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渡其實很少來,上一次來還是盛雪剛剛回來時,那天還說要住在這裡。

每週五溫渡會去學校接一次孩子,接回那邊住一宿,週六晚上孩子再回來,因為週日又要補課。偶爾也會送些吃喝過來,放在屋裡,基本上見不到面。

這樣深夜到來還是第一次,而且,就在幾個小時前,他們還在法庭上發生了那樣的事。一時間盛雪不知自已是進還是不進。

溫渡也沒想到兩人會一同出現,他在這裡等了兩個小時。盛雪上了救護車,不知道後來怎麼樣了,他沒誰可問。開著車不知不覺就來了,在樓下坐了好半天才猶猶豫豫上來。

家裡沒人,不知盛雪是在隔壁單元,還是在醫院。但是溫晏說過,每天他放學時,媽媽都會等在家裡。

溫渡想,他等到9點多鐘,要是盛雪還不回來,他就讓溫晏給她打電話。

但現在不用了。

溫渡坐在沙發上,動都沒動一下,面無表情看著門口的兩人。他穩如泰山,顯得門口的人勢單力薄、進退兩難。

盛雪想轉身離開,可是孩子要回來了,她如果不在家,溫晏又要鬧騰。可若進屋,扎西會怎麼想呢?突然有種屈辱的感覺,好像她是個壞女人,必須在兩個男人間做出選擇。

是一走了之還是委屈求全,盛雪的心很亂。

將包放在鞋櫃上,盛雪站到玄關處,並沒有換鞋進屋,很顯然不想與溫渡同處一室,尤其看到他那副好整以暇的架式,怒火已在心裡燃燒,可她慣於剋制,冷淡道“你回去吧!”

溫渡沒有答話,眼帶陰沉的掃了兩人一眼,好一會才道“這是我的房子。”

眼看就不會是什麼好聽話,盛雪怕鄰居聽到,回手拉了把扎西,順手帶上了門。

玄關狹小,他們站在那兒,像是緊緊貼在一起。

溫渡嘲諷的一笑“怎麼?我自已的家待不得,他就待得?你是我合法的老婆,深夜回來,要帶男人登堂入室嗎?”

刺耳的話,徹底點燃了盛雪,她想到不久前在法庭的一幕,想到自已絕望的看著醫生的樣子。她什麼時候變得任人擺佈,時時刻刻都處在劣勢。

她也要溫渡難受。

“是,你說對了,就是你看的這樣,就是要帶著男人,那就離呀!搞那麼多花樣幹什麼!”

身體本來就難受著,此時更是氣得渾身發抖,聲音都打著顫。

扎西怕她再像上午那樣暈倒,在後面扶著盛雪的腰,看向溫渡的眼神有點危險。

溫渡輕蔑一笑“怎麼這樣激動,你還病著,一會兒孩子就回來了,看到了不好。”

“我沒病,你少在那瞎說!”盛雪突然崩潰般的嘶吼起來,抓起身邊的東西砸到地上,哭喊道“我再說一遍,我沒病!沒病!你不要再逼我了,我沒病!沒有病!”

許是氣急了,盛雪慘白的臉上竟然泛起不正常的紅。

“阿姐、阿姐。”

盛雪一向溫柔和氣,從沒這樣激動過,扎西嚇壞了,抱住哭喊的盛雪,不斷安撫著“阿姐,聽話,你還難受著,莫這樣生氣呀!莫生氣呀!”

可盛雪似乎沒了理智,她受不了別人說她有病,‘有病’這兩個字似乎成了一句詛咒。

她忽然從扎西懷裡掙出來,直奔溫渡而去,一把抓住他的衣領。

氣息顫抖“溫渡,你是人嗎!我盛雪什麼時候對不起你,是你出軌在先冷莫在前,我從沒當眾提過這些,可你現在為什麼這樣折磨我,憑什麼!憑什麼!”

盛雪抓著溫渡,用盡全力的推搡著,全然不顧形象,她太恨了!可她能有多大力氣,即使是這樣揪著,也如同螻蟻撼樹。溫渡並不太生氣,依舊保持著原來的坐姿,眼神惡意的看著她,如同看著一幕現實的摺子戲,喜怒悲苦都是別人的事。

盛雪崩潰的哭喊聲,如同刀剜在扎西的心上,積聚一整天的憤怒終於破籠而出,他一拳砸上溫渡的下巴。

溫渡是打不過扎西的!他抬頭還擊,拳頭剛掄過來就被抓住,他甚至都沒能從沙發上站起來。

扎西怒視著他,粗礪的臉上肌肉都在抖動,就在拳頭再次落下時,後背卻狠狠被什麼砸了下。

溫晏不知何時進了屋。他只看到:媽媽扯著爸爸的前胸,那個男人一拳打在爸爸身上,兩人居然欺負他爸爸一個人。

十六七的男孩子很有力氣了,雨傘柄用上十層十的力氣砸下來,扎西頓時向前踉蹌了一步。

“我要打死你,你上我家幹什麼,滾!滾!”

看到親爹捱打,溫渡發瘋似的往前撲,舉起傘柄直奔扎西的頭部,扎西背身未起,盛雪來不及阻止,就勢一擋,這灌滿了少年全部憤怒的一擊實實誠誠打到了盛雪身上。

正正是心口的位置。盛雪頓時就倒下了。

溫晏沒想到會是這樣,他嚇壞了,傘也跟著脫了手。

“媽!媽!你怎麼了!”溫晏嚇的跪坐在地上。

盛雪想安慰一聲孩子,可這一下太疼了,只覺得胃中翻江倒海,絞痛難當,眼前陣陣發黑。

一時間,幾個人同時去扶盛雪,扎西卻先一步擠過去。

盛雪伏在地上,看樣子不太好,本就蒼白的臉上,現在連嘴唇都無色了,額頭上密密的布上冷汗。扎西坐在地上,小心托起盛雪,讓她仰躺在自已懷裡,他不敢貿然搬動,阿姐像是精美的白瓷娃娃,如今卻滿身傷痕,他怕一碰就要碎了。

“阿姐…”扎西喊下這一聲卻沒了聲音,喉頭哽得生疼。他捧在心尖上的人,他溫柔漂亮的阿姐,怎麼成了這樣,在她自已的家裡,在她親人手裡變得支離破碎。他後悔回來了,要是住在山裡就不會有這樣的事,他想帶阿姐走,一輩子不回來。

這下幾個人都消停了。

疼讓盛雪恢復了理智,三個男人或坐或蹲,圍了一地,扎西嚇得噤若寒蟬,溫渡嘴角亮出一道血口,兒子癱坐在地。她不由的內心苦澀,這又是何必呢!

緩了片刻,盛雪稍好了些,她按著胃,努力對兒子擠出安慰的笑容,溫晏卻哭了。

“媽!”16歲的少年爬到媽媽身邊,他不是故意的,剛剛他害怕極了,怕媽媽就這樣死了,那種滋味他怕了9個月。

“媽沒事…上醫院打一針就好了,你在家好好學習,我一會就回來了。”

“我不放心,我在家害怕…”溫晏抹掉眼淚,在扎西面前哭是很丟臉的,他拉住媽媽的手,兇狠的瞪了扎西一眼。

溫渡去地庫開車,扎西背盛雪下樓,溫晏跟在後面,他想去背媽媽,可是扎西根本不讓他有這種機會。

一想到剛剛這個人還打了他爸,溫晏就恨的不行。一邊走一邊耍脾氣“媽,我來揹你,你讓他滾。”

盛雪沒有力氣再勸架,趴在扎西肩上,身上雖疼,腦子卻沒壞,通向地庫的短短距離,盛雪似乎想通了一些事。

雖然不清楚溫渡為什麼會突然來家裡,可是被扎西打,卻是將計就計。他事先應該不知道扎西會跟來,但當看到兩人一起出現時,溫渡感到很受傷,所以他故意用言語刺激盛雪,使得盛雪激動煩躁,

而扎西必然看不得盛雪難受,或打或罵總會發生一樣,而那時溫晏即將放學…

讓兒子看到爸爸被闖上門的第三者毆打,還有什麼比這更好的效果了。

他們就這樣被溫渡的即興表演算計了。盛雪心裡很難受,這件事她不能告訴扎西,那樣太殘忍。

鼻間是熟悉的體味,扎西出汗了,寬厚的肩膀、烏黑的頭髮…她可憐的扎西,一整天都在擔心中度過,盛雪努力抬起點頭,在扎西的頸邊蹭了下。

頸邊一溼,扎西向溼潤的方向側頭,回應著盛雪。

溫渡與扎西,從未正常講過一句話,可是剛剛盛雪躺在地上,溫渡第一時間起身,他對扎西說“我去開車,你揹她下地庫,就在下了單元門那個車位。”

孩子跟在身後無理的挑釁著,扎西充耳不聞,只管揹著盛雪趕去地庫。

深夜急診,結果很快出來,是急性胃出血,需要住院治療。

做完檢查,收到病房已經是後半夜,溫晏提前被奶奶接走。

值班大夫過來詢問病情,護士來測基本指標。

盛雪開始出現輕微的嘔吐,扎西拿盆接著,一手在背上一下下順著。

盛雪說話費勁,大夫的詢句多數是溫渡回答的,這麼多年他了解。至於今天吃了什麼,最近有什麼症狀,都是扎西回答的。

大夫問完,便出去下醫囑,再次回來時,喊道“家屬跟我來簽字。”

兩個男人齊齊走過去,

大夫道“來一位就行。”

兩人沒有謙讓,甚至有點爭先恐後,大夫忙解釋道“一個就行,直系親屬,哪位是患者的丈夫?”

溫渡沉著臉,當仁不讓的跟了出去。

這到底是什麼關係,拉著手圍在床前的不是丈夫,站在邊上看的反倒是。大夫很懵圈,

扎西走到一半,站下了,有些委屈,他不是丈夫沒法爭辯,走回來默默拉著阿姐的手,陪在身邊,抿抿唇攥的更緊了些。

走出病房的那一刻,溫渡生出些不合時宜的勝利感,可轉瞬就消失了。

陪在身邊的人才是勝利者!而他忙前忙後,又圖得什麼呢?下巴很疼,嘴角破了一個血口子。

這一天裡他已經兩次把盛雪氣倒了。原本只是不放心來看一眼,沒想到後來演變成這樣,他有點後悔了,也後悔讓溫晏看到那些。

這二十年裡,盛雪從未這麼虛弱過,除了月經痛,她身體一直很好。還記得他們第一次見面,軍訓裡大家都穿著同樣的迷彩服,可盛雪長的白,出汗時白裡透著粉,那時臉上還有嬰兒肥。

在一群女生裡,她不是最驚豔的,卻是看著最舒服的。笑容溫和,有好人家女孩的那股純真勁,彷彿一眼能看到二十年以後,圓潤豐腴是個有福氣的人。

溫渡那時想,這樣的人最適合做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