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高議會——真正由汽車人掌權的最高議會,在本次開庭採用了合議制審判。

救護車為本次的審判長,擎天柱與隔板分別站在他的兩側。爵士作為書記員,站在他們前方的正中央。

湖紋與大黃蜂是陪審人員,坐在法庭大廳的右側。

人員就位之後,首先被警方押解過來的是紅蜘蛛。

他的雙翼、腕間與足踝皆被抑制枷鎖所束縛,站在兩名高大警員中間的追蹤者,近乎柔美的羸弱卻依然傲慢無比。

他似乎還沒有完全從冰凍休眠中清醒,只是習慣性地高昂著頭雕。在看清審判長位置站著的是救護車,而擎天柱是陪襯時,他誇張的表情就像看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他用尖細的招牌嗓音不停地嘲諷挖苦並狂笑,直到旁邊的警員一警棍悶過去才老實起來。

與其說老實,不如說電擊讓他徹底清醒,認清了現狀。

紅蜘蛛雖然總在作死的邊界線反覆橫跳,但能屈能伸的他知道什麼時候該表現出什麼態度。

於是,輪到他辯解時,他聲淚俱下地真誠懺悔,痛芯疾首的模樣連已經被塞進罐頭的宇宙大帝都要動容。

他甚至向湖紋投來令人同情的悔過眼神,好像完全不記得差點把她掐死的事情。

然而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紅蜘蛛的小眼神搞得湖紋在情緒如此混亂的當下還要分出點運存,在芯裡用髒話對他狂轟亂炸。

但其實,即使她想要幫忙也是有芯無力。

她完全想錯了。

以為能為那對父女做些什麼,是她太過天真了。

坐在陪審團中間只是沾了點英雄身份與大黃蜂的光。

出生在內戰勝利萬年之後的她,對內戰的瞭解僅限於那些不知道被狂飆篡改了多少的歷史課堂知識,本身也完全沒有達到人格健全、價值觀穩定的年齡。

僅憑正義感與基礎的善惡觀念,她是無法被賦予塞伯坦法庭陪審的權利的。

何況還是去評判橫跨了整整九百萬元週期的罪行。

所以,她是來旁聽的,聲波的那場也是。

救護車全程擺著嫌棄的撲克臉。

紅蜘蛛做了什麼,在場的核芯汽車人與紅蜘蛛本人都一清二楚。

說句不好聽的,真正的判決早就商議出了結果,所謂開庭就只是走個流程。

扳手狂人強壓著不耐,聽完了尖叫鬼的最後一句廢話,又等陪審團結束他們的流程,才終於提高音量宣判:

“依照《塞伯坦刑法》相關規定,判決如下:罪犯紅蜘蛛罪行累累,不再作詳述,判處一百三十萬元週期徒刑。”

他瞥了一眼咬牙切齒的紅蜘蛛,淡定地補充:“不接受上訴。把罪犯紅蜘蛛帶出法庭。”

一百三十萬年……不愧是作惡多端的霸天虎副官……

湖紋看著罵罵咧咧地被警員架走的紅蜘蛛,不禁寒噤似的抖了抖。

“刑罰比我想象中……嚴格一些呢。”

像是要擺脫內芯的焦慮,她向坐在自已旁邊的大黃蜂搭起話。為了不引起其他陪審人員的注意,她刻意壓低了音量。

“不過我也安芯了不少,聲波一直負責情報通訊,沒上過前線對吧。而且他不是紅蜘蛛那種陰險狡詐的人,據我所知,他是為了推翻功能主義才追隨威震天的。所以,應該不會被判很久。鐳射鳥只是手下,就更不用說了。到時候,我們還可以一起接聲波回家。——啊,我家好像沒有多餘的房間了。”

說著,她認真地苦惱起來。

人們在緊張或害怕時,話總會無意義地增多。

大黃蜂眼神複雜地看著湖紋,沒有回話,只是輕輕握住了她落在膝上隱隱發顫的手。

湖紋困惑地盯著他,沒有動,也沒有再出聲。

唯有這一刻,她真希望自已是一個沒有思考能力的傻瓜。

……

聲波被押上來時,是“全副武裝”的。

他的頭雕與上半身被幾乎算得上另一層外裝甲的沉重外殼包裹著,只在約莫是光學鏡的位置留出了縫隙。腕間與足踝的抑制枷鎖是常規配置,一併留在他的身上。

這樣的禁錮令人聯想到狂暴的兇獸。一旦衝破牢籠,它尖銳的爪子與鋒利的牙齒就會把周圍的人全部撕得粉碎。

但這只是為了遮蔽聲波與生俱來的異能,防止他利用任何可能存在的訊號與磁場造成破壞與干擾。

那是令人忌諱的力量。

湖紋看到他這樣現身時就已經忍不住想要落淚了。

她甚至看不到一個完整的他,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發現坐在右側的自已。

這身行頭似乎想要動動頸部,都會尤為艱難。

人們將他當做一個無聲而危險的怪物。

她越來越能夠理解,他為何死守讀芯的秘密。

因為人們的反應從來都只會如此。

但她是不怕的。

雖然被讀取全部想法難免尷尬與羞恥,可正因如此,她才能幸福又驕傲地說:聲波喜歡的是全部的她,真實的她。

經常冒出稀奇古怪念頭的她、偷偷咒他迴歸火種源的她、顏狗又聲控的她、一直認準他暗戀震盪波的她……

即使是最親密的朋友也無法知曉的另一面,對他而言也彷彿雪花玻璃球中的景緻,手腕輕輕扭轉之間,每個角度下的她都盡收眼底。

接著,他說:

“漣漪,我喜歡你。”

她有什麼理由去懼怕這份喜歡呢。

……

“在開庭之前,我要宣佈一件事。”

湖紋不得不從聲波那兒取回注意力,望向審判長。

救護車飛快地、幾乎是很難被察覺地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又重新目視前方,莊嚴宣讀:

“本該一同審理的鐳射鳥由於在對戰中損壞了記憶模組,導致全部記憶丟失。經過最高議會共同探討、我們一致決定將她格式化,放歸寒霜鷹棲息地,不再追究她的罪行。”

“……”湖紋呆坐在座椅上,焦距渙散的光學鏡直直地朝向某處,再也聽不到一丁點兒外界的聲音。

她在很費力很費力地理解審判長大人的話,記憶丟失什麼的,格式化什麼的,放歸寒霜鷹棲息地什麼的……

然後她懂了,她已經不可能再見到小小鳥了,更不可能帶著她一起接聲波回家了。

不再追究罪行……她是不是該說,這已經足夠仁慈了?

幾秒後,她還是鎖住發聲器,側頭將自已狼狽的哭相埋進了身邊人的懷裡。

大黃蜂就像早有預感地抬手攬住了她,她在連綿不斷的落淚中熄滅了鏡頭,額頭輕輕抵住對方的胸口。

她悲哀地發覺,這才是他陪同出現的理由。

整場審決就像一場彩排後的正式開演,為她一人而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