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春苑的位置在一條死衚衕的盡頭,足有四層高,每層樓都是窗戶大開,濃妝豔抹的女子倚著窗臺,對著樓下往來的人流搔首弄姿。她們的身體沉浸在樓內的紅光之中,好不誘人。
大梁律規定,賣春場所不許在大街上攬客,在街上不許看見青樓內衣衫不整的女子,所以她們只能在窗臺邊“展示”。
此時大約是日落後一個時辰,正是怡春苑最忙碌的時候。周實眼下正身處人潮之中,被裹挾著向門口前進。
“真沒想到這地方生意這麼好,把江都四大名樓加在一起也比不上這兒人多啊!”
周實在心裡暗歎,常說酒色財氣,在他看來,色應當排在酒前頭。
一進門,豔麗的紅光就照得他睜不開眼。一股香味直衝鼻腔,讓他渾身燥熱。
怡春苑裡從一樓到四樓都是打通的,下面兩層的欄杆邊都趴著向樓下抖摟手帕、搔首弄姿的姑娘。
一個佝僂著背,太陽穴旁貼著膏藥,額頭用木板刮出淤青的婦人殷勤地迎了上來,對周實說:
“官人,您看看咱們這兒哪個姑娘閤眼,我讓她好生伺候您。”
周實裝出一副不耐煩的樣子,看也不看那老媽子,把手中的摺扇甩開扇著風,說道:
“聽說你們這兒有一位叫羅子卿的姑娘,我想見識見識。”
“哎呦,官人,實在不巧。羅姑娘今天身體欠佳,沒法接待您。要不您再看看?”
周實把紙扇一合,道:“掃興!讓你們這兒最貴的姑娘出來看看。”
老媽子應了一聲,伸出手來要賞錢。
據富商所說,這賞錢和嫖資不同,是專門賞給領姑娘的老媽子或者龜公的。同時這也是客人身份的證明,要是給的少了,人家就不會讓你見著要價高的姑娘。
周實從袖子裡掏出一小塊銀子,故意在老媽子眼前晃了兩下,塞到她的手裡,不屑地說:
“你看小爺我是差錢的主兒嗎?”
老媽子一驚,用銀子當賞錢的,那可是大客戶!
“不是,不是,老爺您天生一副富貴像。小柳!小柳!”
一個姑娘邁著蓮花步走下樓來,拿手裡的小團扇遮住臉,對兩人行了一禮。
周實看也不看,揮手道:“嫌我給的少?這瘦得都沒人形了,看著就敗興。給我換一個!”
“不不不,您給的夠多了。小柳,你回去。歡歡,你下來!”
又下來了一位姑娘,此人豐滿了不少,個子也比剛才的小柳高一些。
“嗯,這個還行,扶小爺上樓。”
“誒誒,歡歡,小心伺候著!”
看著這位財主上了樓,老媽子才把銀子揣進兜裡,去伺候下一位顧客。
她沒想到的是,那塊小銀子有一根肉眼無法察覺、就是觸控也發現不了的細絲。
周實這邊剛上二樓,右手輕輕一抖,不一會兒那塊小銀子就回到了他的手上。
“嘿嘿,這金絲釣可不是一般的好用。”
在轉彎時,周實隱隱聽到一個小姑娘的哭聲。
那哭聲細小,柔弱,讓人聽來好像心上捱了一刀。
“唉,什麼賣藝不賣身,什麼風流韻事,那都是假的。聽聽這小姑娘哭得多慘。”
周實前世在一些資料上了解過,舊社會的妓女會遭到怎樣非人的對待,觀之讓人觸目驚心。
像怡春苑這種大青樓,每天不知道有多少妓女在哭。
他雖然有些心疼,但還是保持理智,牢記自己此行的目的。
歡歡把他領到三樓的一個門口,又施了一禮,把門拉開道:“老爺請進。”
這怡春苑裡不知點得是什麼香,讓他身上越來越熱,口乾舌燥。
他只能儘量不去看歡歡的身體,說道:“我看見個熟人,你先進去,我馬上就到。”
歡歡心中納悶,哪有在青樓裡打招呼的?那得是什麼情景?
不過她也不敢多嘴,應了一聲就進去了。
周實左右看看,發現三樓幾乎沒人,看來是專門給有錢人用的。
正好!他俯下身子,沿著欄杆快步走到樓梯,直接上四樓。
“按富商所說,羅子卿接客就在四樓。”
謹慎起見,周實把一直藏在衣服底下的鐵算盤拿在手裡,一旦遇到危險可以隨時從算盤中取出傢伙防身。
他現在發現,像琥公尊、火摺子這樣陰氣濃重的東西不能使用太多,也不能長時間帶在身上,否則容易陰氣入體。所以他只把金絲釣纏在手上,以備不時之需。
“這層樓的香味更重了……”
富商說,羅子卿的房間在樓梯右邊……
周實趴在門上聽了一會兒,沒有動靜。他在門上敲了兩下,然後立刻躲到樓梯上觀察。
沒人出來……
他小心地走上前,把門輕輕拉開。
一進門,映入眼簾的先是一面畫著春宮圖的屏風。繞過屏風後,他發現這間屋子遠比自己想象的大。
“哦,原來是這麼佈置的……怡春苑的四樓其實只有一個房間,將整個中庭包圍起來。不愧是頭牌的所在。”
房間裡的紅光不像外面那麼鮮豔,讓人看著舒服一些。
周實的計劃是先找事發地點,再找屍體。因為過了一天,屍體估計早就被怡春苑的人處理掉了,但是案發地總會留下點線索。
“也要小心,萬一這地方是個‘十字坡’,還得準備隨時開溜。”
他拿出琥公尊,在自己的三把火上點了一些陰酒,然後端著方尊向前摸進。
走著走著,那面屏風又出現在眼前!
“怎麼回事?走了一圈了?
“這房間居然是空的?”
不對勁!
詫異之餘,他從鐵算盤中取出火摺子。
火苗向他身後傾斜。
他回頭看去,只有空蕩蕩的房間。
“這……”
突然,琥公尊中的酒面泛起一道漣漪。
他瞳孔一縮,不假思索地跳起!
背後傳來一聲巨響,一個造型精美的鐵藝物件在他剛剛站立的地方砸出一個坑!
周實轉身落地,直接將半杯陰酒潑在身前。
陰酒落在地上,迅速升騰起一大片猙獰扭曲的人臉。
“啊!”
空蕩蕩的房間裡突然傳來一聲慘叫。
周實渾身汗毛倒豎,這房間有問題!
他不敢久留,直接撞破房門向走廊逃去。
而木門之後卻不是走廊。
而是黑夜。
他撞碎的不是房門,而是窗戶!
這裡是四樓!
冰冷的寒風打在臉上,周實驚恐地意識到,自己在下墜!
“啊——”
不等他慘叫出聲,就被什麼柔軟的東西托住,從下墜變為上升。
在反應過來時,他已經回到了四樓的環形房間,只是身後的窗戶被撞爛,夜晚的寒風讓室內的溫度迅速下降。
琥公尊和火摺子被他牢牢攥住,而鐵算盤則由一根布條固定在身上,並未丟失。
“剛才我明明是想撞開房門,結果卻從窗戶摔了下去,又被人救了上來——是幻術?”
這時,他又驚恐地發現,空氣中慢慢浮現出一個人影!
這個人像是從什麼隱身狀態接觸了一樣,趴在地上喘著粗氣。
“什麼人!”周實厲聲喝道,先在氣勢上壓倒對方!
但當那人抬起頭來時,他的氣勢頓時煙消雲散。
那人身材矮小,穿著和樓下的老媽子一樣的衣服,一頭披散的白髮——
她的眼睛,是紅的。
她的口鼻,從臉上凸起,兩邊還豎著幾根黑色的細長鬍須。
她的嘴裡,是一口尖牙。
她張開一直咧到耳根的血盆大口,向周實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