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時,天已經完全黑了,和志花屋裡黑著燈,扎西去說話時發現,門都插上了,平時這個時候她都坐在竹椅上抽菸。

扎西站在門口說道:“阿媽,我和阿姐回來了。”

“知道了。”屋裡傳來淡淡的回應。

盛雪站在廊下,看扎西打過招呼走回來。

她知道,阿媽是在降低自已的存在感,怕他們兩人不自在。

兩年沒見,總是有點陌生的。陌生的不是這個人,而是那種感覺,長久把自已封起來的人,有些不習慣親密的與另一個相處。

飯是出門前就做好的。

盛雪擺好桌子,兩人一起吃飯,你給我夾一口,我給你夾一塊,夾了就低頭吃,其實只有兩盤菜。

那年溫晏扔的小排骨,盛雪吃了一年,想扎西的時候,就拿出來吃一塊,吃一回哭一回,到後來剩到最後一塊,捨不得吃就一直放在冰箱,偶爾拿出來看看。

吃過飯,扎西換了身衣服。那時扎西傻,成日裡都是上山幹活的衣服,這些年扎西在穿著上也起了變化,即使是居家的日常衣服也是不錯的。盛雪也想去換一件衣服,可又覺得太刻意了,人家是才回來換衣服,你總不能大晚上要睡了又去換件衣服。

家裡有熱水器,所以不用燒水麻煩,盛雪洗過澡頭髮半溼的坐在桌前發呆。到底還是換了身衣服,不是她昨晚穿的睡衣,而是新買那套,坐了一會,又偷偷擦了點口紅,用紙巾蹭了好幾下,顯得更自然一點。

扎西去洗操了,好像洗了很長時間,盛雪心煩意亂,把誰長長久久無時無刻的放在心上,此生這樣的感受全來源於扎西,如今這個人到了跟前,得償所願該歡呼雀躍吧,卻不合適宜的生出淒涼之意。

後來她又換回了昨天那套睡衣,想著明早要磨豆漿,又去廚房泡了把黃豆。

再回來時,扎西已經回來了,正站在那拆著一個大包裹。

他穿著運動背心,寬鬆短褲,渾身線條硬朗,緊實的肌肉如飽滿的弓,蓄勢待發。頭髮半乾著,離近了有沐浴露的味道,可似乎又不光是沐浴露的味道,像是一股不確定的熱烈,讓人即嚮往又想退避三舍。

發現盛雪進來了,扎西停住了手。

“是什麼?”盛雪問。

扎西咧嘴一笑,一臉甜蜜“送你的禮物。”

大概是一米多寬,一米五高那麼大的木質盒子,裡裡外外包了很多層。

是一幅畫。

這是一幅畫在亞麻布上面,真正意義的油畫。色彩濃烈,畫上是一名女子,偏身背坐,上半身赤裸,露出半身白晳光潤的脊背,頭髮很長看不清面容,發上細細的編著彩色髮辮,左手腕上戴著只銀色的手鐲,那上面有鈴蘭花的紋樣。

鈴蘭花的花語:等待幸福和愛情的到來。

一時間,盛雪沉默了,她好像不知道要說什麼,只那樣定定的注視著畫面,畫中人既熟悉又陌生。靜溢的畫面裡,好像時光也跟著模糊了。

扎西搬了把椅子給盛雪,自已從身後擁著她。

“阿姐,它叫老婆。”

“嗯?”

“這畫的名字叫老婆。”

結實有力的手臂纏在頸間,帶著男人獨有的氣息,盛雪覺得扎西的面板似乎都是灼燙的,她的心也跟著熱起來。

“阿姐,好像不高興。”

扎西轉到盛雪面前,蹲下身,拉著她的手,眼神憂慮的望過來。”

依舊是那雙黑眼睛,略帶著不安,恍惚間想到了當年。

“沒有,高興。”

扎西搖搖頭“可阿姐都沒對我笑過。”

盛雪於是笑了笑,可那笑容滿是苦澀。相見是高興的,可是兩年的煎熬不是一場相見就立即沖走的,突然就掉起眼淚來,真的只有她們倆,她的扎西又回到她身邊。是健康的,還給她畫了畫,似乎這就像夢一樣。

扎西將盛雪抱起來,讓她挎坐在自已腿上,緊緊抱在胸前。他能感覺到盛雪的不安。

“阿姐,謝謝你來找扎西,我說過接你回來的。晚回來一天是拐到北京取畫了。阿姐,我日夜急著趕呢,阿姐不要不高興。”

盛雪閉目倚在扎西懷裡,看不見人,心上輕鬆一些,真的,現在看到扎西,她總有種壓迫感。

“阿姐,別人出價15萬買它,我都不賣。”

盛雪抬起頭,不是驚訝能賣多少錢,而是欣喜扎西的畫真的有藝術價值。

扎西又補了句“我老婆是無價之寶。”

盛雪忍不住抿起了嘴“現在都學會哄人了,無價之寶還讓別人看,也不給穿點衣服,後背都讓人看去了。”

扎西笑了“給他們看的是假的,真的我留著自已看。”

兩個人坐在那一會看看畫,一會互相看看,仔細的看看眉眼、頭髮,摸摸臉頰,從前彼此的一點點變化他們都瞭如指掌,兩年沒見了,看不夠似的看。

從別後憶相逢,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扎西捧著盛雪的臉,指尖輕輕掠過盛雪的額頭,髮梢,阿姐的髮間又長了幾根白髮,眼角的細紋也深了些,阿姐白,歲月的痕跡在她臉上顯得不合諧。

這些年阿姐受苦了,林棲悅說,盛雪去看過他,見他與女同學一起,回來傷心了很長時間,後來乾脆斷了他們的聯絡。今天他回來,阿姐總顯得不自信,閃躲的眼神扎的心好疼。

扎西覺得是他做的不夠好,才會讓阿姐有這樣的想法。阿姐是他人生的暖光、迷茫裡的燈塔、是他的天神、是至死不渝的愛人。

想到這些,扎西突然將身上之人抱起,抱著她走到開關前,叫她關燈,然後又抱著走向床。

“阿姐,兩年了,你想不想睡扎西?”

雖然屋裡很黑,盛雪還是覺得自已又臉紅了。這幾個小時裡她盡處在下峰了,心裡有點憋屈。

於是硬氣的道“不想。”

扎西輕笑“可我想!”

一直到深夜兩個筋疲力盡的人還抱在一起聊天,中間扎西要起來給盛雪擦身體,盛雪說不必。扎西本就捨不得懷中人,也就沒堅持。

他撫著盛雪光潔的背,一下下打著圈。

“阿姐,你知道怎麼判斷一個人是不是愛你嗎?”

盛雪噌蹭他,表示不知道。

扎西的答案很直白“給她錢,和她睡覺,聽她的話。”

“什麼虎狼之詞!”

盛雪擰了把扎西的胳膊,扎西誇張的叫了一聲,盛雪伸手去捂他的嘴。

扎西嗚嗚幾聲,抓著盛雪的手放在自已手裡。

“阿姐怎麼這時候才捂我的嘴?剛剛比這聲音還大呢你都沒捂。阿姐,你說阿媽會聽到嗎?”

“不會”

“你怎知?”

懷裡的人頓了一下,聲音不大“我做過試驗。”

扎西呵呵笑起來,笑的懷裡人也跟著一顛一顛,當初那不過是兩人親密無間的悄悄話,過去了好幾年阿姐居然還記得。

沒有比此刻再好的時光了,這些年,從未這樣輕鬆愉悅過,那些痛苦、思念、焦慮通通遠去。模模糊糊能看著牆上那些照片,那些空寂的夜晚,他就是看著牆上的照片慢慢閉眼的,如今他的心填滿了,懷裡也不再空蕩蕩。

“阿姐,我們的結婚證呢?”

“在那呢。”

扎西半夜裡非讓盛雪找結婚證。

當年他身上有傷,草草畫了這個。

盛雪從麗江帶回三樣東西,哈達、手鐲、結婚證。哈達放在皮箱裡,手鐲日夜不離戴在身上,結婚證看得多些磨損了,後來去影印社,加了塑封外皮。

扎西將它貼在牆上,盛雪說他沒有品味,弄得花花綠綠一牆。

扎西咧著嘴傻笑“那哪能,你男人是藝術家,很有品味的。沒有這牆我的日子怎麼過。”

他們本來打算第二天去結婚登記的,可一早醒來,盛雪發現去不了了。

坐在鏡子前懊惱了老半天。

扎西還在熟睡中,不知愛人已經狠狠瞪了他好幾眼。

昨晚折騰的晚,盛雪強打精神起床,結果一看自已脖頸、手臂、臉側、不是紅就是青,她面板白,那些顏色粉跟本遮不住,想想找了條絲巾繫上。

如今家裡最年長的人,反倒是天天最勤奮的人,每天7點四十就出門上班。

盛雪鬼鬼祟祟做好了飯菜,再不出屋了,好在阿媽一直在後院喂那些動物世界,根本沒過來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