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夜,玉麗幾乎沒睡,她讓扎西背誦赤壁賦,怕孩子迷失在物慾裡。個人雖小胸懷要博大,人生之樂不在器縷物什,更在山川風物,在內心寧靜豐盈。

道理雖明白,可有些事也沒那麼超然。

她在床上也默揹著,揹著揹著就走神了,眼睛一閉那副結實身體的觸感就清晰起來,想想就覺得臉紅心跳。

她大概有些不正常了,可能是最近總想起過去的事,神情恍惚了。

玉麗坐起身,凝視著靜溢無盡的黑暗。她總會隱隱的擔憂,越往後擔憂越甚,夢一樣的日子太好了,她怕醒來的那天。在那之前,她要做好準備,教會扎西基本常識、世俗禮儀、形成正確的三觀,開發扎西的潛能,建立優質審美能力、藝術鑑賞力。總之,她想扎西做個正常人。

玉麗不懂藝術,但她相信每個人來到世上,或多或少都會帶著不一樣的天賦。扎西是藏族與納西族結合的血脈,天性自由、真誠。動手能力、對色彩的敏感度,甚至體格容貌都優於常人。不知他將來能恢復到何種程度,就算不能盡如人意,至少這一生不再渾渾噩噩。

今天的事給了玉麗一個啟示,藝術緣於生活,可藝術家不應在生活的泥沼中深陷。十年的幽閉生活,扎西缺失了很多,人際交往、見聞閱歷、氣度眼界、一個人的成長不能在一夕之間,心理的成長才是真正的成長。

黑暗裡,玉麗無聲而堅定的喃喃:扎西,阿姐要帶你認識另一番的世界!

第二天一大早,玉麗帶著扎西出門了。

阿媽站在大門前目送著兩人的背影,十年了,扎西第一次出遠門。上一次出遠門也是兩個人,只是另一個永遠不回來了……

聽說能與阿姐去昆明,扎西一早上高興的不得了,喂諾布的時候,嘟嘟囔囔的不知傾訴什麼衷腸,連旺財都通知到了。

玉麗的苦心,阿媽懂,扎西的開心是醫她最好的藥。

這邊正吃著良藥,那邊就來堵心的了,大門剛關上,和少蘭就跑了來。昨晚喝酒的司機是老闆的小舅子,平時車就他開著,老闆不太過問。一早醒了酒,忽然想起昨天還有個人,心裡咯噔一下。看扎西傻里傻氣也不知回沒回家,大冬天誰能不回家,要不回家他家裡人也該找來了,沒想到一早上班就被老闆罵個狗血淋頭。

和少蘭昨晚就知道了這事兒,她同學說,那扎西的阿姐可厲害了,活像別人拐賣了她兒子、牙尖嘴利、不依不饒。和少蘭聽完,知道自己惹了事,嚇得不敢露頭。

她一大早跑來是道歉的,道完歉再順道去上班。她到時,玉麗他們剛走。

氣派的門樓下,阿媽扶著開了半米多寬的大門,聽著和少蘭抱歉的解釋半天。

阿媽沒生氣,她心情好得很,心不在焉的聽完。

“不是什麼大事,你回去吧,我們沒放在心上。”說完就要關門。

和少蘭趕緊扶住大門。

只見阿媽抬起眼,意有所指道“扎西不是正常人,這點你最瞭解,往後你還是少與他來往吧。回去問你阿媽、阿爸好。”說完大門關上了。

玉麗與扎西走到寨口時,楊雲生的車已經等在那。見玉麗愣神,他搖下了車窗,昨天是路虎今天是林肯領航員,怪不得玉麗沒認出來。

一見楊雲生,扎西的心情瞬間就不美麗了,阿姐說帶他出門,沒說去哪也沒說跟誰去,他們只帶了一點簡單的東西。

“阿姐…還帶他一起去呀?”扎西站在玉麗身邊,一臉的不情願。

“不是咱們帶他,是他帶咱們。去,你坐副駕駛那兒。”

扎西想和阿姐一起坐在後座。

可玉麗清楚,人家開著100萬的車來,不是給你們姐弟當司機的,她們兩人得有一個坐在副駕,她要是坐在前面,這一路上扎西指不定又鬧什麼情緒,還不如讓扎西直接坐副駕,也省去了這些彎彎。

這孩子現在事兒可多了,動不動就耍小性子。

好在路上的風光吸引了扎西的注意力,十年沒出過遠門,對什麼都是好奇的。車又大又漂亮,一上來導航就開始說話了,一會讓系安全帶,一會說走左車道,一會又說紅綠燈違法拍照。穿過小鎮、駛過縣城,終於上了高速,這下四周變了模樣,有山洞、河湖、群山,莊稼、筆直的路像是無盡長。

扎西內心裡又激動又驚喜,每看到一樣好玩的或是不瞭解的都想第一時間跟阿姐說說,一開始他還總回頭回腦的看阿姐,可是聽阿姐和楊雲生說的都是外地見聞、歷史人物,就不想說了。他知道自己說出的話一定小兒科會被楊雲生比下去,所以好面子的不說了,只用眼睛看、耳朵聽、用心揣摩。

玉麗哪能不知他的小心思,每到一個地方,都特意科普當地的風俗、傳說、歷史典故。玉麗不是雲南人,這些地方她也沒去過,可為了扎西她不辭辛勞的去表達,反正旁邊還有一個去過的。

“我有說得不對的,楊老闆糾正啊,我就班門弄斧了。”

三個人有了共同的話題,氣氛就輕鬆和諧了。他們聊大理石、聊白銀、也說茶馬古道,又說了玉龍雪山殉情,然後又說到了一會吃什麼。

聊著聊著,楊雲生髮現,玉麗終於很自然的叫出了他的名字,不是過去客客氣氣的楊老闆了。過了麗江、大理,到楚雄的時候,楊雲生下了高速,第一次帶玉麗出門,他可不想在服務區對付。

在楚雄吃過飯,簡單轉了一圈後,他們繼續趕路。吃過飯人容易犯困,剛上高速楊雲生就打了兩個哈欠,昨晚找回扎西后,又去參加個局尾,今天一早跑過來接他們,前前後後沒睡上兩個小時覺。

扎西對什麼都好奇,看見服務區的路標就不斷向窗外張望,阿姐教過他交通標識,可沒真見過服務區是什麼樣的。

玉麗讓楊雲生在服務區停車,扎西下車四處轉轉,還給阿姐買了水果,楊雲生進去洗臉精神精神。

待兩人出來時卻不約而同的有些懵---車哪去了?剛剛停在這了呢!懵圈的時間很短暫,很快楊雲生就看見自己的車從另一邊開了過來,車窗是開著的,玉麗衝他按了下喇叭。

她沒開過這麼大的車,從前開的是迷你,怕檔位、中控臺弄不明白,就自己先溜了一圈。

楊去生的眼睛似乎釘在了那輛車上,隨著駕車人由遠及近…忽像經歷了四季,那朵白茶花,從坐蕊含苞到抽條綻放。

最後他靦腆的笑了。

“車怎麼樣?”

天氣不錯,玉麗的笑容很明豔,她拍了拍方向盤“不錯!特別不錯!”

楊雲生很自豪的又笑了。

“由我代勞,不知楊老闆敢不敢坐?”

豈止是敢坐,此刻楊雲生恨不得與她浪跡天涯。

扎西顧不得激動,福至心靈般一個高竄上車,他可要坐在阿姐身邊,不能讓楊雲生佔了去。

車平穩的上了路。

這下楊雲生清醒了,甚至有點亢奮,本來是出勞務的旅途突然變得有趣起來。他發現坐在後坐也挺好,能偷偷看著後視鏡。扎西也高興,阿姐怎麼這麼厲害,又好看、又有學問,反正是無所不能,最主要的阿姐是他們家的,是他的。

下了高速,玉麗把車交給了楊雲生,她沒有駕駛證,不想找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