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嘉銳特四仰八叉毫無風度地躺在在床上。
累死了。
今天弗洛倫斯女士佈置的作業格外耗費腦力,她直到三分鐘前才做完,要是作業還像以前那樣,那她這會已經看了半個鐘頭的閒書,或者已經和朱莉聊了兩三個話題了。
弗洛倫斯女士說躍遷之後靈感也會有相應的提升,然後以此為由,給她佈置的全是難題。先前還好一點,這次難度大幅提升,她鑽研時候感覺它們全是那種“困擾無數xx學家xx年的未解之謎”。
她的腦子在一抽一抽地鈍痛,這表明靈感已經枯竭,現在她舉起手臂都有些費勁。
再想到以前連軸轉地打架、一打就得把命搏上去那會也沒今晚累,瑪嘉銳特頗有感觸地長嘆一口氣。
動手果然比動腦省事。
“小姐?發生什麼事了?您在裡面好久了。請問我可以進來嗎?”
朱莉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嗯哼。”瑪嘉銳特有氣無力地答道。
“您怎麼了?”朱莉進來後看到她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不由得擔心地問道。
“沒什麼,就是今天的作業實在是太難了,寫得我頭疼。”
平時她寫作業的地點一般在客廳和房間輪換,難的時候在安靜的房間裡方便思考,容易的時候就跑到客廳,一寫完就能扯著朱莉天南海北到處亂說。
今天可能是在房間裡蹲太久了,朱莉放心不下。
癱瘓了一會後,瑪嘉銳特的頭痛終於緩解了一點,為了表明自已還活著不用太擔心,她在床上滾了一圈,姿勢也從仰躺變成了趴著。
“嗯……我有個好奇了很久的問題,不過可能有些唐突。”朱莉對她說。
“什麼問題?沒事,你說吧。”
瑪嘉銳特抬起頭。
“其實我一直有些害怕埃爾諾先生,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害怕埃爾諾先生?為什麼?呃……因為他看上去不像個好人?”
朱莉遲疑半秒後點了點頭。
“在我還小的時候,我曾經見到過他。那個時候他就已經是現在這個樣子,對什麼事情都很冷漠,不愛搭理人,也不怎麼說話。
“後面我成了王宮侍女,接觸到了更多形形色色的人,不過印象裡埃爾諾先生只會出席某些特別重要的場合。他還是老樣子,但我給他送酒時,他對我點點頭,說了聲‘謝謝’。
“其實小姐您和埃爾諾先生給我的感覺有些像,不過您比他好相處得多。”
有沒有一種可能,“埃爾諾先生”也很好相處,只不過是你們沒發現……
瑪嘉銳特腹誹,然後猛然想起來,弗洛倫斯女士習慣性在大多數人面前回避掉不必要的交流。
“其實弗……埃爾諾先生也沒有你想得那麼疏離啦,他只是懶得與別人交流。我想他可能是和別人聊不來,於是乾脆放棄交流了。而且,他看起來也不像是能和那幫成天無所事事遊手好閒的花花公子談笑風生的樣子吧?”
“那倒是真的。”
她就知道別人對弗洛倫斯女士的評價肯定好不到哪去,朱莉的看法估計還是美化過的,這個地方對於那些過於特立獨行的人總是譭譽參半。
“朱莉,我突然有些擔心。”她的下巴又重新擱回床上。
“您擔心的事情可以告訴我嗎?也許我可以幫忙。”
“等以後我真的正式成為勇者後,背後編排我的人只會更多。畢竟埃爾諾先生還只是作風特立獨行,我可是會衝擊他們的認知。”
“很高興您能意識到這一點。”
“哈?你的意思是……”
“我確實曾經被您的行事衝擊過認知,不過我很快就發現,我以前的認知才是錯的。也許我本來也不是很認同那些東西。但是……”
朱莉輕輕搖了搖頭。
“但是不是所有人都會像你這樣容易接受啊。不是所有人都對現狀不滿。我都能想象到他們會怎麼罵我了。什麼異裝啦,什麼不守規矩啦,什麼女巫啦。還是老掉牙的那套。”
“如果是像這樣的話,我記得以前也有一個人遇到過類似的問題。”
“誰?”
“德·聖洛朗家的小女兒。他們家之前由於仇人的報復,一夜之間全家都死於非命,只留下了小女兒。她是幸運的,也是不幸的。從那天起,德·聖洛朗家的小女兒就一直穿著一身喪服,行蹤奇詭不定,難以捉摸。
“曾經有人向教會舉報她是女巫,並聲稱自已能夠拿出切實證據,但是最後還是沒有成功。具體原因我不清楚,但聽別人說,可能是因為有人在保護她,她父親是伯爵,這點人脈應該還是有的……這些都是我聽說來的,小姐您不要相信!”
八卦扯到最後,朱莉連忙補上一句。
不過很有可能是真的呢。
根據朱莉的描述,她已經能確定,所謂“德·聖洛朗家的小女兒”就是她認識的維萊特·德·聖洛朗小姐,再聯絡上德·聖洛朗小姐和她現在是祈禱者學會的同事這件事情,那麼隱藏在幕後保護德·聖洛朗小姐的人,八成就是弗洛倫斯女士。
德·聖洛朗伯爵的朋友不一定會出手幫他唯一存活下來的女兒,但弗洛倫斯女士一定會幫自已的下屬。就這一個月來說,她已經見過兩三次弗洛倫斯女士幫忙處理下屬的爛攤子了。
當然,她大多數時候是一邊私底下罵他們沒事找事一邊處理。
地位高也不是那麼好混的。
“朱莉,關於那位德·聖洛朗小姐的事,可以說得更詳細一些嗎?在你知道的範圍內?”
“我知道的……”朱莉努力回想著,“德·聖洛朗小姐一直都有些……怎麼說呢?她似乎對一些很怪異的事情習以為常,像是早就見過一樣。舉報她的人用的理由是,她經常會無緣無故地對著某個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說話。”
意料之中。她擅長通靈,按照她和乳酪的相處模式來看,她對那些靈體說過的話也許比對人類說過的話還多。
俗話說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現在別人覺得很匪夷所思的事情,她興許好久以前就聽哪個不知名靈體嘮嗑過了,只不過主角的名字換了而已,就像時下無名作家創作的千篇一律的戲劇一樣。
“算了吧,比起德·聖洛朗小姐,他們只會更看不慣我。我可是切切實實地讓他們感受到近在咫尺的威脅了。無所謂!打得過我再說!”
瑪嘉銳特又滾了一圈,變回仰躺的姿勢。
“不過小姐,勇者的定位是引領民眾反抗異端的精神領袖,他們不會用這個作為理由對付您嗎?比如民眾反對您,您沒有擔任領袖職位的能力之類的?”
瑪嘉銳特突然坐起來,兩手撐在身旁,眼睛盯著朱莉的臉。
“我說錯什麼了嗎?”朱莉不明白她怎麼這樣。
“沒有,朱莉。我都沒想起來還有這個!啊,這樣一來就麻煩了。”
她苦著一張臉,“他們要是真的找了這個藉口怎麼辦?這樣的手段很下三濫不要臉,但是這幫人就沒要過臉。他們最多在表面糊一層紙。”
“您為什麼一定要這樣呢?為什麼一定要告訴他們您的真實性別呢?要是不說就能免去很多麻煩。您知道,在這個世道,女人很難獨自活下去。”
“‘很難’不代表‘不能’。我不打算避開這個麻煩,我本來就沒有想過混出名堂後還隱瞞性別,總有一天我要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我才不關心他們。”
“希望您能一直這樣。輿論是很恐怖的。”
瑪嘉銳特聳了聳肩。
實際上她還沒準備好真的面對可能會到來的鋪天蓋地的輿論,但總得過個嘴癮。
八卦是很爽,在安全的情況下講一些大逆不道的東西更爽,但真的要付諸實踐的話,那還是算了吧。
胳膊擰不過大腿,她一個人擰不過一大幫人。
朱莉離開後,瑪嘉銳特又恢復了躺在床上死氣沉沉的狀態,頭痛已經好了不少,但是還是沒什麼精神。
“我說,火焰熄滅。”
她沒精打采地發出這個“命令”之後,眼睛一閉,立刻睡了過去。
今晚她睡得很好——本來會睡得很好,如果沒有這張不請自來的小紙條的話。
她揉揉被砸得有點發痛的鼻子,讓蠟燭重新燃燒起來後,她藉著微弱的燭光仔細辨認著上面的字。
“你居住的街區有異常情況,現在,立刻出門,和菟絲花會合,解決這起事故。有額外報酬。”
沒有落款,但她認得這上面的字跡,它們屬於弗洛倫斯女士。顯然,這是弗洛倫斯女士讓她的守護神送過來的。
可能是因為要故意叫醒她,紙條被送過來時折成一小片硬紙片,被守護神準確無誤地扔到了她鼻子上。
頭痛已經完全消失了,靈感完全恢復,取而代之的是濃重的睏意。
“菟絲花?誰啊?好像在哪聽說過……哦,是弗洛倫斯女士的那本冊子。”
她打了個哈欠,揉揉臉讓精神恢復一點後艱難地挪下床,一把拉開窗簾,清亮的月光從窗戶中透了出來。
“……現在應該是……兩點半?我說您都不用睡覺的嗎——哦,忘了她通常晝伏夜出日夜顛倒,我的下午等於她的早上,我的凌晨等於她的傍晚。”
發現吐槽弗洛倫斯女士這條路行不通後,瑪嘉銳特轉而開始希望另一位倒黴的同事會像她一樣崩潰。自已一個人崩潰會很難受,但如果兩個人一起崩潰,那難受就會質變成幸災樂禍。
打住自已過於發散的想象力,瑪嘉銳特抓起椅子上疊著的原本為明天準備的衣服,三下五除二地穿戴整齊,又擔心吵醒朱莉,躡手躡腳地走出房間。
還好地毯夠厚。
她輕輕開啟房門,小心翼翼地走過樓梯平臺,在不驚擾到任何人的情況下離開。
“糟糕,我應該穿那些衣服的。”
直到走到廳堂,瑪嘉銳特才驚覺這身貴族少年裝扮不止引人注目,還有些不太方便——因為價格對窮慣了的她實在是太貴,弄壞了她肯定會心疼好幾天。
但現在再回去換衣服已經來不及,那位叫菟絲花的隨時會趕過來。
最好的結果是菟絲花比她磨蹭得多,但這不太可能,所以這樣一來要麼得讓別人等她,要麼只會更尷尬。
瑪嘉銳特實在想象不出來對著一個陌生人說:“抱歉,我需要換一身衣服,請您稍等一下。”
那還是算了吧。
瑪嘉銳特輕輕拉開大門,走到外面去。
夜晚的莫拉爾街寂靜安寧,只有昆蟲富有節奏的叫喚聲縈繞在耳畔。月亮和星星鑲嵌在無邊的黑暗中,和街邊的燈光一起照亮地面。
五月的若爾熱已經變得越來越溫暖,但夜裡還是會有些冷。瑪嘉銳特原本還不太能完全睜開眼,出到門外被涼風一吹後,整個人立刻清醒過來。
“突發事件?我怎麼知道在哪裡,弗洛倫斯女士又沒說明,至於那位菟絲花……應該找得到我吧。”
她不太確定。
突然,她毫無徵兆地扭頭看向街道的一端,那裡出現了一個細小的人影,正慢慢變得越來越大。
人影離她越來越近,瑪嘉銳特已經能看清楚那人穿的是紅褐色本布裙子,長得不高,身形比較瘦。
她還戴著一條靛青色的紗質圍巾,繞過頭頂和後腦,在臉上圍了一層,遮住了半張臉,只能看到她清亮的圓眼。
大半夜的不睡覺,這應該就是另一個被叫起來出任務的倒黴蛋,不然她想不出來誰會兩點半還在外頭閒逛。
她走到瑪嘉銳特面前問:“您好,請問您是矛隼嗎?”
“我是,您是菟絲花?”
她點了點頭。
“任務地點在那邊,”她抬起手向街道另一段指去,“可能會有點難辦,所以學者先生找了兩個人。”
瑪嘉銳特覺得她說話時的聲音有點奇怪,就像是故意壓著一樣,但又沒壓到她自已平時那種近似男聲的那種程度。
而且她現在掩著臉。
又是一個隱藏自已真實身份的人。
雖然以瑪嘉銳特現在的人類面部儲備資料水平也認不出來吧。換成朱莉倒是有點可能。
菟絲花已經重新出發,向著前方走去,瑪嘉銳特連忙跟上。
不過她的走路姿勢和身形好像有點眼熟是怎麼回事?
瑪嘉銳特在腦中把自已認識的魯梅爾女性都過了一遍,然後她幾乎控制不住自已的情緒,差點大喊起來——
這是愛洛伊絲·德·拉伯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