做甚?”

來人挑釁地揚了揚身上的木箱:“驗屍。”

“呸,你個小賊,懂個屁!”

來人不屑地掏了掏耳朵:“行,我不懂,司少卿你懂,那你上啊!”

“你!”

司辰逸擼了袖子就要上去揍人,被一旁的謝飛花眼疾手快地攔住了:“司少卿,有話好說,別衝動!”

“行了,”嚴肅清瞪了司辰逸一眼,而後轉身來人,“你師父呢?”

“回大人,師父腿腳不好,這地方偏,便讓我來了。”

嚴肅清點了點頭:“嗯,你去吧。”

“是。”

來人斜睨了司辰逸一眼,便扯了塊方巾,系在面上,掩了口鼻,揹著他的大木箱子,朝茅房邊上那臭得令人髮指的屍體走去。

司辰逸惡狠狠地盯著那人的背影,吐了口唾沫。

謝飛花見司辰逸未有要衝上去揍人的衝動,不禁挪到嚴肅清身邊,小聲問道:“他二人有過節?”

嚴肅清下意識地挨近謝飛花,低首輕聲道:“那仵作本是晦欄街上的一名小賊,是個孤兒,靠偷雞摸狗為生,後被魏仵作相中,收做徒弟,給他取名‘冰壺’,隨魏仵作姓。因未弱冠,便還無字。魏仵作眼光獨到,這孩子確有天賦,學得快,從師不過兩年,便可出師了。只是曾經作賊時,摸了清宴的荷包,被清宴送進大牢,至此二人便結下了樑子……誒,等等!先查死者口鼻,查完再清!”

嚴肅清突然高喝了一聲,嚇了謝飛花一跳,連忙朝茅房望去,只見衙役不知從哪兒拎來了幾大桶清水,正要衝洗被糞便浸了身的屍體,還未下水,便被嚴肅清給及時制止了。

嚴肅清話音剛落,魏冰壺便理解了嚴肅清的意思,頭也不回對嚴肅清比了個“知道”的手勢,便忍著臭,仔細檢查起死者的口鼻。

【小劇場】

司辰逸:“姓魏的,別在我面前晃!”

魏冰壺:“呵呵,你誰?”

司辰逸:“你大爺!”

魏冰壺:“我大爺早死了,一會兒給你燒點兒紙,你趕緊滾。”

司辰逸:“……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