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盛雪問起了楊雲生的事。
其實扎西也只知個大概。
這兩人在一起快兩年了,是相親認識的,時間就在那年盛雪回來找扎西期間。女人比楊雲生小七歲,離異,在麗江經營一家牙所。
扎西沒見過那個人,但是兩個月前,那個女人懷孕了,楊雲生總躲著這件事,看樣子女人也不是糾纏,楊雲生也不知怎麼辦,就一直拖著。
盛雪沒說什麼,這是楊雲生會做的事,可是聽了心裡很不是滋味,她慶幸自已愛與被愛皆是同一個人。她拉起扎西的手,帶著它在自已小腹上輕輕摩挲,努力了這幾天,也不知有沒有成果。可扎西不知盛雪的用意,以為阿姐在索愛,那他就用行動來踐行。
後半夜,兩人清理乾淨,又重新躺著說話,說著說著又想起先前的事兒。
“阿姐,你說楊雲生與她會怎麼樣?他父母一定會逼他結婚吧?這個孩子來的時間不對,他阿爸不喜歡他。”
盛雪又帶著扎西撫上小腹,語氣裡似有感慨。
“這種事哪有什麼時間對不對,只看想生不想生,他們一起兩年,要生早生出來了。現在是這個女人想要孩子了,她或許覺出了危險,或是喜歡楊雲生喜歡到沒法放手。”
“日子還沒到,阿姐肚子又疼了嗎?”扎西手掌熱,放在阿姐肚子上會舒服些,阿姐腰細他的大手剛好能蓋上。
“沒疼。”
扎西放心了。
“阿姐,我們什麼時候能有孩子?”扎西眯著眼想象著自已當阿爸的樣子。
“想要男孩還是女孩?”
“都想,阿姐生的,都喜歡,咱們生兩個。一個像你一個像我。”
聲音輕輕的、哼唱一般,沒一會兒,勻長的呼吸傳來,扎西安穩的睡著了,手還放在盛雪的小腹處,寬厚、熱貼。
盛雪側過身,給扎西蓋好被子,這個月排卵期過去了,也不知能不能成功。
盛雪一向睡覺輕,晚上聽了楊雲生的事,一夜盡做些小孩子的夢。心裡總對他的事放不下。孩子是大事,做為成年人要處理好,不然會一生悔恨。
盛雪想去見見楊雲生,扎西一聽有些不高興,可不高興也不敢說,就是把人抱在懷裡不說話。一副我不放人,我不開心,看你怎麼去的樣兒。
盛雪隨她抱著,反正阿媽上班去了,兩人在家怎樣都沒事。
抱夠了,還得跟著阿姐下寨子。
來回出門不方便,盛雪說想去買輛車,扎西也同意。
於是兩人約上楊雲生去了麗江。
這回扎西主動坐到了副駕的位置,過了好幾年,對坐在哪他依然很在意。小心思是小心思,其實道理都明白,身邊就這幾個親近的人,能不放在心上嗎,他與阿姐領結婚證都想讓楊雲生跟著開心,怎麼能真的不為他的事操心。
楊雲生本來有些猶豫,昨天姚春蕾剛走,他現在一聽說去麗江就心裡打鼓。
扎西知他顧慮,把話往別處引“哥,我和小雪領證了,昨天想告訴你的,聽說你有客人就先走了。”
那天他們來,楊雲生後來知道了。
領了證就是真正的夫妻了,楊雲生的臉色有一瞬間的複雜,很快笑著表示祝賀。似乎自已也意識到了手足無措,他彌補似的說道“那個,車哥送了,就當賀禮。”
“那可不成,你送車,到你結婚時我們送什麼,是不阿姐。”
結婚這個字眼果真刺到了楊雲生,那好像一直沒在他的考慮範圍內,扎西提那個詞一語雙關,他懂。
盛雪笑笑,看著楊雲生的樣子,心裡很不好受。
扎西現在完全是成熟男人,行事有主見有條理,盛雪根本不操心。
楊雲生意思是去昆明訂個更好一點的,扎西說,差不多就行,十幾萬的國產車已經很好,維修保養都經濟實惠。
車需要訂,得一週以後取。
兩男人看車這功夫,盛雪一直在想一個問題,最後在縣裡訂了一家民宿,今天她打算住在這裡。
楊雲生似乎覺出點味兒來。
果然,下午扎西出去買菜還不讓人跟著,特意給盛雪與楊雲生留了時間。
這要放在從前,楊雲生得樂出聲,如今卻不一樣了。盛雪還是那個盛雪,卻是有主兒的人了。兩人單獨待著他反倒很拘謹。
盛雪說“楊雲生,扎西叫你哥就是把你當一家人,我不叫你哥,一直當你是朋友。這麼多年你一直幫著我們倆,如今你有事,心裡不痛快,就不能和我們說說嗎?”
楊雲生長嘆一聲,他盯著盛雪看了幾秒鐘,似乎在這個人面前,就不自覺的想敞開心扉。好不好的,只要她想聽,他就能說。
他與姚春蕾相識於兩年前,那時盛雪來找扎西,他心情不好,朋友說給他相親,他就隨口一答應,當晚朋友就把人叫來了。說是相親,其實就是一大幫人吃頓飯,加個微信。
不久,盛雪發病,扎西決定帶她遊山玩水,楊雲生把車留在給了扎西。
走在麗江的街頭心裡空落落的,繁花盛開卻沒有一朵是為他。拿出手機突然想起這個人,於是打了電話。
姚春蕾比楊雲生小七歲,有過兩年的短暫婚姻。在縣裡開了一家小牙所,客流穩定,總之各方面條件都不錯。
楊雲生與她接觸不是衝著婚姻去的,他對女人很少動真情,很多時候像是審視、探究或是玩味,想看看一番操作下這個人到底會怎樣,是輕而易舉就範還是不理不睬,他會根據對方的反應來走下一步。所以在男女之事上,他既不害羞也不會沒皮沒臉,自有一番千帆閱盡的灑脫。
姚春蕾卻是第一眼就喜歡上了楊雲生。她不是小女孩,能看出楊雲生的目的,這種男人不是騙子,不騙錢不騙感情,各取所需,能玩得去就玩在一起,玩不去就單純只做個朋友。
楊雲生很有魅力,人也精明,她一個女人經營著牙所,難免遇到這樣那樣的問題,那些事楊雲生都會幫她解決。
楊雲生不想認真,她也就裝糊塗,因為她一但表現的認真,她們的關係就會結束。
愛與咳嗽一樣是藏不住的。
相處的時間長了,女人也知道一些楊雲生的事,知道他似乎等待著什麼人。若是他一直表現的浪蕩不羈她也不會覺得難過,可原來他是有心的,他在床上時而表現的溫柔是想給另一個人的。
這半年,楊雲生不太找她,偶爾心情不好的時候會聯絡。他很愛笑,笑起來有點痞,泛黑的臉龐,眼角還有細細的皺紋,像寧靜的午睡時間,自在安泰。
姚春蕾覺得楊雲生就算不愛她,至少是有點喜歡的,這樣孕育出的孩子也算是愛的結晶。這是她能自已說的算的事。
要這個孩子,一方面是她年紀大了,再不生怕生不出來,而且她是真的愛楊雲生。另一方面,她越來越能感覺到楊雲生等的那個人就要出現了。
不憑什麼,就憑女人的直覺,她的店臨街,楊雲生有時會站在街頭,直盯盯的望著一個地方,倒也不是具體看什麼,好像透過那種盯視,他會看到想看的人。所以她要有所準備,孩子就是最好的加持,那個女人能為他生孩子嗎?楊雲生家三代單傳,她不信他不動心。
好在楊雲生不怎麼找他,並沒有發現,孩子長到三個月,胎坐的穩了。四個月的時候她去做了四維彩超,是個健康的男孩。她給他打電話說了這件事,想約他見面,打了幾遍他都不接,直到晚上才接通。
他說,你要生就生吧,你來養或是我來養都行。
那通電話是扎西接起的,在兩個月前。
喜歡的結婚了,不知喜不喜歡的懷孕了,他好像強制要接受一對母子,強制著把自已與喜歡的隔離開,半生瀟灑怎麼突然這樣憋屈呢!
其實這兩個月楊雲生的心一直很亂,他知道盛雪要回來了,同樣的也知道了有個屬於自已的孩子存在,他選哪樣都是錯的。
屋裡很靜,兩人都沒說話。這樣的午後,與喜歡的人坐在一起,說起的卻是自已的不堪,楊雲生覺得委屈不甘,心裡酸酸的,他與盛雪的時光都像是偷來的。
“我能請她吃頓飯嗎,能見見她嗎?”
楊雲生好像嚇到似了,好像做了錯事要被當面對質一樣忐忑。
盛雪起身切了顆芒果,一分為二,用刀劃成菱形,向上一翻,正好拿著吃。
她笑盈盈的遞給楊雲生“你要是一點也不在乎就不會覺得煩,要是一點不在乎,她也懷不上孩子,真討厭一個人能跟她一起兩年嗎?你這個人呀,就是精明大勁了,分不清好壞了!”
人是楊雲生去接的,姚春蕾還帶了麗江特產。
一見面兩個女人都不免一怔,姚春蕾與盛雪竟有五分相似,說是表姐妹也有人信,因為懷著孕容貌多少有點變化,若在從前七分相似也差不多。
扎西不著痕跡的瞄了眼楊雲生一眼,在心裡給了他一記重拳。
姚春蕾已經足6個月,身型很兇,肚子老高,不知她從前什麼樣,現在比較胖,可走路做事不笨,人大大方方,一笑兩個酒窩,一看就是持家的好女人。
因為是民宿,有獨立的小院子,盛雪準備了家鄉的燒烤,扎西又切了肉準備做當地的燒肉。楊雲生點著炭火,坐在院子中央,守著炭火哪也不去,像躲著別人一樣。
為了能與姚春蕾多接觸,盛雪提前和了面,弄好餡準備包餃子。透過窗子能看見院子,姚春蕾總忍不住看炭火邊的男人,儘管男人背對著窗子。
“姐,我是漢族,也會包餃子。”
“叫盛雪就行,你愛叫姐也行。”盛雪開始擀皮,幾下一個皮,姚春蕾慢條斯理的包著“也不知你愛吃什麼,反正我們老家,任何時候吃餃子都不會出錯。”
“我也愛吃。”
姚春蕾做事很利落,包好的餃子整整齊齊的擺在竹簾上,連大小都一致。
盛雪看出她的手有點腫,並不是那麼靈活,她胖也是水胖,盛雪是過來人,看著有些心疼。
姚春蕾能感受到盛雪的善意,給她倒溫水,拿帶軟墊的高椅子坐,所以她也願意與盛雪說話。
“楊雲生也愛吃東北菜,還帶我吃過幾次。他有個朋友叫玉麗,是東北人,很會做飯,他們關係很好,經常在一起玩,玉麗總愛給他們做東北菜。有時我也給他包餃子,他說我包的不正宗,我說我也是漢族人怎麼就不正宗,他非說,東北的餃子最正宗。姐你是東北人吧,我今天也有口福了。”
她說這些時,自顧自的像回憶,又似有些心酸,如果她此刻抬起頭,就會發現盛雪神色微怔。
楊雲生真真假假的編了一個故事,騙著姚雲蕾也哄著自已。
姚雲蕾不知玉麗是誰,可潛意識裡她知道楊雲生思念那個遠在東北的女人,她怕那個女人回來。
餃子包好了,兩個人也聊了很多話,盛雪將自已與扎西的事,撿能說的說了一點,比如她們領了證,也準備要小孩之類的。雖然知道姚春蕾是學醫出身懂得多,可做為過來人,還是忍不住提醒些要注意的事,補充營養,適當補充維生素、葉酸,不吃高熱甜食。
“我看你有點水腫,得適當走走,手也腫,還能工作嗎?”
姚雲蕾伸出白胖的手,無奈的晃了晃“上個月就不幹活了,坐不了,窩肚子,牙所還有兩個醫生。”
鍋上的水冒著熱氣,馬上要開了。
盛雪準備下餃子“聽我的,必須得走走,不然到時候沒有體力,生孩子時遭罪,我那時歲數小,害怕得要死,剖腹產的,聽我的,如果一切正常還是要自已生,恢復快,對孩子也好。”
看出姚雲蕾似有一點疑惑,盛雪豁達的補了句“我以前結過婚,有一個兒子,馬上上大學了。”
“哦,哦。”姚春蕾覺得自已有點失禮,不自覺的又望向院子裡。
她們包餃子這半個多小時,扎西進來了三回,一回給拿點水,一會問阿姐有什麼活,第三回沒什麼乾的,就進來瞅瞅人,又野又乖的小奶狗。
而院子裡的那個人至始至終都在看著那堆炭。
雖是初次見面,盛雪卻將姚春蕾照顧的無微不至,半點沒有不適的感覺,女人們和諧,氣氛就很融洽。
桌子擺在院子裡,一邊吃一邊烤,扎西完全不讓別人伸手。肉直接扔在炭上燒,不像東北隔著火烤。燒好的肉扎西遞給楊雲生,盛雪也看著楊雲生,好像被兩個人監工一樣,楊雲生剪成小塊,裝在碗中放到姚春蕾手邊。
“謝謝。”姚春蕾說,她與楊雲生挨著坐,卻不也靠得太近。
她與別人不熟,不說話時就一直吃東西,面前的一盤餃子被她吃了大半,楊雲生又給她盛了碗餃子湯,這是從前跟盛雪學的,姚春蕾看看他,這一次沒說謝謝。
楊雲生心裡不好受,她從前吃得很少,身材也好,如今腫了一大圈,因為懷孕只能素面,頭髮胡亂紮在腦後,再好看的孕婦裙也沒有曼妙的合身長裙好看。盛雪坐在那,身體纖細,雙腿自然交疊,一派旖麗風姿。而孕婦,重心在前,只能坐在椅子的前半部分,而且雙腿要分開,不然會擠到肚子,又因為身體沉,時不時兩手還要拄在膝蓋上分擔重量,這樣的坐姿看著很邋遢,感覺好像人一下從雲端墜入尿布堆裡。
可是懷孕就是這樣呀!
從知道她懷孕,他一直躲著,見了兩次面也不怎麼說話,他不說,她坐一會兒就走。
姚春蕾不能久坐,飯吃好了,天聊好了,沒想到會見的人也見到了,她起身告辭。
盛雪也不勉留,去屋裡裝了些吃的,還特意裝了一盒餃子,放在好看的手提袋裡,直接遞給了楊雲生。
盛雪笑盈盈的站在門口相送“我別的不行,做飯只定一流,也不知你吃沒吃好,下次請你回我們山上的家做客,有什麼事你就打電話給我,我在家閒著沒有事幹,隨叫隨到。”
“謝謝你請我吃飯,手藝真好,下次來我家嚐嚐我的手藝。”姚春蕾看看楊雲生,似乎怕他不高興。
楊雲生整場都底氣不足一樣,蔫頭耷腦的,嗯嗯啊啊也沒說什麼。
扎西接過話“哥你別開車了,你倆走著走吧,小雪說得多運動。”
楊雲生拎著袋子,有一瞬似乎想去挽著姚春蕾,好像是生疏,又縮了回來。
出了街,感覺離開身後人的目光範圍,楊雲生脫下了外套,麗江早晚溫差大。
衣服穿在身上,帶著男人的味道,孩子都似感應到了,狠狠動了一下。夜晚的街頭,四十四歲的爸爸第一次觸控到隆起的肚皮下,流著他血脈的孩子。
送走人,扎西收拾院子裡的東西。
“哥真不是東西,誰跟他都是瞎眼。多好的人,他像受了冤屈似的,拉著個臉,人家光看他臉色了”
盛雪累了,坐在藤椅上將碗筷歸置到盆裡,扎西再揣到屋裡廚房。
“我覺得那人也不錯,咱們只能幫到這裡。他要是有心,就能體會女人的不易,她才六個月,身型那麼兇,將來未必好生,越到月份大問題越多,高血壓、糖尿病都愛找上孕婦,她身邊沒有親人,老公再不疼,那日子多難過呀!楊雲生這個人呀,不是沒心,是太多情,不專情。”
“不行,我覺得今天這把火不旺,改天再燒旺點。”
扎西點頭,表示同意,然後咧嘴笑“還是我最好,是吧,老婆。”
盛雪糾正“我們那兒都叫媳婦兒。”
“喜芬兒?”扎西發不好兒化音。
盛雪抿嘴笑,心想:說什麼都能把自已帶上,我說楊雲生不好,他就趕緊說自已好,真愁人,跟長不大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