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飛花只覺眼前一黑,便栽進了一個溫暖寬厚的懷抱裡,熟悉的味道環伺左右,謝飛花的心驀地安穩了下來。

嚴肅清摟著謝飛花,心有餘悸地看向碎裂的櫃子,若再晚一步,懷裡這傻乎乎的玉人兒便要遭殃了,真不知一向反應敏捷的謝大閣主,今個兒到底是吃錯了哪門子藥。

謝飛花聽著嚴肅清由快變緩,逐漸平穩的心跳聲,心情莫名有些愉悅。

馬車主拉住了車,著急地小跑過來對著嚴肅清與謝飛花連連作揖道歉,嚴肅清擺了擺手,未再追究,只叮囑車主將貨物綁好,免得再生事端,車主連連稱是,便收拾了殘局,重新駕著馬車離開了。

謝飛花抬首,從嚴肅清懷裡出來,嚴肅清覆在謝飛花腰上的大掌並未鬆開,謝飛花也不急著掙脫。

嚴肅清像是忘了手所放的位置,低首看向謝飛花,眉頭微蹙:“怎麼回事兒?不懂得閃開嗎?”

謝飛花心懷歉意地一笑:“那糖人捏得逼真,一時看出了神,給你添麻煩了。”

嚴肅清舒展了眉頭,飛快地用餘光掃了一眼謝飛花之前看的糖人,接著謝飛花的話:“倒也沒什麼……”而後轉了話頭,“你怎會在此處?”

“哦,想去看看露姑娘。”

嚴肅清聞言,看向謝飛花,眼裡一抹不悅的神情一閃而過。這細微的神情,竟被謝飛花察覺,他連忙解釋道:“快過堂了,白牡丹擔心露姑娘害怕,所以託我過來看一眼。”

謝飛花言下之意是:我不是特地過來看人家年輕貌美的小姑娘的,只是受人所託,身不由自己。

謝飛花也不知為何要解釋這一句,但此話一出,嚴肅清的神情明顯有所緩和,謝飛花不禁揚了揚唇角。

嚴肅清去了一趟“百花樓”,便知白牡丹是謝飛花的“暗樁”了,“百花樓”自也不是普通的煙花之所,按理被官府發現後,白牡丹就應撤離,“百花樓”也需徹底清理乾淨,將與“探密閣”有關的一切都徹底抹殺,不留任何的蛛絲馬跡。但以謝飛花對嚴肅清的瞭解,他還是將“百花樓”留了下來,謝飛花打從心眼兒裡相信,嚴肅清不會將此事外傳,“百花樓”的秘密他定會守口如瓶,不會由他之口洩露出去。

比起相信自己的嘴,謝飛花更願意相信嚴肅清的嘴,畢竟嚴肅清不僅是個“悶葫蘆”,還不是“一杯倒”的酒量……

嚴肅清點了點頭:“露姑娘的案子,不過是個意外,現便差個人證,待證人一到,便可結案。”

謝飛花剛想接話,一名衙役便飛奔至嚴肅清與謝飛花跟前,對著嚴肅清一拜,急聲道:“大人,西郊茅廁內發現一具男屍!”

嚴肅清剛舒展開的眉頭再次皺了起來:“男屍?可查明屍源?”

“尚未。”

不知為何,嚴肅清心裡莫名有些不安,他與謝飛花對視了一眼,便對衙役道:“叫上司少卿,立即去案發現場。”

“是!”衙役應聲,這才抬頭,一見嚴肅清與謝飛花二人的狀態,瞬間愣在了當場。

嚴肅清摟著謝飛花腰的手還未收回,二人相距不過咫尺,動作極為親暱。

嚴肅清在大理寺內是出了名的冷漠、愛乾淨,從未見他與任何人有過近距離接觸,就連私交頗好的大理寺少卿司辰逸都未與他有過如此近距離的身體接觸,衙役驚得魂都快離體了。

嚴肅清、謝飛花二人一見衙役這一臉見了鬼的表情,瞬間意識到情況不對,嚴肅清的手還未從謝飛花的腰上離開!

嚴肅清連忙撒開摟著謝飛花腰的手,謝飛花也快速向後退了一大步,二人間瞬間拉開了距離。

嚴肅清抬首望天,右手摸了摸鼻尖,心裡暗道:今日的天可真藍……

謝飛花低首看地,眼神掃到了靴子上,心裡暗道:鞋尖沾了灰,回去得好好擦一擦了……

嚴肅清驀地轉過頭,看向還未回神的衙役:“還怵在這兒做甚?”

衙役這才回過了神,著急忙慌地對嚴肅清一拜,便一溜煙地閃了人,奔去大理寺喚人了。

嚴肅清回過頭,正好對上謝飛花的桃花眼。

“你……”

話未說完,謝飛花便理解了嚴肅清的意思,直接回了句:“一同去。”

嚴肅清點了點頭,未拒絕謝飛花,而是從大理寺內牽出兩匹馬,二人飛身而上,一同朝案發現場趕去。

謝飛花將探視露凝香一事拋在了腦後,中途轉了道,與嚴肅清同行。白牡丹若是知曉當家閣主如此輕易就被“外男”拐帶了,非嘔出一口老血不可。

二人來到西郊案發處時,大理寺少卿——司辰逸已先他二人一步來到了案發現場。

拴了馬,順著一小段石階往上,便能看見雙手籠於袖中, 一臉愁容的司辰逸。

司辰逸聽見響動,一偏頭,便見嚴肅清與謝飛花二人正朝他所在的方向行來。看見謝飛花的身影,司辰逸不禁暗暗吃了一驚,案發現場這般重地,閒雜人等一律不許入內,嚴肅清能帶旁人前來,委實不同尋常。

但司辰逸畢竟是見過謝飛花在嚴肅清規矩上各種作死還能活下來的先例,所以也就露了彈指的驚詫,便恢復了常態。

反倒是見到司辰逸的謝飛花微有些怔神,一旁的嚴肅清見狀,心下了然,便俯首在謝飛花身旁低語道:“他不知曉。”

謝飛花聞言,先是一愣,而後便放鬆了身體。

只因那日“百花樓”,嚴肅清是與司辰逸一道同行,嚴肅清已然發現了“百花樓”裡暗藏的玄機,謝飛花擔心司辰逸也會發覺到異常,若真是如此,“百花樓”這聯絡點便要清除。

畢竟於謝飛花而言,他是相信嚴肅清的,但卻信不過司辰逸。

司辰逸自是沒聽見二人之間的低語,只朝謝飛花拱了拱手:“謝閣主今日怎有雅興,來此一遊?”

嚴肅清與謝飛花登上坡頂,謝飛花朝司辰逸回了個禮:“碰巧遇著,叨擾司少卿了。”

司辰逸還未回話,嚴肅清便道:“此處又不是他的私地兒,想來便來,何來‘叨擾’一說?”

“嚴肅清,你哪兒來這麼多話?”剛還一臉客氣的司辰逸,當即變了臉。

嚴肅清斜睨了司辰逸一眼:“有意見?”

司辰逸不禁回想起“我是你上司”五個大字兒,連忙縮了縮脖子:“不敢不敢,嚴大人,下官本月的俸祿您看可否……”

“不可。”

嚴肅清不等司辰逸說完,便無情地拒絕了他。

司辰逸氣得都快厥過去了,謝飛花雖不知二人在扯什麼,但還是識時務地眼觀鼻鼻觀口,靜靜垂手立在一旁,假裝自個兒不存在。

嚴肅清也不再同司辰逸貧嘴:“是何情況?”

本還想順勢撒個潑的司辰逸硬生生被嚴肅清給拉回了正題。

司辰逸露出一言難盡的神情看向嚴肅清:“人是在茅坑裡發現的,已經死了。是具男屍,身份不明。喏,”司辰逸朝下方指了指田埂旁蹲著的一個人影,“報案人在那兒,現場,”司辰逸頓了一下,“我還未去看過。”

“嗯?”嚴肅清皺眉看向司辰逸,顯然對司辰逸未勘查現場一事感到不滿。

司辰逸當即退後了半步:“茅坑裡掏出來的,要看你去看,我是不會去的。”

嚴肅清與謝飛花立時反應過來,想來屍體的情況慘不忍睹……

嚴肅清的眉頭擰成了一團,謝飛花下意識地看了看身上這身月白色的華袍。

“謝閣主,您這行頭,還真,呃,真不太適合下去……”司辰逸指了指謝飛花的衣衫,想起檢視宋成明屍體那日自個兒在“雲裳樓”定製的那身新衣,面上表情不禁變得十分豐富。

謝飛花難得蹙了眉,好看的桃花眼也垂了下來。嚴肅清的臉色也沒好看到哪兒去,坡上的氣氛瞬間沉重得有些駭人。

“大人,屍體已,”蒙著口鼻的衙役頓了頓,“已放置妥當,請二位大人前去檢視。”

衙役說的是“放置”,而不是“清理”,這兩個詞之間的差距可謂是天差地別。

司辰逸下意識地又往後退了兩大步,同嚴肅清與謝飛花二人拉開了距離。謝飛花堪堪忍住了想要抬起的腿,硬著頭皮立在嚴肅清身邊,嚴肅清未退,他便也就下意識地跟著了。

嚴肅清擺了擺手,揮退了衙役,他冷眸掃過司辰逸:“走。”

司辰逸態度異常堅決地搖了搖頭。

“不走?好,”嚴肅清扯了扯嘴角,“那司少卿本月,下個月、下下個月,不,是這一整年的俸祿……”

“我去!馬上去!立刻去!”

司辰逸最怕嚴肅清扣他俸祿,一提“俸祿”二字,他便同被扼了咽喉一般,要他往東,他絕不往西。這實在怪不得司辰逸,而是司老國公為了不讓司辰逸成為揮金如土的紈絝子弟,硬是扣了他的零花,司大少爺雖談不上敗家,但狐朋狗友也未少結交,少不得要隔三差五聚上一聚,維繫下感情。這一聚便要花銀子,要花銀子便要有銀子,要有銀子就不能少了賺銀子。嚴肅清掌著司辰逸的“俸祿”便是握住了他的命門,想不從命都不行。

謝飛花見司辰逸一臉如喪考妣的模樣,不禁覺得有趣,垂下的桃花眼又挑了起來,嚴肅清用餘光掃見了謝飛花的神情,心情不禁好了幾分。

“下頭髒,你便留在這兒吧。”嚴肅清偏頭對謝飛花溫言道。

謝飛花搖了搖頭:“無妨,我同你去看看。”

一旁的司辰逸當即眨巴著眼對嚴肅清扮可憐:“我也怕髒。”

嚴肅清瞪了司辰逸一眼:“滾前邊帶路去!”

司辰逸如遭雷劈,這差別對待也太明顯了吧?!他怕不是從外頭撿來的野孩子,謝飛花才是親生的那個……

司辰逸帶著慷慨就義的表情,怏怏在前頭帶起了路。

順著一條細窄的小土路往下,行一小段,便可看見下方有個用竹木搭起的簡易茅房,茅房邊上有塊白布鋪在地上,白布下放置著看不分明的物體,但從蒙著口鼻的衙役們自覺離其兩丈遠的情形上來看,應該便是司辰逸口中那“從茅坑裡撈出的屍體”了。

嚴肅清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他分明看見了屍體上頭盤旋著的綠頭蒼蠅。

謝飛花跟在嚴肅清身後,未見分明,只是感覺到身前嚴肅清邁出的步子好像滯了一滯。

打頭陣的司辰逸已經掩起了口鼻,後頭跟著的嚴肅清沒走兩步,也皺著眉掏出帛帕捂住了口鼻,謝飛花也默默掏出了帕子,看了一眼,又塞了回去,那方帕子還是嚴肅清之前給他的……謝飛花只能抬手,用衣袖掩住了口鼻。

現場的味道真是一言難盡,離其三丈開外,還是有異味直往人鼻子裡鑽。

司辰逸駐了腳,嚴肅清與謝飛花也跟著停了下來。

“咳,容本官做下心理準備。”司辰逸捂著口鼻,做了個大大的深呼吸,胸腔起伏。

謝飛花不禁對司辰逸豎起根大拇指:“司少卿不愧是人中龍鳳,這般情形還能調整氣息,佩服佩服。”

謝飛花掩了口鼻,說話聲音悶在衣袖後,嗡嗡的,像小貓叫似的,嚴肅清莫名覺得十分悅耳。

司辰逸經謝飛花一提醒,才反應過來,可一股糞便獨有的臭氣便已經被他深深地吸進了肺裡。司辰逸不禁彎下腰,拍著胸脯劇烈地乾嘔了起來。

“腦子不好使,趕緊去看大夫。”

嚴肅清張口又是一刀,捅得司辰逸心頭直淌血,恨不得一頭撞死。

真是人心不古、世風日下啊!

嚴肅清拍了拍司辰逸的背:“別嘔了,一會兒有你吐的。”

司辰逸抬頭,哀怨地看著嚴肅清:“奴家都這般模樣了,公子還忍心讓奴家前去送命嗎?”

嚴肅清挑了挑眉:“自是忍心的,斷頭臺本公子都能親自送你上去,小娘子放心去吧。”

“噗,”謝飛花聽著二人對話,沒忍住一下笑出了聲。

司辰逸單手捂著胸口:“謝公子,你看看,看看這薄情郎,奴家的命好苦呀……”

謝飛花眼角上挑,笑得開心。

嚴肅清則不輕不重地踹了司辰逸膝窩一腳:“行了,屬你戲多。別演了,趕緊走。”

司辰逸這才不情不願地直起身,抬腳朝有味兒的茅房行去。

再不願意,三人還是來到了現場。

衙役對嚴肅清與司辰逸行了禮,便重新立在了外圍,完全不願往裡再挪一寸。

嚴肅清也不為難他們,只領著司辰逸與謝飛花朝屍體所在的方向步去,越靠近屍體,那股臭味兒便越發濃郁。

嚴肅清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即便如此,他還不忘回頭,對身後的謝飛花道:“你還是別再往前了。”

“不妨事兒,我就跟在你後頭。”

一旁的司辰逸聞言,忍不住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屍體蓋在白布之下,衙役可能蓋得著急,也沒遮個完全,屍體的沾滿糞便的雙臂就這般明晃晃地露在了外頭。

嚴肅清揮了揮衣袖,掃開朝他飛來的幾隻蒼蠅,而後看了地上的屍體一眼,只覺胃內一片翻騰,還是咬著牙硬生生地忍住了,可一旁的司辰逸忍不住了,他“哇嘔”一聲,便疾跑到田埂旁,吐了起來。

謝飛花境況也沒好到哪兒去,捂著口鼻不停乾嘔著。

嚴肅清聽見謝飛花乾嘔的聲音,一把拽住謝飛花手腕,拉著他大步朝田埂處走去,遠離地上那令人作嘔的屍體。

待走遠聞不見氣味了,嚴肅清才鬆開了謝飛花的手腕,謝飛花又幹嘔了兩聲,很快緩了過來,而一邊的司辰逸卻快把膽汁都吐完了,臉色蒼白如紙。

嚴肅清抬手招來衙役:“把仵作找來,就地驗屍。”

“是!”

衙役領命,退了下去。

【小劇場】

司辰逸:“嚴肅清,你偏心!”

嚴肅清:“就偏了,怎麼了?”

司辰逸:“不怎麼,挺好的,挺好的,這個月的月銀能不能不扣了?”

嚴肅清:“不能,扣了才好給我家花花買糕吃。”

司辰逸:“……你還有沒有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