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地下的隧道潮溼且昏暗,只有四周壁洞中的厄壘克碎片還在散發著微弱的光亮。

珍妮斯每下一級臺階,皮靴踏在石階上發出的嗒嗒聲都會在隧道中迴響許久。

可能是有一段時間沒來的緣故,她感覺臺階格外的長。

昨日的事件發生後,浦達又恢復了原本的溫柔與和藹,甚至交流的話語比以往還要更多了。

珍妮斯感覺主人的語氣中多了一種釋然和輕鬆的感覺,可能是將實情說出去後少了些許負擔吧。

所以她並不確定主人是否還會同往常一樣予她授劍,不過自已姑且還是來了。

踏下最後一級臺階,珍妮斯抬起頭,這裡是地下室最前端的大廳,也是平日主人授劍的場所。

四周牆壁上的深孔是用來儲存食物的地方,角落還堆放有許多密封的大陶瓷罐,只不過她感覺與上一次來時相比,地下室的儲物量好像少了許多。

“現在也還沒有到冬天啊……”

石臺上的蠟燭已經燃燒了近三分之一,顯然,有人先其一步來到了這裡。

“主人……”

“浦達大人……”

她將手握在胸前,輕聲呼喊著。聲音在牆壁間迴響著,也令蠟燭的火芯微微顫動。

“你來了。”

“主人!”

珍妮斯驚喜地轉過頭,只見石柱後方緩緩走出一名男子,燭光照亮他的臉。

“雷……雷恩大人?”

雷恩還是一如既往的打扮,甚至連腰上那掛著劍的位置也沒有絲毫改變,他還是雙手環抱著胸,板著臉,給人一種威嚴而又難以親近的感覺。

“雷恩大人……您怎麼在這……?”

珍妮斯將手放到腹前,下意識地向後退了兩步。雖然她知道雷恩不是壞人,但生理上還是有些害怕。

“主人……浦達大人呢?”

“家主他不會再來了。”

“不會再來了……?”

“不,”雷恩抓了抓腦袋,他實在是不擅長這種事兒:“不是‘不會再來’是……反正這一段時間是不會來了。”

“為什麼,發生什麼事了?”

珍妮斯上前幾步,焦急地追問到。

“作為領主,家主當然有他的工作,只是近期會比較忙。”

“哦……”

她緩緩低下頭,眼中有些失落。在浦達的要求之下,珍妮斯與其他貴族子弟一齊受過同等教育,所以她知道主人平日也需要指導財政,統理領地還要商務社交什麼的,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與此交換的,之後我來授你劍術。”

“是主人安排的麼?”

雷恩沒有回答,他只是交叉著雙手,將腰間的長劍拔出。

“快擺好架勢!”

“是……是!”

在隨後的時日裡,珍妮斯還是會如往常一樣在日落西山時來到這裡,只不過授劍的人換成了雷恩。

雷恩的劍術十分精湛,甚至遠在浦達之上,不過兩者的流派並不相通,所以在劍術方面他也只能在細節上指點珍妮斯。然而不論他怎麼教授,珍妮斯劍術都沒能有突破性進步,在內行人看來依舊是個外行。不僅如此,她的身體素養也並沒有因為訓練而得到提升,就如同收到了什麼詛咒一般,始終無法接下他的攻擊。

“今天來教你使用魔晶石。”

“魔晶石?”

“就是用厄壘剋制作的一種石頭,你的短劍上也有。”

他指了指手柄的末端:“就是這個紅色的東西。”

厄壘克是能量的源泉,而這種用厄壘剋制成的魔晶石可以將厄壘克中的能量以更加豐富的形式釋放而出。不像厄壘克原石只能產生火焰,釋放光熱或電這種簡單的形式,加工後的晶石所釋放的能量可以經由導體而加以控制。比如讓火焰覆蓋鍋底又或者是讓物體產生定向的風漩之類的。

當然,這種東西也常用於上好的武器之上。

“握住這裡,然後感受其中流動的某種東西。”

“是這樣麼?”

“對,然後閉上眼睛。”

珍妮斯感覺有一股熱浪彷彿要從心田中湧出,自已的身體好似與什麼相連在了一起。

當她睜開眼時,一面數米高的火牆由劍尖直衝地下室的石頂。

出人意料的,珍妮斯對魔晶石的操控格外有天賦,而且還能引出常人遠不能及的龐大能量。

紅色,黃色,藍色,甚至是混色晶石,她都能如同操控自已的身體一般運用自如。只不過這會導致其中的能量很快便被消耗殆盡。僅僅是在實驗的過程中珍妮斯便已消耗了數塊厄壘克了。

“真是難以置信。”雷恩板著的臉上罕見地流露出了一絲羨慕之情。

“本來沒有抱有希望的。”

在這個世界,普法珊無法使用厄壘克幾乎已是常識。就算有少數可以用身體引出其中能量的,那效果也多是遠低於常人。所以沒有什麼人會為普法珊浪費貴重的厄壘克。

“早就這麼覺得了,你,珍妮斯,你是一個特別的普法珊。”

“特別?”

“不單是你使用厄壘克的事,”雷恩點點頭:“你真的很像……”

“很像……?”

撓撓頭,他果然還是不適合幹這種事兒。

“其他的普法珊都似沒有‘心’的人偶,雖然善良純潔,但總感覺與‘人’有一線之隔。”

“而你不一樣,你很聰明,有著更多關於‘自我’的思考,我曾一度以為你只是假裝不知道。”

“我怎麼會……”

雷恩抬手打斷了她:“我知道,這一切都只是個人的想法罷了,你就當做沒聽見吧!”

夏季的煩風吹過樹葉的尖芽,秋日的雨露託舉起它們的枝莖,園裡的黃葉漫天飛舞,落到屋簷上,淌入小流裡。這段時光過得格外的快。

早晨,珍妮斯會在太陽初升之時起床,穿好衣物,整理好房間隨後與其他傭人們一同用餐;上午,她會在自已負責的那片區域清理落葉打掃宅邸,隨後去廚室幫忙;中午,她會在吃完午餐後與同事的女僕倚靠在一起小睡一會兒;下午,她則會接替管家待在浦達身邊為主人服務,與其交流。

浦達看上去心情很好,隻字未提未來的事。看著那並無變化的主人,珍妮斯也發自內心地感到開心。

只不過時間卻還在無情地流逝,園裡的小流也換成了秋日的金泉。她心裡清楚,距離自已十七歲生日只剩下十一天的時間了。

再次來到地下室,珍妮斯顯得格外熟練。她在第三根石柱的背後發現了正在等她的雷恩。

“今天,我不會教你劍法了。”

雷恩攤開手,今天的他好像有什麼地方不一樣。

“我想跟你談談。”

哦,原來他沒有帶劍。

珍妮斯隨手將短劍插回劍鞘:“嗯……雷恩大人。”

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她早已知道雷恩雖然外表看上去兇狠,其實內心卻是十分溫柔且善解人意。

“你要在十七歲生日之前離開這裡。”

“離開……這裡麼?”她不由得握緊了拳頭:“那浦達大人……”

“這件事不能讓家主知道!”雷恩呵斥一聲,這有些嚇到珍妮斯了。

“為什麼,雷恩大人,我還想再和浦達大人多待在一起……”她的聲音似乎有了些許顫抖。

雷恩環抱著胸,緩緩搖了搖頭。

“你,你並不是第一個……”

“你並不是第一個來到這個家的普法珊。”

“什麼……”

“她,那個普法珊的名字是潔斯塔。”雷恩微仰著頭,好似在回憶一段早就被拋棄的往事。”

“那她現在在哪?踏上歸程了麼?”

“不!她死了!”

珍妮斯捂住嘴。

“她被她的主人,被家主親手殺死了。”

“不……怎麼可能,主人他,浦達大人是絕不可能做出這種事情的。”

雷恩扶著珍妮斯的身子緩緩蹲下。

“潔斯塔是主動尋死的,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他用那長滿繭的厚實手掌輕輕扶著珍妮斯的肩膀,十年前,他好像也做過同樣的事。

“有許多事,你都還不知道,是的,有一些東西,你不要知道為好,你只用想著如何讓自已活下去,這樣就行了,對,僅此而已。”

“我只想和主人在一起……”

“這是絕無可能的。”雷恩的語氣很堅定,不容拒絕,看著珍妮斯那哀傷的神情,他又不忍地閉上了雙眼。

“你,必須走。”他嘆了口氣:“其實家主並不是因為工作而不來給你授劍,他是覺得已經沒有這個必要了。為了不讓你再遭受危險,家主決定在你十七歲後將你藏在宅邸之中。”

“但,這是絕對不被允許的。”

“私藏普法珊可是重罪,家主,他將整個家族,將自已的一切放在了你天平的另一端。”

雷恩扶著額頭:“可能,這也是他對潔斯塔的贖罪吧……”

珍妮斯啞言,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無疑想與主人在一起,但這又會令主人陷入危險之中。這令她十分掙扎。

“可能……”她絕望地撐著微笑,表情變得有些許瘋狂:“可能不會有人發現我……”

“閉嘴!”

“我絕對不會讓家族就因一個普法珊而陷入危險!”

終於,雷恩狠下心來:“你若是不願,就由我來殺了你!”

“殺了你……”

“殺了你……”

“殺了你……”

鏗鏘的聲音在地下室內迴盪,同時也在她心底迴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