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城西邊河道上,一艘大黃船在夕陽下自北方而來,夕陽照在河面上,映得甲板上的人都帶著一層暖色,謝忠恭敬站在謝韻身後,春風拂面,“沒想到僅僅一個冬天,豐谷縣又有這樣大的變化。”

那紡織廠去年他們離開的時候還沒有呢。

謝韻望著繡樓,“忠叔,你見多識廣,曾經見過這樣秦掌櫃這樣的女子嗎?”

謝忠一愣,記憶好像突然衝破枷鎖湧出來,那是四十年前的北方,他才五六歲,那時候朝廷腐朽,天災人禍不斷,他爹家鄉被北方胡人踐踏,就在他以為要死了的時候,兩匹烈馬帶領千軍而來,和胡人浴血奮戰。

他時隔多年突然想起,開路並駕齊驅的那兩個女子高束的頭髮在北風中飛揚的幅度。

那是那個腐朽王朝下的新生。

可惜,僅僅三年,那兩個女子就先後死去,那個王朝再度陷入混亂,一直到十一年前才被新朝一統,安定下來。

“曾經見過,可惜,是流星。”

只一瞬劃破天際的光亮,卻照亮了很多人的人生。

謝韻抬頭看向東邊的縣城,“那就希望秦掌櫃是高懸夜空裡的那顆不滅的星星。”她又嬌俏一笑,“不過,她的夫君我卻是想要的。”

謝忠不解,“大小姐不是去年秋冬就已經放棄了嗎?”

“誰說我放棄了?”謝韻有著勢在必得的決心,“陸雲風身上有這世間男子沒有動東西,專情致一,這樣好的男子,我想要,我想讓他也對我專一。”

謝忠勸阻,“大小姐,過些日子就是清明,我們是回來祭祖,此次老爺交代不可多留,你的婚事也該定下了,你若是在豐谷縣和男子不清不楚,老爺會生氣的。”

謝韻揚起下巴,“那我就嫁給陸雲風。”

“小姐莫要說胡話,那陸雲風已經娶妻,何況他只是一介商戶,哪裡配得上大小姐。”

“商戶又如何,嫁給他,我會比世間很多很多女子都幸福,你沒看見秦掌櫃有多自由自在有多幸福嗎?你忘了年間我堂姐的遭遇了?堂堂四品大員的千金嫁給伯爵府公子又如何,嫁人不過兩年,夫君納妾,賤妾爭風吃醋陷害,那後院就沒有一日安寧,好不容易生下孩子還被婆母抱走,不許養在身邊,一輩子囚在那四方院子裡有什麼趣,不如就嫁給這陸雲風,就如那鳥,飛翔在天地間,是多麼的暢快。”

陸雲風並不知道自已被人惦記,此刻正從攬月山下來,從繡樓碼頭自已撐船橫渡河面回家,手裡拿著一棵剛挖出土的蘭花,種在瓷盆裡放在窗臺上,媳婦一定喜歡。

他想著就不自覺笑起來,秦小舟還喜歡銀杏樹,到時候在學堂院子裡也種上幾棵,一到秋天滿地金黃,她那麼愛財的小娘子,就連黃葉子也是愛屋及烏。

“陸公子!”謝韻在甲板上朝著河中小船上的人招手,她方才遠遠看見就覺得眼熟,沒想到真的是他,到豐谷縣第一天就看見自已心心念唸的人,這讓她無比雀躍。

陸雲風抬眼望去,遙遙朝著甲板上的人做拱手禮,算是打招呼,回頭就往家裡院子後門而去。

這後門的小碼頭只有他這樣的小巧搖櫓船才停的下,好在這個小碼頭只有陸家使用。

他栓好船,敲開後門進去,找來瓷盆種上蘭花端去書房給秦小舟看,“今天在山上挖的,好看嗎?”

蘭草葉子搖曳,有兩支花開出嫩黃色的花,有淡淡的香味。

秦小舟一喜,“好看。”

陸燕在院子裡喊吃飯,才剛在餐桌邊坐下,後門被敲響,陸燕跑著去開門,愣了一下,“劉嫂子?快進來。”

她又往河邊看,劉荷花的那艘小船裡沒有人影,“劉大哥怎麼沒一起來?”

劉荷花捧著五個月的肚子,未語淚先流。

陸燕嚇了一跳,趕緊把人迎進來。

劉荷花風塵僕僕,穿著破舊的灰衣粗布,裹住頭巾,不知道多久沒有洗漱,和乞丐沒什麼區別,直直在廚房門口跪下,對著餐桌上的秦小舟,“秦掌櫃,求您收留我,我願意賣身給您做牛做馬。”

秦小舟疾步出來將人拉起,“劉嫂子怎麼就你一個人,劉大哥怎麼沒進來?小燕,快去請……”

劉荷花緊緊抓住秦小舟的手,淚流滿面,“冬天的時候那些倭寇又來了,沿海大亂,上個月才被平定,我丈夫他,他被倭寇殺了,我無處可去,只能來投奔你。”

其實她和秦小舟也不過是見過兩回,本不該這樣來給人添麻煩,可她一個婦人,身懷六甲,如果沒人庇護,她會活得生不如死。

她很是尷尬又忐忑,耳尖通紅,要是有辦法,她也不會這樣沒臉沒皮就來。

秦小舟反握住她的手,“好,我買你,明日就去衙門辦理戶籍。”

一個女人這一路也不知是怎麼走來的,好不容易到這裡,她不能不管。劉荷花一個寡婦,如果是良家子,過兩年就會被強行婚配,何況不賣身為奴,她的戶籍根本不能隨意落戶,在豐谷縣停留過長時間會被趕出去。

秦小舟讓人去給劉嫂子準備熱水洗澡,一路走來她不敢把自已梳洗乾淨,只有乞丐模樣的樣子才能減少沿途的覬覦,這會兒身上都有一股味兒了。

景月拿著自已的一身衣服敲開後院的一小排平房中的最南邊那間,“劉嫂子,這是昨天才發下來的夏衣,你先穿著,我明天去繡樓再去領一套。”

現在秦小舟名下所有店鋪的人穿著統一,每個季節每人三套衣服,都是從繡樓那邊直接拿過來的。

劉荷花仔細擦洗身體,熱水流過肌膚的感覺讓她像是重新活過來一樣,“謝謝你妹子,我就是厚臉皮還求個安身之所,還給你添麻煩了。”

景書笑著安撫,目光不著痕跡地落在那五個月的肚皮上,有著說不出的羨慕,她曾經也懷過兩個孩子,都被主母打掉又沒有調理,現在壞了身子再也懷不了了,“這店裡忙,你來哪怕只是洗洗杯子碗筷也是一大助力。”

劉嫂子微微安心,“我是個粗人,別看我肚子五個月了,這些我都能幹。”

洗完澡出來,景月熱情地拉她去廚房,“劉嫂子,這些都是給你留的飯菜,你快些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