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扎西正心急如焚的向下山跑,好長時間沒進山了,他一時貪玩,採這挖那不知不覺就走得遠了些。幾年前山裡地震過,震級很小,可這次比那次嚴重,山體搖晃的厲害,甚至能聽到鳥獸驚恐逃竄時的叫聲。
許多枯樹被震倒了,橫住了下山的路,扎西繞了一大段路。說好了中午之前回去的,現在這個時候了阿姐一定急壞了,打了幾次手機都沒有訊號。
因為跑的急,腳下苔蘚一滑,跌了手腳,摔傷了腳,沒法跑起來,扎西找了根棍子柱著,一瘸一拐向山下趕,心急如焚之際聽到了阿姐的呼喚。
“扎西…扎西啊…”氣息短促,半天喊出一聲,其實聽到第一聲的時候,扎西就站住了,分辨著聲音的方向。阿姐從沒進過山,害怕蚊蟲蛇鼠,他不相信這是阿姐的聲音,緊接著聽到了第二聲,
“扎西啊…”焦急的惶恐的。
當第三聲落下的時候,扎西顫抖著答應著。
“阿姐,我在呢!在這裡…扎西在這呢…”
沒什麼比得知彼此平安更重要的事了,玉麗的心終於又落回了胸腔。她往山裡走的並不遠,幾百米的距離走幾步喊一聲,一聲聲扎西,讓她想起了很多事。她不進山是因為害怕,一進山會朦朦朧朧感到恐懼,想到黑夜,想到冰冷,想到不知名的動物叫聲。幸好有諾布陪著,別說是馬,此刻就是抱著一個布娃娃也能給她安慰。
她機械的走著,伸展的樹蔓劃破額角,盤踞的根藤絆倒腿腳。山啊、樹啊似乎都模糊成了扎西的臉,狹長明淨的眼睛,烏黑的頭髮…想到扎西揹她回來,帶她去河邊洗衣服,高舉著手給她吃烤松茸。揹著她、抱著她,不離不棄的守著她。
喊著、喚著,腦海裡卻出現山崩地裂的景像,石塊樹木滾落時騰起的白煙……那不是現實發生的,可就是不自覺的會往壞處想。世上的事總存在著某種平衡,好與壞都要有人承擔,總是擔心扎西有事,希望刀子都紮在她身上,石塊滾木都落在她身上……她痛了,扎西就平安了!
轉過一個小坡,兩個終於相見,見到阿姐,扎西下意識的甩掉棍子,他只是扭腳,不想阿姐擔心。可玉麗身上的血把扎西嚇得半死,
“阿姐!你怎麼了?”他一步衝過來,臉上的血色頓時褪去。
“沒事沒事!扎西,聽阿姐說,我好好的,是諾布受了傷,這是諾布的血,你別害怕!別害怕!”
玉麗反手抓住紮西,忙不迭的解釋著,當時情急往山裡走,忘了自己這一身血,也不知會不會把他嚇犯毛病。
也許是玉麗的安撫起了效,也許是手腳受傷分散了注意力,總之並沒有犯老毛病,玉麗這才放了心,把救諾布的事說了一遍。
就算知道是有驚無險,扎西也很難受,阿姐尋他來,一個人走在山路里,該有多害怕呀!還有這一身血,想到血,扎西突然意識到,自己怎麼沒犯病呢!從前他看到血就會頭疼、噁心、甚至會吐,而這次他只是擔心……
“阿媽她…”
“阿媽也好好的,家裡也沒什麼事,都在村部前避險。”
扎西放下心來。諾布身上的血未來及掉,扎西心疼的摸著馬背,看見主人,諾布委屈巴巴的蹭過來。
諾布走在前面,它有傷不能騎,玉麗扶著扎西,深一腳淺一腳的下了山。
到家門時,太陽已經落山,怕有餘震,玉麗叫扎西坐在院外面,她回屋取收音機、毯子等東西。
收音機是無線電,能收到電臺,廣播裡說這是一場5.1級的地震,波及了好幾個鄉鎮,目前已造成一人死亡,幾十人受傷。廣播裡反覆提醒警惕餘震及次生災害發生,正全力搶修道路,供電及通訊設施。
找到了扎西,一切就都變得安寧了,廣播就是有廣播,是一種聲音,一切的一切都退成了背影。玉麗的心又靜下來。
扎西的腳已經開始腫起來,諾布也受了傷,他們沒辦法回寨子裡。
天黑之前電力恢復了。山上家雖沒有電,可是移動訊號卻是覆蓋的,扎西接到了蒙中哥的電話,阿媽與他們一起,村委會組織大家在村部前避險,怕餘震晚上會住在帳篷裡,互相囑咐後,這回終於放心了。
他們從院外挪到院裡,可依舊不敢回屋。
玉麗在院子裡升起了火,三角鐵架一支,鐵鍋一坐,中午本來在家燉了牛腩西紅柿,可是誰也沒吃上。玉麗一邊煮麵條,一邊按扎西的指引找到一罐藥酒,這藥酒居然是滾山珠泡的,玉麗蒯出一碗,扎西自己擦藥酒,玉麗給他處理手上的傷口。
吃過飯已是傍晚,山裡太陽落得更早,扎西去院外喂諾布,玉麗進屋把那身帶血的衣服換掉。猛然間想起扎西怕血來著,難道……地震的恐懼壓過了別的恐懼,玉麗喑喜,但她不敢去問扎西,怕一提起了反作用。
天黑後外面有點冷,玉麗拎了件衣服給扎西,扎西接過卻將玉麗包裹起來,緊緊抱在懷裡。他看過諾布的傷口,也知道阿姐拔出了鐵鉤,不顧危險來找他。
就是這樣的身體,摟在懷裡薄薄的軟軟的,在危急時刻卻能迸發出驚人的勇氣,此刻就是天塌地陷、滅頂之災,他也不在乎,有這個人就夠了……
院子裡很暗,四周很靜,除了彼此的呼吸聲什麼也沒有,兩顆劫後餘生的心緊緊貼在一起。
“阿姐,你真勇敢。”
玉麗並不勇敢,這只是本能。
扎西總喜歡這麼抱她,這是他表達情緒的方式,可玉麗還是不太習慣。每次都會裝做無所謂的掙脫。
他們坐在院子裡,聽著廣播烤著火,暮色裡連空氣都顯得寂靜安穩。這樣的一天結束了,有人劫後餘生,有人在劫難逃,無論哪一種,這一天都是特殊的,而明天太陽依舊會升起,後天,大後天……
玉麗本來想發一通感慨,可說著說著把自己說笑了。她可以笑,可以放聲大笑……她所珍愛的都在。
本來不該睡在屋子裡,可外面太冷了,熬到半夜,玉麗決定回屋睡,因為她發現扎西很難受,臉色蒼白冷的直打哆嗦。將一瘸一拐的扎西扶到房間,又在院子裡的火堆上燒了水,取了炭。等玉麗把熱水袋放到扎西被窩裡時,他已經睡著了。
半夜裡楊雲生打來了電話,他剛剛在酒局上聽說麗江地震,電話馬上沒電了,紅燈一閃一閃,玉麗沒說和扎西在山上,只報了平安,電話就沒電了。
屋裡點著蠟燭,深夜裡桔黃色的燈光特別柔和。這一天過得驚心動魄,此刻卻只有她們倆,玉麗坐在燭火前,天塌地陷的時候一心只想見到扎西,如今風平浪靜了,又要告訴自己冷靜。
剛剛扎西抱著她,其實也是她想做的,她想撫著扎西的頭髮,好好看看他,想說,你嚇死我了……
夜深了,玉麗實在捱不住,躺在扎西身邊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