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這裡!”
瑪嘉銳特剛一進門就聽到一聲清脆的喊聲,她轉頭尋找聲音的來源,然後便看見一名穿著樸素的少女正坐在靠牆的一張桌子處。
這是瑪利亞。她顯得容光煥發,比前天有精神得多。
這當然不僅僅是因為見面時間的改變。
相比起來瑪嘉銳特卻變得有些萎靡,眼睛下面多出了一點黑眼圈,頭髮也翹得亂七八糟。
她前一天晚上為了提取那點玩意,一連忙活了十來個小時,然後才在自已身上做了試驗,連眼睛都沒合上就急急忙忙地趕來和瑪利亞會面。
希望瑪利亞不會被嚇到。
她拿出一個小玻璃瓶和一個注射器,“這是什麼東西?”瑪利亞好奇地問道。
“待會用得上。”
十分鐘後,經過皮試的面板沒有紅腫的跡象,瑪嘉銳特長舒了一口氣,不虧自已辛辛苦苦弄了這麼長時間,沒有過敏真是太好了。
天知道她為了這點東西麻煩了多久,甚至因為擔心會引起過敏反應還特地另外弄了四環素和紅黴素。
幸好實驗室裡有現成的菌種和培養基,否則她可能就要爽約了。
感謝偉大的前輩們!感謝聖瑪麗安娜!
“學會了嗎?”
剛才那次注射,從一開始瑪嘉銳特就讓瑪利亞注意她的操作,畢竟她不可能每天都來找一遍瑪利亞。
“學會了。”瑪利亞點點頭。
“痛嗎?”瑪嘉銳特本著以人為本的人文主義精神,決定問詢一下患者的意見,雖然問詢了也沒什麼用,該痛還得痛。
瑪利亞搖搖頭,“只要能治好我的病。和它比起來,這點根本算不上什麼。”
瑪利亞的症狀還不嚴重,瑪嘉銳特判斷它還只是二期,但其帶來的痛苦仍然不可忽視。再加上她身邊的人包括她的好友不少人處於三期梅毒,她們潰爛的面板組織與痛苦的工作感受,自然也能讓瑪利亞直觀地看到它的可怖,進而對將來會進一步發展的病情感到恐慌。
和這柄用頭髮絲懸在腦袋上隨時會劈下來的利刃相比,肌肉注射帶來的疼痛根本算不了什麼。
“大概需要連續用藥15到20天,然後再觀察病情。應該不會很久就能痊癒。”
“謝謝!我真的都不知道應該怎麼感謝您了。”瑪利亞激動地伸出手,然後突然又縮了回去,她害怕把病傳染給瑪嘉銳特。
瑪嘉銳特想了想,對她說:“那您可以幫我個忙嗎?”
“幫您一個忙?當然!只要我能做到!您需要我做什麼?”
“我只需要您回答一個問題。”
“是什麼問題?”瑪利亞有些疑惑。
“您覺得,語言到底是什麼?”
這是她這幾天利用空閒時間總結出的理解“言靈”的關鍵問題。
要同化力量,就要掌握獲得的知識,理解能力所對應的世界規律。言靈與語言有關,更準確的是,語言是催動其起效的媒介。
她已經隱隱約約有了一點猜測,但是還遠沒能觸碰到真正的謎底。
“語言?語言……我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
“那您可以理解成另一個問題:我們為什麼要說話?”
“為了讓別人知道自已在想什麼?”
“也許吧。”
瑪嘉銳特聳肩,然後站起身來。
“您要離開了嗎?”瑪利亞看起來有些慌亂,“我本來還想邀請您一起吃點東西……”
“對不起,瑪利亞。但我現在要回去休息了,下次吧。再見。”她抱歉地笑笑,然後走了出去。
她不是不願意和瑪利亞待在一起,不過她現在確實不餓,出門前朱莉逼著她草草吃了點東西,她現在更需要的是睡眠。
瑪利亞看著她的背影,眼神裡有掩飾不住的失落。
突然,她盯著的那個人去而復返,重新來到她面前,俯下身低聲說道:“不過還是告訴你吧,我可不是什麼‘先生’。”
瑪嘉銳特恢復了自已本來的聲音,對瑪利亞眨眨眼,隨後才真正離開這家小餐館。
“……啊?所以,他本來應該是……‘她’?”
瑪利亞有些發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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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嘉銳特躺在自已的床上,睜著眼睛發呆。
她剛才連著睡了十個小時,醒來時剛好是半夜三點。
怎麼會這樣。現在再睡又睡不著,起床練習又太早了。
大腦在下午時的昏沉已經消失,但現在好像又有些過於活躍。
語言……語言……
怎麼有些莫名其妙的。
語言是表達思想的媒介,是交流的工具,還有什麼呢……
為眾神傳令的信使“希爾米”又叫“風娘”,以速度和雄辯聞名,就像風一樣,迅速而又不可忽視。
傳令……言靈……以語言為媒介的異能力……
語言是傳達自已意願的工具。
風娘為眾神傳達意願。
“言靈”能力將能力者的意願具象化到現實之中。
那再拐個彎想想……
有了意願和實踐,才能改變現實。
個人能力有限,實踐無法超出自已的實際能力,就像她的“言靈”沒法對活物起作用一樣。
一道虛幻的白光覆蓋住視界,然後轉瞬即逝,瑪嘉銳特突然感到她面前的世界好像突然變換了一個樣式,或者是她自已身上出現了什麼改變。
世界在她眼前變成了一個具象化的橫截面,所有物品都變得具體而可感知,她只消稍微運用一下靈感,便可以看到它們的物質構成與空間解析。
織花窗簾的經緯、木質書桌的構造、空氣中漂浮著的微小塵埃……黑暗不再是視線的阻擋,維度不再是感知的障礙。
牆壁不能阻擋她、天花板不能阻擋她、門窗不能阻擋她。身邊的空間突然間變得異常開闊,開闊到甚至讓她生出了一絲害怕。那是觸及到“真實”時所有人下意識的反應。
因為一切都變得簡單起來,就像是二加二等於四一樣易於理解。過於急劇的轉變讓她感到不太舒服。
但是沒過多久,她就適應了現在的狀態,開始饒有興味地探察起周邊目之所及的一切事物。
“真是不可思議……這就是‘真實’嗎?超越了一切表面的桎梏,探究到事物的本源?”
她閉上眼睛,再次發動靈感探入自已腦海中。在那種奇妙的感覺出現之後,她就感覺到自已腦子裡又多出了什麼東西。
【細中葉葎一株。】
細中葉葎?什麼意思?
瑪嘉銳特有點不解。
這是一種草,她記得逃避玫瑰的實驗室裡就有,但這和異能力有什麼關係?
算了,下午去問問弗洛倫斯女士!
她看了看錶,時間竟然不知不覺就過去了,又到了她平時慣於練習的時候,索性直接到逃避玫瑰裡。
“奇怪,怎麼到了裡面就看不見了……”
客廳還是原來的客廳,沒有任何她在外界感受到的那種奇異的感覺,自然也看不見這裡的物質構成。
“為什麼?”
瑪嘉銳特不太理解。
但是她很快就反應過來了,這可是一個聖物!如果她那種狀況是隻有在普通的物品之上才能出現,那就不奇怪了。
她不知道將它傳承下來的聖瑪麗安娜的層次,但它既然是聖物,就算比不上教會那柄“永恆之槍”,那也不會太差。
她一下就釋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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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同化完成了?”
下午三點,瑪嘉銳特一進到書房,弗洛倫斯女士就直截了當地問她。
“同化完成?”難不成是……
“你有沒有過那種周圍變得無限開闊的感覺,周圍的一切都在可知範圍內?”
“有,昨晚。”還真是。
“同化完成後你有什麼需要的東西嗎?你自已當時就可以知道。”
瑪嘉銳特想了想,“嗯,細中葉葎一株?”
“細中葉葎?跟我來。”
弗洛倫斯女士套上兜帽走了出去,瑪嘉銳特連忙跟上。
只見她推開一扇門,一股寒氣撲面而來,門裡面是一排排一直高到天花板的木架子,架子上擺著密密麻麻的不同材質不同尺寸的盒子。
“不要進來。”弗洛倫斯女士回頭說了一句,接著便走進去,粗略看過架子上標記的首字母,然後迅速經過一個個大大小小的盒子,在一個地方停住。
“細中葉葎……在這裡。”
她拿起面前的一個木質小盒,掀開蓋子拿出什麼東西,然後又蓋回去放回原位,小心翼翼地走出這個房間,領著瑪嘉銳特重新回到書房。
而後,她把手上那一小株細中葉葎遞給瑪嘉銳特。
瑪嘉銳特捻著它看了看,這似乎只是一棵小小的綠綠的草本植物,看起來和路邊雜草也沒什麼差別,卻偏偏有這麼一個拗口的名字。
“現在,吃掉它。”
“哈?”
“這就是‘鑰匙’。”
鑰匙?
她突然想起來,那本《神秘學概論》裡提到過“源質的‘鑰匙’”這個概念。所以,這是讓她躍升到第二層“基礎”的關鍵嗎?
但是……“要直接吃掉?不會出什麼問題吧?”
她有些猶豫。
“不會。吃了它,待會我再跟你解釋。”
那好吧。
瑪嘉銳特橫下心,一鼓作氣把那株小草塞進嘴裡。
剛一嚥下去,她就感受到了一種熟悉的感覺,就像四天前剛剛變成“言靈”的那個時候。
【孤注一擲:將所有雞蛋都放在同一個籃子裡,這在關鍵時刻也許能救你一命。】
這是她第二層的能力?
等她重新收回思緒,弗洛倫斯女士說:“我知道你的躍遷速度應該會很快,但沒想到這麼快。許多能力者終其一生都沒能完全同化第一層的規律,永遠停留在‘王國’階段。”
“您剛剛說要解釋什麼來著?”
“哦,這個。你還記不記得,異能力的本質是對世界規律的認知、理解與利用?”
瑪嘉銳特點了點頭。
“躍遷的‘鑰匙’承載著世界的規律。它們可以說是神明的眷族,但它們體內的力量被自然稀釋了,從而更易於整合到人類的身上。
“但是這裡的‘人類’一般都是指同化規律後自然而然獲得‘鑰匙’的能力者,他們對這部分規律本身就有親和力。
“那麼試想一下,一個從來沒有接觸過異能力的人,要是突然取到了‘鑰匙’並使用了它,會發生什麼?”
“嗯……無法整合這些力量,然後出現類似於消化不良的症狀?”
“不止。有些幸運兒會成功整合,從而直接成為一個第二層的能力者,但這樣的人十不存一。大多數情況下,他們都會直接失控。”
“可是,弗洛倫斯女士,我想問這個很久了。什麼是失控?”
弗洛倫斯女士停了一下,似乎在組織語言。片刻後她重新開口:“你可以理解成,意識跳脫出理性的控制,並且具化到身體上。失控的能力者會向某些眷族的方向演化,所以現在有些人認為,精靈、吸血鬼和狼人是一類特殊的有自控能力的‘失控能力者’,因為一方面它們確實屬於眷族,另一方面,它們也像大多數失控能力者一樣保留著人形。”
“原來是這樣……等等?您的意思是,精靈、狼人、吸血鬼這些生物真的存在?還有矮人?我以為這只是一些傳說!”
“傳說中也會有真相。精靈隱於迷霧森林之中,狼人伏於黑夜之中,吸血鬼行於月光之下,矮人藏於深山之中。
“好了,言歸正傳。這些直接利用‘鑰匙’變成能力者的,我們一般稱之為‘重複能力者’,因為可被直接利用的‘鑰匙’不多,所以這類能力者大多數同質化嚴重,所以叫做‘重複’。重複能力者通常會因為獲得的異能力和自已不夠契合,從而難以繼續躍遷。記得黑死病嗎?”
弗洛倫斯女士突然話鋒一轉。
“十四世紀中期到十六世紀初的那場?當然記得。黑死病葬送了希爾蘭德近五分之一的人口,但在造成災難的同時,它也在某種程度上推動了文藝復興的興盛。不過這和重複能力者有什麼關係?”
“事實上,在這場空前的災難之中,就有不少重複能力者的身影。他們透過‘鑰匙’得到了治癒疾病的能力,否則將有更多人死於黑死病。
“歷史上還有很多角落裡的能力者,比如第一個發現地球是圓的的人。數學家們只是提出了這個說法,並沒有真正去實踐。證實它的是一個能力者。
“如果要證實這個假說,最直觀的方法就是環球航行。但是你也知道,世界被分割成了兩半,環球航行顯然不現實。當時用的藉口是‘神諭’,但實際上,這是一名能力者藉助某種助力上到了星界,見到了地球的全貌。”
“藉助某種助力上到星界?可是那本書不是說……”
弗洛倫斯女士打斷了她:“那本書作於四百年前,作者的某些認知已經落後。不要太信任別的什麼東西。”
“這樣……”
“說起來,這本書的現存數量應該已經不剩下多少了,我那本甚至有可能已經是孤本。它剛在那時的能力者中傳播開時,教會就注意到了它以及它的作者,書基本被追回銷燬,只剩下極少數漏網之魚,現在不知道其它的還在不在;至於它的作者,她被送上了宗教法庭,成為了最早被審判的幾個‘女巫’之一。值得一提的是,這幾百年來被綁上火刑架的女巫基本都只是些普通人,真正的能力者沒有幾個。”
“這樣啊。”
所有的真相都需要慢慢挖掘,世界規律是這樣,犄角旮旯的八卦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