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嘉寧笑了笑,真心地道:“我與自己對弈許久,今日能有機會與宋大人下棋,倒是難得棋逢對手,屬實暢快。”

宋柏辭聽聞她常與自己對弈,不由也想到這幾年來自己於府中亦是如此,聲音輕和了些。

“宋某亦是久未遇見對手,頗有同感,不曾想謝小姐的棋藝雖師從景兄,卻青出於藍。”謝源景此前與他對弈棋局,可是少有勝過他之時。

謝嘉寧聽聞他提及謝源景,眸光不經意黯然了些,低聲呢喃:“是啊,我的棋藝早就勝過當年與阿兄對弈之時了。”

宋柏辭見她神情落寞一瞬,當即意識到了緣由,清明目色也隨之沉了沉。

他突然想到,其實自從父親宋呈走後,偌大的宋府變得空落冷清,他也再不曾與人暢快對弈過。

宋柏辭袖袍內潛藏的手緊攥了攥,又放下,心中宛如有顆珠玉緩緩墜入河流,輕微地在水面迴盪起漣漪。

他猶豫半晌,終是清聲開口:“或許,謝小姐若再想對弈之時,我可以隨時奉陪。”

謝嘉寧聞言抬起眼眸,眸內隱有訝異之色,很快又微微牽起嘴角,欣然而試探地問道。

“那……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話音落下,淡淡茶香流動之間,廂房內的氣氛隱有轉變,似是微妙了幾分。

宋柏辭敏銳察覺到了這一點,有些不自在地拿起茶杯,遮面輕飲了一口。

謝嘉寧卻渾然不覺,心中頗為感慨,沒想到兄長謝源景走後,自己竟與他曾經的同窗兄弟變成了現今的盟友關係,更是成為了可以交心幾分的棋友。

當真是世事無常。

屋內歸於寂靜,兩人各自陷入心底思緒,久久未有人開口,但相處得又極為自然,彷彿本該如此。

後來是宋柏辭先打破了兩人之間的安靜,他抬眸看她,緩聲分析起朝中局勢。

“依小姐方才所言,若事情能按此謀劃順利行進,待江南貪墨案了結後,京城這潭池水,怕是要亂了。”

謝嘉寧輕“嗯”了一聲,漫不經心地道:“但這只是一個開始,收服元明黨、並給予閹黨第一次打擊後,接下來的幾步,才是重頭戲。”

“願聞其詳。”

謝嘉寧閒來無事地從棋盤上隨手一抓,拿起幾顆墨白相間的棋子,同時身子懶散地靠向行椅上的玉枕,悠然道來。

“江南貪墨案一事結束後,應是已至初春,快到新歲科舉放榜之時。我欲收服一兩名科舉人才,讓此二人明面上深入閹黨,取得其信任,實則暗中卻為我所用。並放長線,只待日後發揮出最精準的一擊。”

她拿起掌中一枚墨色棋子,細細把玩起來,與宋柏辭對視之間,微微眯起眼眸,“就像方才那顆決定成敗的暗棋一樣。”

宋柏辭眸色一凜,就聽謝嘉寧接著說道,“此外,我還欲打破如今朝中三黨分立的局面,把這潭池水攪得再風起潮湧些,就從……”

謝嘉寧語調稍轉,微微傾身向前,抬手將桌上眾多棋子掃至一旁,並於棋盤空處,用手指一筆一劃地寫下一個字:

沈。

宋柏辭看著那無痕的字跡,輕輕挑眉:“大理寺沈家?”

謝嘉寧點頭:“如果能成功拉攏身居中立的沈家,便能最先打破三司之中,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三足鼎立的局面,待日後遇見重要案情之時,會有奇用。”

宋柏辭俊眉微蹙,陷入思索:“沈家……”

他記得那身為大理寺卿的沈家家主,沈卓,在朝中是出了名的秉公持正、不偏不倚。

若說宋柏辭是因自身性情疏離淡薄,不願同朝臣來往,從而身居中立。那這位大理寺卿沈卓便是因為性子過於執拗,始終堅持己見,因而對閹黨與元明黨的拉攏油鹽不進。

不過,沈家還有一位嫡長子在京城頗為有名,此人名為沈沐青,曾是萬泰二年的科舉探花,如今隨同其父在大理寺任職,官拜四品。

這沈沐青的性格比之其父可謂是圓滑許多,朝中官員皆知沈卓雖不好溝通,但他兒子沈沐青卻通曉人情世故,常於沈父背後為其善後,避免了沈家在朝中得罪太多人。

宋柏辭曾與這位沈家嫡長子沈沐青打過幾次照面,的確是一極好說話之人,但正是由於此人實在太好說話,和誰都有幾分交情,反而致使人人在他那裡說過的話都沒了作用。倒是和其父殊途同歸,最終都落回了不偏不倚的中庸之位。

明眼人不難看出,這是沈沐青故意為之,從而讓沈家能一直保持中立到現在,卻又未曾得罪何人。

沈家一正一奇,反而成了大理寺於朝廷之中,與其餘兩黨周旋的智慧。

宋柏辭思緒回籠,將有關沈家的這些訊息盡數告知於謝嘉寧。

謝嘉寧聽過之後,沉思了會,下定主意:“看來,若想成功收服沈家,還需從這位沈沐青下手。”

宋柏辭頷首:“或許,這位沈沐青才是沈家真正的主事之人。”因此拿下此人,才能拿下大理寺。

“收服沈家一事還需詳盡打探之後,再從長計議,倒也不急。”謝嘉寧很快便轉移了念頭,又將思緒落回到閹黨之上。

她望著棋盤上已被盡數打亂的局面,眉頭凝重了些,“若想真正打擊閹黨,給予其沉重一擊,最重要的目標還是這兩位。”她伸手輕輕推上前兩顆黑色棋子。

宋柏辭盯著那兩顆被她推至棋盤正中心的棋子,不動聲色地猜測道:“兵部李家,與五軍都督府宗家?”

謝嘉寧因他默契的接話而嘴角微揚,眸中劃過欣賞之色,“大廈將傾之時,兵權,才是立足的根本。”

她重新靠回行椅上,一雙鳳眸慵懶地轉動,掃過棋盤之上的散亂棋子,卻壓不住眸中逐漸升起的鋒銳之色。

“除西南兵力外,我還需再於暗中執掌更多省地兵權,方能瓦解閹黨之中,兵部與五軍都督府的聯合。”

宋柏辭深深看了她一眼,久盯著那雙眸子裡自然湧起的威壓,瞳孔中映出女子的倒影。

“謝小姐想如何奪得這兵權?”

謝嘉寧淺笑著看向他,溫聲一字一句道。

“就靠這天下之中,閹黨棄若敝履的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