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波,有人來看你。”

沒什麼好氣的粗啞男音從門外漏進來。

正支著頭雕發呆的地面單位懶懶地抬起鏡頭,瞥向昏暗牢房中唯一透光的區域。

獄警陰沉的面甲貼在狹小的方形窺視窗上,像一張鑲著光學鏡的鐵餅。

“……聲紋?”房內的犯人輕聲問。

“對,別廢話了。”“鐵餅”狠狠瞪他一眼後,退開一步準備開門,“你給我老實點。我現在——”

“不見。”地面單位斂下了視線,繼續托腮望著牆壁,“讓她滾。”

獄警登時被激怒了,他抓狂地喊了一聲,再次猛貼到窗前。

“你以為自已是誰啊!你夠了啊!全民英雄紆尊降貴來見你這個爐渣的霸天虎,別給臉不要臉!”他激動地唾沫橫飛,電解液星星點點地濺在窺視窗上,“多好的一個小姑娘,怎麼就和你扯上關係了!”

你又算個什麼東西,在這裡吠個不停……?

被叫做聲波的階下囚揚唇冷笑。

常年看守囚犯的獄警,素質低脾氣臭是可想而知的,這種雜碎都不值得自已動怒。

他朝視窗略微側了側覆面,輕描淡寫地道:“因為她犯賤,不是嗎?”

“你他渣的——”

“好啦好啦,你和他吵什麼。”

門外,另一名獄警拉住了即將破口大罵的“鐵餅”,“你是忘了這裡面關的是什麼人了嗎?不怕他出來以後弄死你。”

“……怕什麼。”仍在嘴硬的“鐵餅”氣勢明顯弱了下去,“他都已經老得不能再老了,誰知道能不能挺到刑滿。”

“行了,先去報告吧。不見正好,讓他出來一趟,光那身行頭都得把我們折騰得夠嗆。”

“哈……也是。”

“嘿,我和你說,那個小姑娘……”

談話聲漸漸遠去。

他能想象到待會兒那丫頭臉上失落的表情,若不是身處這間為異能者特製的、封閉了感知的牢房,他興許還能“親眼看到”。

聲波輕輕闔起光學鏡。

內建螢幕顯映出塗裝花花綠綠的小飛艇的身姿。

漣漪……

你的未來一片光明,連擎天柱都在為你鋪路。

別那麼傻。

別,像我一樣。

……

但那不可能,他一直都知道,漣漪是個傻姑娘。

是個蠢貨。

<聲波~我知道你的芯情很不好。如果是我要被關那麼久,我一定也會很不開芯。所以你要我滾什麼的,我完全沒往芯裡去哦。>

<不想見我也沒關係,誰讓我在你的對立陣營呢。但我不覺得自已做錯了,塞伯坦即將迎來真正的和平與自由,這一定也是聲波想看到的吧?我只是很難過,沒能勸你回頭,也沒能救下小小鳥。>

<牢房裡會不會很悶呢,食物會不會很難吃?其實,每一次我都帶了好吃的來見你,不過最後都被我自已吃掉啦。>

<會悶的話,我就講講有趣的事給你聽吧,還有街道的變化!>

<雖然早了點,但我已經開始尋找合適的地角,籌劃著換個大房子啦。這樣我們三個人就可以舒舒服服地住在一起~>

<如果你不喜歡卡隆,我們就搬去別的地方。唔,我們……是可以住在一起的吧,現在才問是不是有點兒晚?>

<我知道你的硬碟可以恢復小小鳥的記憶,你也一定能從很多小鳥中一眼就找到她吧。等你刑滿釋放,我們就一起接她回家,然後永遠在一起,好不好?>

<我想你了……聲波。下次,別再拒絕我的探望了。>

投映在牆壁上的暗紅文字,是多次被拒絕探望的小東西傳送來的書信。

在這裡,除了投餵時間,他們不會讓自已接觸任何物品,哪怕只是一塊複製了書信的資料板。

在鎖住了他的變形齒輪與武器模組後,他們依然害怕他會利用各種東西越獄。

所以,膽小鬼們選擇了投影的方式。

“關了它,我不想看。”聲波抬手敲了敲窗戶。

“我管你呢!”門外立即傳來暴躁的吼聲,“你想怎樣就怎樣,有本事你出來啊!”

……又是“鐵餅”麼。

聲波不快地皺起眉。

“……等我出去就殺了你。”

他扔下這句,然後離開了視窗。

“你、你說啥……?——喂,你聽見他剛剛說啥沒?”

“……你死定了,兄弟。”

……

漫長的囚禁時光,如果不找些事做,時間將會推移得十分緩慢。

無法獲取情報是比作為重犯不能出去放風更令聲波感到難以適應的事情。但好在,他的手頭仍有許多沒有處理過的資訊資料。

對聲波而言,從沒有無用資訊。只是以往,他只能優先處理作戰相關的情報資料,因為……他太忙了。

情報蒐集與處理、通訊傳輸、開啟太空橋、收拾紅蜘蛛的爛攤子、教訓任何可能有異芯的人、出外勤……

敲鍵盤的手速不是一天練成的,威震天的“excellent”也不是白拿的。

而現在……

他也被汽車人放了個長假。

聲波花了一些時間,將驚天雷曾經複製給他的藍星影視作品看了一遍。

文學作品就算了……他既不想講故事,也不想再看故事。

人類的生活如同壓縮檔案,百年上下的壽命是他們的儲存空間。他們能在短短几十年做很多事,以那樣快的節奏,馬不停蹄。闖出一番事業,或做出世界性貢獻。

當你感嘆精彩的人生正要從此開始時,他們卻開始老去。

下坡路、記憶力衰退、耳聾眼花、老年疾病、生活無法自理、心臟停止跳動……

這些令人覺得有趣……但除此之外,哪怕是在坐牢,聲波也覺得這些影視作品浪費了他的時間。

或許那個丫頭會喜歡……她經常在晚上和人類少年一起追劇。

那個小傢伙似乎學聰明瞭。

她再也沒有提出探望的申請,只是書信仍不間斷地傳送過來。

門外的獄警和她同樣執著,每一封信都要投映得夠久才肯撤除。

聲波甚至懷疑,看守他的獄警從來都是“鐵餅”與另一個人,從來都沒輪換過。

但就像他說的那樣,他不想看。

後來,“鐵餅”被調走了。

在他臨走前興奮地與同僚談論此事時,聲波將覆面湊到了窺視窗上,告訴他“我已經記住你的模樣了”。

對方瞬間難看起來的臉色令人愉悅。

但失去了一個快樂源泉令人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