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沉默地看了一會她,默默將自己在水裡泡了會,直到身上的血腥味兒不再那麼濃,才默默起來給自己使了個乾燥訣。

傅挽還是合目躺在溫泉裡,眼睫上落了一朵螢輝花兒。

“師尊……不回去安歇麼?”他道。

傅挽道:“我晚些時候回去,這裡很舒服,我想在這裡透會氣。”

她原本以為他會很快離開,結果少年人在溫泉旁的石頭邊上坐了下來,默默道:“那徒兒陪師尊在這兒待會。”

傅挽覺得他在不在都無所謂,“好。”

但是既然他在這裡,她完全不理他就不太好了,於是傅挽道:“你近日在做什麼?”

“剛剛破了竹林的陣。”宋景道。

她根本不知道他在那個陣裡九死一生,還是說,她覺得他應該早就從那個陣裡出來了呢?

宋景目光黯淡下來。

傅挽道:“這樣啊,難怪你身上有股血腥味兒。”

宋景抿了抿唇,有些澀然道:“師尊不喜歡血腥味兒?”

除了妖魔,誰會喜歡血腥味兒呢。

傅挽道:“也不是,你過來。”

她忽然睜開了眼睛,轉過頭朝他看了過來。

宋景心裡一慌,身子幾乎是僵了一下,才緩緩朝她走過去。

傅挽抬手拉開他的衣領,果然,他的身上滿是傷疤,新的舊的,有刀傷有劍傷,有凍傷有磕傷,一層覆蓋著一層。宋景慌忙想要拉住領口,但是被傅挽拉著,身子猛地往後踉蹌了一下。

傅挽下意識拉住他的腰,卻把他整個人都帶進了自己懷裡,兩人肌膚隔著薄薄的衣料相貼。

宋景倉皇避開眼。

“怎麼了?”傅挽問道,手指拂過他胸口的傷口,傷口頓時開始癒合。

宋景的身子在輕微地顫抖,長長的睫毛覆蓋著漆黑的眸子,他低低道:“弟子的身上,都是傷疤。”

“這有什麼?”傅挽道,她既像是溫柔,又像是平靜地道:“這些都不過是皮相罷了,好看不好看都是那樣,有什麼呢?”

“原來師尊是這樣想的。”他說不上來心裡是什麼滋味。

好像是盼著她不嫌棄,又期盼著她憐惜。

可她太過於平靜了。

好像什麼也不能激起她的情緒,什麼也撥不動她心裡的漣漪。

“你若是不喜歡,我可以幫你除掉。”傅挽真誠道,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正視自己的傷疤和缺點的。

宋景漆黑的眸子裡漸漸浮起某種近乎喜悅的情緒,他看著她,忽然伸手也抱住她的腰,將腦袋放在她的脖頸窩裡,“師尊,我不喜歡這些難看的疤痕。”

兩人在水中形成一個纏綿的姿勢。

傅挽聽到他有些受傷的語氣,不由自主溫和了聲音,“我幫你祛除。不過,這些疤痕不難看,師尊覺得它們不難看。你也很好。”

她沒看看到,小反派的嘴角勾起了一絲詭異扭曲的笑,像是很高興,又像是很悲傷。

傅挽揉了揉他的腦袋,伸手解開他的上衣,他的身上到處都是傷疤,傅挽便抬手將他上身四處的傷疤都消除了。

等做完這些,她才意識到,自己剛剛是手貼著他的肌膚將他的上身摸了個夠。

宋景的耳朵已經紅得不行了。

傅挽在心裡唸了幾句清心訣,便從容地拉開了幾步距離,“走吧,我們都回去歇息。”

“好。”他的眼睫顫了顫,被她握著的手忍不住地微顫。

傅挽沒有留意到這點細節,帶著宋景往梧初殿走。

“好了,回去睡覺吧。”傅挽道。

宋景安靜地站在她面前,天邊月明星朗,朝虞樹的花朵嗶啵地展露開花蕊,淡淡的香味在空中浮動。

“師尊……”

傅挽聽到他的聲音,便轉身朝他看過來,卻一下子跌進他的懷裡。宋景伸手抱住她的腰,悶悶道:“師尊,我會努力修行,再也不讓師尊為我受傷。”

她先是為了他在極寒之地奔波半月之久,再是在景山秘境頻頻受傷,她對他那麼好。

他要怎麼,才能配得上師尊。

“這算什麼,修仙本就逆天而行,只有在無數挫折中不斷前行,才能飛昇成仙。”傅挽解釋道。

劍修,修的便是勇往直前!

雖然能傷宋梧的人幾乎不存在,但是她一路修煉上來,受傷其實還是件很平常的事情。

“師尊一定要飛昇成仙嗎?”

傅挽想了想,“這倒無所謂,隨心而動罷了。”

宋景漆黑的眸子裡閃爍著奇異的光彩,“我想一直呆在師尊身邊。”

“你是我的弟子,自然能一直待在我身邊。”畢竟原主也撐不到飛昇成仙就為救蒼生而死,所以肯定一直都是在宋景身邊的。

宋景張了張口,有些話猶豫著說不出來。

傅挽道:“不過,倘若哪日為師不在了,你也要好好活著。”

說完,她又補充了一句,“一定要活著。”

她只是他人生中濃墨重彩的一筆,卻絕對不是全部。

“師尊怎麼會這樣說?”宋景道。

師尊不在了?光是一個設想,他便覺得不可想象。可是看著平靜安寧,彷彿對一切都隨和包容的清霜君,他心裡有種強烈的情緒,卻又不敢表達。

傅挽揉了揉他的腦袋,彎著眉眼笑起來,“我給自己算了一卦,大概是撐不到飛昇成仙了。你性子沉默孤僻,來梧初山之後,甚至和同門的師兄弟們不曾來往,師尊可能是唯一一個可以接近你的人。若是師尊不在了,你覺得孤獨的時候,要嘗試著和他們結交。”

她能感覺到,小反派是在從她身上汲取溫情,汲取某些光明溫暖的力量。

要是她不在了,他肯定會很失落很孤獨。

“不,我絕不會讓師尊……”他猛地抱緊傅挽,渾身都在顫抖。

“必然發生的事情,只能接受。”傅挽慢慢道。

“不。”他垂眼看著傅挽,神色變了幾變,眸子裡的情緒翻湧,終於還是啞然道:“我……我……我喜歡師尊,我不希望師尊離開我。”

傅挽:“……”

……對不起她還是有點震驚。

可能是不知道怎麼面對傅挽,他閉上了眼睛,從耳朵根一直紅到了臉頰和眼角。

“你說的喜歡,是那種對長輩的喜歡吧?”傅挽覺得很是震驚,但是又不那麼震驚。

宋景沒說話。

傅挽伸出一隻手,決定把他摟著自己的手拉開,對方就緩緩道:“弟子……弟子心悅師尊,弟子會努力修行,想當,想當師尊的道侶。”

傅挽:“……等等,我是不是在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