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林近起的很早,天剛矇矇亮便到了皇宮外等候召見,比林近早到的還有兩位。正是司天監的官員宋行古與李用晦。

林近也好奇為何有人比自己還早到。

“兩位大人早!”

宋行古與李用晦兩人聞言才看到林近,兩人心中很是疑惑,這個年輕人不過十五六,一身青衣也不像有官職的人,一大早跑到皇宮門口與自己兩人問好是為哪般?

宋行古開口問道:“你這小郎因何來此?這裡可是皇城,快快離去莫要給家裡惹禍。”

“自然是要進宮去,官家非要讓一早來,我平時都是日上三竿才起的來,早知道昨日就不那般畫了,畫其他的也可以。”

林近抱怨完還一連打了幾個哈欠。

宋行古聞言又打量了一下林近,莫非昨日那幅畫是這小郎畫的?

宋行古與李用晦同時望向對方,顯然兩人想到一處了。

“你畫的什麼畫,被官家一早召進宮?”宋行古問道。

“昨天不是七夕嗎?就畫了一副牛郎帶著孩子去看他婆娘的畫。”

宋行古與李用晦兩人聞言氣的鬍子直哆嗦。

“你那畫的背景可是畫的星象圖?”

林近此時也確定這兩人定是司天監的人了。

“什麼是星象圖?我只是將紙的背面塗黑了再做的畫!”

宋行古與李用晦聽完林近的話後臉都黑了,同時也狐疑,難道是巧合?

兩人正待發問之時宮門開了,張茂則走了出來對著林近道:“林小郎快隨我來吧!”

林近隨著張茂則進了宮,留下宋行古與李用晦兩人面面相對。

其實林近是很不願意進宮的,要跪拜不說,趙禎心情不好的時候還不讓你平身。

林近跟著張茂則進了文德殿,見到趙禎直接行了跪拜禮。

“起來吧!知道今日召你進宮所為何事吧!”

林近忙道:“官家還請明言!”

趙禎聞言怒道:“林致遠你可是要欺君?你莫非真不知昨日畫的是什麼?”

林近疑惑道:“官家覺得我畫的是什麼?”

趙禎見林近如此說真的狐疑起來,以為林近真不知道他畫的很像星象圖。

林近也不會傻傻的承認自己畫的是星象圖,因為後面沒法自圓其說,即便此時有玻璃了,但想製作出天文望遠鏡也不是一時半會能做出來的。

趙禎雖覺得有可能是巧合但還是問道:“你那幅畫給人看的第一眼就可以聯想到星象,你又如何不知?”

“官家覺得我見過星象?我又沒有千里眼如何看的到?”

趙禎想了想說道:“莫非你真是隨意做的畫?”

“草民只是想這牛郎織女會面應該是晚上,所以將紙張背面整個塗黑後才作畫,至於星象我只是畫了個月亮上去,並未畫什麼星象。”

趙禎聽林近如此說倒也信了七八分,其中很大的原因就是他覺得林近沒可能看到星象。

“朕可以相信你這畫是巧合,只是朕也要告訴你星象乃是忌諱,關乎我大宋的國運,你以後做事需謹慎一些。”

林近聞言倒是鬆了一口氣,他也怕趙禎一直抓著這件事不放,扯來扯去漏了餡就麻煩了。

“草民自然知道星象是忌諱,不過說關乎國運官家是不是有些危言聳聽了。”

林近自然不可能放過與趙禎談一談星象與國運的關係。

趙禎聞言面色一變道:“莫非你真的對星象有研究?”

林近搖了搖頭道:“官家也知道草民對國運是有些研究的,雖然草民沒見過星象但也敢肯定國運與星象沒有關係。”

趙禎聽完也想起了林近前些天在這裡與自己的對話。

“朕知道你林致遠是個聰明人,既然你明白為何還要與朕提此事?”

林近笑道:“官家我雖對天象不懂卻也知道天象的作用。”

趙禎點了點頭。

“你且說來聽聽!”

“官家星象之說只是愚弄普通百姓的工具罷了。”

趙禎聞言面色鉅變,他沒想到林近如此大膽,敢將此事這般直白的說出來。

“官家說草民是個聰明人,在草民眼中官家何嘗不是聰明人呢?”

林近的意思很簡單你我都明白這個東西是騙人的,你要不要跟我聊一聊?

趙禎無法理解林近一個十五六的少年為何能與自己談這等忌諱莫深的話題,但又覺得林近確實看的比自己這個官家還透徹。

“你應該知道沒有人有資格與朕談論此事!”

趙禎這話說的很重,已經是對林近的一種警告。

“官家的擔心完全是多餘的,此事也只有官家才肯信我說的,即便我與家母天天唸叨她也不會信。”林近繼續道。

趙禎疑惑道:“這是為何?”

“自董仲舒始已歷經千年,天象之說自然已在人們腦中根深蒂固無可撼動。”

“那你又為何不信呢?”

“官家又為何不信呢?”

趙禎聞言語結,他當然有不信的理由只是不可對人言而已。

林近也是心中慼慼,幸虧自己穿越的是仁宗時期,否則真要被大卸八塊了。

“草民不信是由我說過的王朝週期論推斷出來的。”

“董仲舒的天人感應論就是以星象之說賦予皇帝上天之子的權利,更讓百姓盡皆認同此理。但這理論只能維持一個王朝三百年壽命,官家可與我那日所說的王朝週期論兩相結合便可得到驗證。”

“你再細細道來,朕自會一驗真偽。”

“官家可是讓草民隨便說?”

趙禎看了看大殿門口道:“隨意說,只要你說的有理朕可以恕你無罪。”

“官家覺得儒家與皇權的關係歷經千年,是一種什麼關係?”

“皇權需要儒家的天人感應、星象之說證明自己是上天選擇的人間帝王,而儒家便依附在這帝王身上吸食這個王朝的精血,即便一個王朝有再多的精血也終有一日會被吸乾,然後他們會再選擇一

個上天選中之人繼續週而復始,這便是王朝週期論的始末。”

“其實我那日說的與今日本就是相同的,只要官家細細思索一陣子估計也就會明白其中的道理,土地兼併、恩萌出仕、免交賦稅等等都是皇權對儒家的讓步,而這讓步恰恰是國祚滅亡的真正原因,天人感應、星象之說雖保的了政權的一時穩定,卻保不了國祚長青。”

林近說完搖了搖頭,顯然他也不認為自己能說服趙禎。

趙禎思考良久才道:“你的王朝週期論有幾分把握?”

“官家,不是我有多少把握,而是事實如何,官家可以詳細查一下漢唐時自立國時起土地兼併的情況,直至其滅亡又經過了幾代人。”

趙禎聽完才開口道:“歷朝歷代皆想方設法抑制土地兼併,但並無成功的例子,朕也是時常為此事憂心,今日卻是明白了你這王朝週期論的依據是什麼。”

趙禎開口道:“你所言朕自然也能明白,只是天人感應、星象之說是國祚根本,朕雖也不太相信,但若是推翻此事,豈不是自掘根基?”

歷朝歷代的皇帝也有不少被這套理論忽悠傻的,極個別的更是四處尋找仙藥妄想著長生不老得道成仙,趙禎能如此說已經讓林近感到非常驚訝了。

“這便需要官家重新制定比天人感應星象之說更加完美的治國理論,慢慢讓人們接受並認可它,而這個過程是極為漫長的。”

趙禎聞言才點點頭,在沒有更好的統治理論出現之前他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去做否認天人感應論的事。

“朝中諸公大多也是對此篤定不已,想要改革立國之本確實急不得。”

林近聞言也是一笑:“官家以為他們真的相信天象之說?他們不拆穿此事,是因為此事對他們有極大的好處,即便國事有變也可以將責任推給官家,推給天象,更可以在需要的時候以此要求官家在一些事情上做出讓步。”

趙禎聽完林近這一連數語驚訝的久久不能語。

許久才問道:“此事一時也是無解暫且不提也罷!你對遏制土地兼併有無切實有效的辦法?”

林近聞言回道:“官家此事上次草民已是說過並無良策。”

趙禎問道:“難道真的只能按照你之前所言緩緩圖之?”

“官家真以為只憑一紙詔書,那些仕族就會停止兼併土地了?”

“朕也知道此事不好辦,只是國庫空虛,近年被隱沒的良田無數,人丁戶籍更是被隱沒許多,長此以往豈不是要無稅可收了。”

趙禎顯然為此事已經擔憂很久了。

“官家應知隋朝只因楊廣想要開設科舉便被關隴門閥推翻,更是被史書寫成一個暴君、昏君,而之後的唐太宗不還是做了楊廣未曾做完的事?同樣一件事楊廣做了隋朝滅亡了,唐朝卻有了開元盛世,任何事沒有十足的把握卻是萬萬不可大刀闊斧去做的。”

趙禎聞言一愣他實在無法理解林近的思路為什麼如此奇特,楊廣是公認的暴君,到了林近嘴裡怎麼就不那麼討厭了,但仔細一想又覺得他所言並非毫無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