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前世還是今生,我都不常生病,得過最大的病,不過感冒發燒這樣的小病而已。
可小病,往往最能致命。
就像前世那場流感一樣。
起初,並沒有多少人對它在意。
直到它觸及人類集體生命。
我這具軀體,雖與前世相差無幾,卻遠不如那時健朗抗菌。來曹府第二日,就吹了半日冷風,還經受了傾甕的涼水潑頭“洗禮”,結局自然不出意料。
我病倒了。
病得十分嚴重,三日來高燒不退,我恐懼地以為自己真的要死了。
從未體驗過人間疾病的困苦,從小就有副鐵打的身軀,似乎並不是什麼好事。譬如被人養在溫室的花兒,好看不中用,一遇風霜,便會蔫了。
開始只是滿臉通紅,雙耳滾燙,有些頭暈,朦朦朧朧中,還能看見侍婢在榻旁來回踱步,向戶外張望,焦急地等待醫官。
後來便是耳鳴、頭痛、噁心,喉嚨裡像是有團烈火,我只能在榻上不停打滾,最後竟動彈不得,意識完全模糊不清了。
人若是死了,還會有美夢可做麼?
病中無夢,只是在魂遊太虛。
偶爾能聽到外界幾句時有時無的人聲,像是在呼喚著我的名字,卻是怎麼費力,我也睜不開眼睛。
不知迷糊了多久,突然感覺到,有人捏著涼帕,為我拭去額間密汗。接著手臂便被人抽出,很快又放回被子裡,最後,只聽見兩人小聲對話:
“先生,此疾奈何?”
“夫人,情況不妙,……今年風寒,來勢洶洶,早在鄴中流傳。貴女病情,能否轉圜,只怕,全賴天命了……”
……
四周突然吵鬧起來,有呵斥聲,求饒聲,有銅盆撞地聲,更有婦孺啜泣聲。
似乎,有不少人圍在我的榻側。
從未受人如此重視,這樣想想,此刻即便死了,也別無遺憾了。
“你們父親,今早又出門去了,若今日有事,我該如何向他交代啊……”
古代幼童染上風寒早夭,可謂再尋常不過了,何況像三國這樣的亂世呢?
難道,我崔纓真的要命喪於此了麼?
“阿母何憂?天命之說,愚惑之甚!纓妹妹看似羸弱,心卻堅硬,此番小疾,必不能有所加害。”
好像,是曹植的聲音?
我分辨不出。
我頭痛欲裂,雙頰如炙,難受至極。
倏而,一隻冰冷的大手覆上額頭,我微微抽搐,顫了顫眉。
“纓妹,纓妹——”
這回聽得很清。
是曹丕在榻邊喚我。
意識若有若無,我聽不甚清曹丕其餘話語,只覺全身已渾然散架。此刻的我,早無半分力氣,連呼吸都覺著困難,根本睜不開,似有千鈞重的眼皮,更不論應聲了。
氣若游絲,說的大概就是這樣痛苦而恐怖的狀態了吧。
良久過後,我仍然應答不上。
我只有一滴濁淚,自那眼角滑落。
委屈,還是委屈。
復陷不知時間流逝之昏厥深淵。
…………
那場流感,來得迅猛,來得措手不及,幾乎所有人都以為我快不行了,甚至早有丫鬟們備下殮衣與草蓆。
可我到底沒有死透。
我不得不佩服地說一聲,老天爺,您待我真夠仁慈的。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我漸漸恢復了聽覺、嗅覺和觸覺。
雖然臉還是滾燙,但偶有清風,掠過面龐,像是帶來新生。
可四周已寂寥無聲。
我聽見自己對自己說——
崔纓,醒來吧,醒來吧……
忘掉過去的一切,在曹府重生吧……
你前世不是最愛三國那群可愛可敬的人兒的嗎?怎麼就不敢大大方方地去接受新世界的挑戰了呢?怎麼就不敢放開手去幹你想幹的事去成為你想成為的人了呢!?
怎麼,就活不下去了呢?
道理擺在你面前,你不是不懂,你根本就是不想去懂!
因為“懂”的代價對你來說,真的太痛苦!
你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懦夫!
你想哭嗎?
你肯定想。
可我只想為現在的你而哭!
前世那個不肖女崔纓,她已經抱憾離世了!
你沒有心病了!你沒有!
將來,也不會再有!
崔纓!起來!起來啊!!
被這幾聲怒喝驚醒,我猛然睜眼,“蹭”地一下從榻上坐起。
捧著一顆心,喘著粗氣,定氣凝神之後,方覺遍身冷汗。
燭光幽暗,屋內悄無一人,只聽得榻下竹簍裡,似有窸窸窣窣的聲響。
我害怕得用被子將自己裹起。
卻見竹簍被打翻,一團白色球狀物,從裡頭撲騰而出,徑直跳上榻沿,又跳到我的腳邊。
原來是皎皎。
我虛驚一場,俯身探出手掌去,皎皎竟乖巧地跳將上來。
我將皎皎揣入懷中,愛憐地撫摸起她那縷縷白鬚,倏而,濁淚打溼了衾被也不知。
我逃脫了為奴為婢的苦難深淵,甚至捱過了最艱難的建安九年。
然而,鄴城的冬天又來了。
我大病一場,死裡逃生。在我生病這段時間,雖有曹氏母子相繼看望,府中卻流言不斷,蔓延之勢比流感還要迅猛。
不必查明,我都知曉是誰落井下石。
“哎——莫要近前,沒聽人說麼,纓姑娘這病,會傳人呢!”
“醫官不是說只尋常風寒麼?”
“時疫未退,誰說得準呢?還是避開些為好,把藥放下,咱們出去便是了。”
“可夫人那邊,如何交代呢?”
“唉,屋裡這位,究竟姓崔還是姓袁,都弄不明呢。到底不是咱府中正經的女公子,生死由命,何必上心?走吧走吧。”
“……”
牆角侍婢低語,只當我昏迷未醒,其實我聽得一清二楚。
曹操忙於政務,並不常住府中,曹丕遠住別院,對這些流言蜚語從不在意。
越是謹慎,越是不安,越是焦慮,越是小心翼翼,越是被人輕賤看低,越是被人指桑罵槐。流言漫天飛,我稀裡糊塗就成了眾矢之的,連“曹操在外私生女”這樣難聽的流言都出來了。
心知越辯越無力,我索性再也不管,只藏匿在榻上,終日閉門不見人,儘量減弱在人前的風頭。侍婢們每日端來味極苦的藥,都被我悄悄倒掉。於是一場風寒,病情反反覆覆,被我拖了近一個月才算好全。
我漸漸明白,曹操的寵愛是把雙刃劍。
曹操於府中諸子,可謂厚此薄彼。他往往任性縱情,憑個人喜好,厚加恩賞,以示對子女的寵愛。可他本是個喜怒無常之人,今日恩隆,明日便可能冷酷無情。
他不但寵愛無度,不加節制,從未真正替子女考慮,而且將自定的標準強加給子女,一切終歸於算計。之前對曹銀是這樣,現在對我和曹衝也是這樣,以後對待曹植更是這樣——表面溺愛,該利用的子女還會利用,子女,仍舊只是他大業的棋子。
“泯然於眾人”,是我如今自保的唯一笨辦法。
為了達成目的,我前後多次以病為由,不參與家宴,成日就坐在閣中發呆,加之刻意沉默寡言,漸漸地,府中除了曹丕曹植,似乎都對我冷淡了起來,連下人也唯恐避之不及。自然而然,關於我的流言也漸漸隱匿。
曹府家規甚嚴,府中諸子皆不得隨意外出。到了深冬,天氣嚴寒,我更是不願邁出房門一步,於是成日裡只是閒散在房內,看書寫字睡覺,百無聊賴、頹靡無為。
我終墜鬱鬱寡歡之深淵而無法自拔,倒不是因為冬日風雪太過傷人心,只是我從來沒有被救贖,也根本釋懷不了前世那群人和那個支零破碎的青春。
前世少年時代就埋下的三國情種,因敬慕郭嘉,曾在初中開出一樹紅梅來,其暗香,瀰漫了我整個青春。後來在大學,又因迷戀曹植,塵封多年的種子再次生根發芽,長出一叢幽蘭,鋪灑了三年芬芳。
我曾在夢中幻想過無數次,穿越時空與他們相見,為何如今夢想成真了,卻偏偏只能困囿在這曹府之中,承受著命運詛咒,不能和曹植正常交往呢?
還有,我真的很想見一見,那個郭姓的謀士。
我和他之間,也曾有過一段往事。
“鬼才!天妒!”耳邊恍若又響起楊夙當年的談笑聲。
我頓時淚流滿面,還掩起袖子生怕被人看見。
那是我第一次聽說這兩個名號。
那時,楊夙還是我的同學。
每當聊起郭奉孝和荀令君時,他笑得都特別燦爛——一轉眼,竟已過去很多年了。
當年是在楊夙的引導下,我才能抱著好奇之心,敲開了三國史的大門。沒有楊夙,我也不會一發不可收拾地喜歡上遠在千年前的歷史人物。
當初南皮一戰與郭嘉擦肩而過,以為回到鄴城便有見面的時機,哪知這一等,便是遙遙無期。
曹操也曾嘆惜,從前那個好言善辭的女童去哪了?我如何成了這般病懨懨的模樣?找過幾次醫官後,依舊是形容枯槁、面色發黃,我又痴而不語,不思學業,於是曹操終於失望,不再理會我而忙於政事了。
刻意疏遠冷漠曹植,亦與他產生了不小的矛盾。
“自恃下筆成章,四哥以為,如此便很了得麼?”
某日迴廊偶遇,曹植主動與我閒談文學,勸我多讀詩書,我卻很不客氣地說道。
“那不知纓妹妹,是否只是會賣弄幾句黃口稚子都會誦讀的先秦詩呢?”曹植意味深長地發問。
“你在質疑我的學識?”
“不是質疑,是肯定纓妹妹未曾讀全經史與諸子百家之言。”
“意思是說我基本功不夠紮實咯?”
“連《風》《騷》都背得如此磕絆,想來也是滿腹空水。”
我冷笑道:“看來四哥是有意譏諷纓兒學識不如你了,那我祝四哥下筆琳琅,文章千古無敵。”
“但陳事實,盼汝學有所長,怎料你性格竟如此偏執,誠令人生厭也!”
曹植跺了跺腳。
“我不需要你們的歡喜,我學業有無長進,與你,又有何干系呢?”
曹植氣得臉一陣紅一陣白,他終究說不出別的話,只能悻悻而去。
“既如此,告辭!”
我亦怒氣衝衝,我亦悻悻而去。
可我卻無法否認——積攢多年古典文學修養的我,是真的不如年僅十四歲的曹植。
他沒有說錯,我真正掌握的,不過是前世記憶裡古籍中的隻言片語罷了,大部分還都是中學語文教材裡的詩文。而剽竊唐詩宋詞什麼的來顯擺才學,又是為我所恥的。
不愧是天生的文人,文學上的事,他比同齡人要敏銳得多。
那段日子有意將自己封閉,有意排斥一切人際交往。想來不論換作是誰,也該受不了我。只是說著違心的話,故意惹怒喜歡的人,不免教我好生落寞。
…………
一個月後,再奉命赴家宴時,我的席座已位居眾女之後。
寒夜內集,滿堂歡笑,或父子相親,或母女相愛,或兄弟相戲,彷彿都與我隔著一層冰霜,打動不了我的心。我也嘗試過融入這樣一個大家庭,可最後,只能冷眼觀望。偶爾逢場作戲,還能應答曹操幾句。
卞夫人對我仍舊慈愛,跟其他公子小姐並無甚分別,她祥和的微笑總是讓我想起《紅樓夢》裡的薛姨媽。
只是,自那時起,我才算認識到“大夫人”的真正內涵。
她是曹丕曹植的生身母親,卻永遠不是我的。
那個名喚崔纓的人,年紀輕輕,卻像是歷經千帆的老嫗,開始不住地嘆息。
她開始講述,一個老掉牙的故事。
“我身上有無數個裂縫,到處在漏水。”
這是希臘某位詩人關於悲劇最有力的詮釋。
悲劇啊,它就像,家宴上那隻被我碰倒的雙耳漆杯,杯中美酒灑落一地,是美好變成泡沫幻影,是遺憾覆水難收,杯身遍佈裂痕,那是悲劇撕開人心後留下的傷口。
十四年漢末生活,九年亂世劫難,在記憶裡只如白駒過隙,而前世經歷的種種,卻恍如昨日。不論是前世還是今世,痛苦的感受卻是絲毫未少的。
前世伴我十八年的父親的早逝,固然是心底永遠無法癒合的疤痕,為其所哀慼之情,遠甚於我對今世生身父母的懷念,然我並非對後者就失了心肺,不過是千瘡百孔的心再平白灑了一把鹽罷了!
原來,我從未像個藝術家一樣,大大方方地從悲傷中走出。
你們聽,曹府家宴上,在奏樂歌《棠棣》呢。
可食案前的我,一身疲憊,雙眼朦朧,直把《棠棣》聽作《蓼莪》。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勞。”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撫我畜我,長我育我,顧我復我,出入腹我。欲報之德。昊天罔極!”
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路,慈父故,人生只剩歸途。
歸去!歸去!可我又能歸哪裡去呢?
活在古代,常有憂生之嘆,心懼殺生之禍;
行於曹府,如履薄冰、戰戰兢兢,既恐庸碌平生,又畏捲入權勢鬥爭;
居於席間,睹景思親,往往心慵意懶、神思倦怠、精神萎靡。
我想回去二十一世紀,我想念那裡的生活了。
那重生於古代的喜悅,不知多少年前就早已消失殆盡。
我想念我前世的弟弟和母親!真的很想啊……我不要我的三國情懷了,還不行嗎?
對崔纓來說,二十一世紀,到底是未來,還是過去?她到底是因為死亡回到了過去,還是從前做了一場穿越到未來的夢呢?
黑夜無聲,沒有答案,只有冰冷的雪花,自穹宇落至我手心,漸漸化開。
那段日子,我總是做噩夢。
我老能夢見以前的人和事,夢見自己的親人死掉,夢見自己突然有一天放學回家,問爺爺:“爺爺,奶奶呢?”
爺爺紅腫著眼睛,一言不發,什麼都不告訴我。
我不知道自己那時為什麼總是害怕尚未發生的事,我也想不明白,自己從什麼時候開始選擇去放縱自己,去跌落沉淪的深淵?
也許,我是得了很嚴重的抑鬱症了吧。
…………
冬去春來,我的心緒平復了不少,但仍似有物堵在胸口,悶得難受。
正月底的某天,我終於憋不住想出門喘口氣了,於是掬起盥洗盆中一抔清水,撲在臉上,胡亂擦了擦,便走出了房門。可當我在後院繞了一大圈,這才發現府中大部分公子小姐都不見了身影。
攔住廊道里一名小廝,方從他口中得知,曹操引大軍親征壺關叛賊高幹,今天就是出師的日子,司空府親眷多往西城大門送行。
曾聽聞,那高幹本是袁紹外甥,當初袁尚敗走中山郡,他出降於曹操,仍為幷州刺史。如今興兵反曹,據守壺關,獨木難支,相信很快就會被曹操大軍擊潰的。
我正為曹操要離開府中一段時間而暗暗自喜,突然想起一事,險些失足跌腳:
軍祭酒郭嘉,即便不在出徵之列,也當在送行之列啊!
我精神振奮,慌慌張張狂奔出府,兩個侍婢緊追著我跑。
街道人稀,想來都去西門送行了,我一路不停地加快腳步。到了西城門口,卻見百姓揣袖扎堆站著,擁堵不堪,我拼命踮起腳尖,也看不到前方。無奈之下,我只能登上城樓瞭臺,擠到一處牆口觀望。
只見大軍早已行至遠處,除了高揚著的軍旗可辨,其他人臉,一概模糊不清了。
錯過了,錯過了,我又錯過了!
今年已是建安十一年,曹操很快就要北征烏丸了,郭嘉就是在那時英年早逝的,難道我真的……連最後一面都見不到麼?
曹府親眷已陸續返還,我憤憤跺腳,走下城樓,茫茫人海中,四處尋覓官服之人不見,不禁悵然絕望,欲哭無淚,根本聽不進身後侍婢們氣喘吁吁的呼喚聲。
“纓妹?”
我愕然回頭,但見曹丕與一眾騎兵入城而來。
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我疾步上前,連忙問道:“二哥,二哥!郭祭酒隨軍出征了嗎?就是,就是上回纓兒提過的那位軍師先生!”
“郭祭酒?他隨父親出征去了啊……”曹丕狐疑,“纓妹,你問此人作甚?”
我聞言罷,作洩氣狀,耷拉著肩膀,一聲不吭。
“汝病癒邪?”曹丕見我精神異於往日,不禁笑道。
“二哥莫非……也以為纓兒染上了不治之症?”我露出個慘淡的微笑。
“這三月,你確實像是生了場大病,”曹丕拉韁,正色道,“二哥勸你一句,不管心裡藏著什麼事,都要知道‘隨遇而安’這四個字,任何時候都不可丟了身份……適才,我見著令叔了。”
“啊……我叔父?”我回過神來,小心地問,“他身體……還好嗎?崔府,可還無恙?”
“令叔金安無恙!如今,可是高升司空府東曹掾了呢。”
“東曹掾?”我有些驚喜,“典選舉那個?”
“然。”
曹丕眯眼看向西門大街:“父親此徵,不知何時旋反,少則數月,多則一年。走前還教令叔,要佐我守衛這偌大的鄴城。時辰尚早,我正要周城巡防,纓妹,你早些回去。”
我一聽要回去,急忙擺手道:“不,不,我……我還想去崔府看看我阿弟……二哥,你會幫我瞞著母親的,對嗎?”
曹丕笑道:“我遣幾個府衛隨你一同去。”
“不了,謝二哥……纓兒房裡兩位貼身女婢,都跟著呢。”
曹丕點點頭,拍馬便走,領著一眾騎兵往東門方向去了。
曹操雖未立嗣,但此番讓長子守城的命令,也促使曹丕成為明面上的“世子”了。相信明眼人都清楚,他曹丕與曹衝,就是目前曹操嗣子的競爭人選。不知道今年司空府,曹操不在的這段日子裡,會發生些什麼。
我不禁嘆氣,回想著剛剛,情急之下才想起,這鄴城,我好像還有個“家”,等著去探望呢。
好久沒見著鋮兒了,不知他近來可好,學業如何。
春來無雪,恰是看望之時。
正思量間,側巷匆忙走過兩個大戶人家女婢打扮的人,她們遠遠見了我,就叫道:“是纓姑娘!纓姑娘!”
我驚喜非常,連忙攬裙上前:
“你們……不是我嬸嬸身邊的兩位姊姊嗎?如何在這裡呢?”
“是,是,奴婢們,正是崔府中的下人。”
她們上氣不接下氣,慌忙跪下:
“纓姑娘,奴婢該死,奴婢該死啊……”
“什麼死不死的,起來說話!”我聽得頭疼,連忙喝令道。
她們相視一眼,神情不安,欲哭無淚:“纓姑娘,奴婢該死,奴婢們……不小心將少公子跟丟了?”
“鋮兒不見了?”我驚恐不已,“何時之事?快快說來!”
“少公子與老爺同來西門,老爺前腳剛去衙署,命奴婢等將公子帶回去,適才人來人往,這轉眼間,少公子便不知去了何處!奴婢們正著急著找呢!”
鋮兒也來西城送行了,他……莫非是來尋他阿姊的?
我心咯噔一聲,聯想到自己當初也是在大街上走丟被拐走的,頓時心急如焚!!他才不過十歲啊!他能去哪兒呢?
這西城大道直通司空前府,我一拍頭,連忙回身對四個女婢說道:
“快,快原路返回司空府,鋮兒,鋮兒那麼聰明,他定然是去府上找我了!”
我又開始狂奔!
比趕著見郭嘉的心情還要焦急萬分!
其實我對自己的判斷將信將疑。
其實我也不敢保證鋮兒一定平平安安。
可我只能在心裡默唸:鋮兒啊鋮兒,你不會有事的,等我等我,阿姊路上來了!
一路風聲正緊,天邊雲團變幻,似有風雨之兆。
天色越來越暗,我緊揪著心,不曾有片刻停歇,終於喘著大氣跑回了司空府,從偏門進入內府。
穿過拐角沙路,來到內府正南門前,只見門口有一男童以手託頭——果真是我那同胞至親崔鋮!
“鋮兒!”我歡喜著招手,大聲叫喚道。
小鋮兒無辜地迴轉過頭,卻令我大驚失色,站在原地——他滿臉泣痕,一身灰塵,頭上不知何時,竟磕出一個大包!
他的身後,站著尹姨娘二子——何晏、曹矩兩兄弟,還有曹操次女曹憲,杜姨娘之子秦朗,以及孫姨娘之子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