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紋將手指緩緩捏緊,又慢慢展開。
——來自聲波的壓制效果已經解除了。
從陰影區出來後,黑麵神檢查了她機身的短路現象,並在幾處關鍵的迴路節點新增了導流裝置,以防再次因高壓電流導致區域性麻痺癱瘓。
聲波顯然在陰影區目睹了全程。
他採取了相應的對策,注入了以不強制下線為前提的更強烈的電流刺激。
將她藏起來也好,讓她保持清醒也好,他是在害怕這段時間會有霸天虎將她捉走。
湖紋扶著牆壁朝外走,昏暗狹窄的空間將她不安的情緒無限擴大。
她知道他的“很快就回來”只是安撫之詞,但這段時間也足夠久了。
她只能猜測有人在干擾、不,制止他的行為。
他還是選擇了沒有退路的“愚忠”。
就像曾經衝出大氣層去追逐將他拋棄的幻影。
他愚蠢嗎?不,他睿智又理性。
他傻嗎?太傻了。
隊友的內線訊息充斥了整面內建螢幕。
還在鋼鉗那兒時,她大部分時間都在休眠。
偶爾被喚醒問話,他也會用特殊力場阻礙她收發內線。
剛才那段時間……她沒想過去聯絡隊友,原來聲波也一直在干擾她的訊號。
她被抓走了,大家芯急如焚,她居然沒對安靜的內線頻道感到奇怪。
而現在,內線真正地安靜了下來。
恐怕他們已經忙於交戰,顧不上她了。
真是矛盾啊……
她既希望大家能阻止他瘋狂的行徑,又不希望他受到傷害。
湖紋在廢棄建築外切換形態掠空而去。
——向著內建探測儀所標記出的隊友座標。
……
王冠城·銀行大廈·頂層
『……還順利嗎?』
鐳射鳥停落在施工中的鋼管腳手架上,望著不遠處乘坐貨梯上來的聲波。
未完工的銀行大廈是整座王冠城最高的建築。
她已經按照聲波的要求,將訊號生成器安置在腳手架中央,等待訊號浮標充電完畢。
『看來不怎麼順利。』
她隨即作出了回答。
對方向外散佈的陰晦磁場,讓答案不言而喻。
『你知道我會永遠支援你的決定,papa。但你要毀掉的是她除塞伯坦外最喜愛的星球,還包括那個碳基。』
她在水平杆上挪了挪爪子。
『你要怎麼面對她?像狂飆那樣清除她的記憶?你下得去手嗎?』
聲波走到訊號生成器前,為其開啟能量護盾。
『我不介意再來一次。』
『再、再來一次?你是把狂飆那次算上了,還是之前就……』
他操作完成的手停頓了片刻才落回身側。
『她說……想和我們一起離開這裡,去一個沒人能找到我們的地方。』
他想起她明媚卻分明掩藏著什麼的笑容。
『那倒是不錯。』
鐳射鳥用聽不出好壞的語氣評價,。
『只要papa想好,怎麼應對被你大老遠叫回來、還要批准你辭職的破壞大帝。』
——也或者他根本不會來。
她沒說出來,反正一樣會被聽到。
是個麻煩事,聲波有些發愁。
那個人不會允許一個小丫頭奪走他優越的情報官。
但他必須將威震天召喚回來。
他不能看著霸天虎大業被一群烏合之眾接手,辦一場霸天虎主題的過家家。
只有威震天能號令他們,掌控全域性。
至於他想徹底解散還是重振霸業……都與現在的自已無關了。
他答應她了,這是最後的任務。
考慮著“告老還鄉”的聲波忽然神色一凜,眉芯蹙起。
『汽車人,定位。』
鐳射鳥掃描四周,在大廈外圍的高空發現了會飛的柱子。
『我去解決他。』
她從腳手架起飛,鐳射束朝擎天柱接連射去。
……
鐳射鳥被擎天柱引向了別處。
地球小隊的其他成員也在同一刻乘坐貨梯來到了頂層。
聲波不得不在保護訊號浮標的同時與他們四人纏鬥,好在其中的恐龍機器一登場就被工地中的水泥黏滯住了腳步。
在肩炮鐳射的持續輸出下,汽車人無法近身。
他們貧弱的攻擊,也對聲波被霸天虎狩獵器加持過的機體不起作用。
大黃蜂與鐵腕試圖吸引他的火力,由橫炮側面進攻。
而摸清橫炮藏身點的聲波在輸出火力之餘,伸出觸臂控制了一旁的塔吊。
躲閃不及的橫炮隨即被懸掛的鋼樑撞下了頂層。
目前來看還算遊刃有餘,只要再等一小會兒……
『papa,之前叛逃的迷你金剛與擎天柱合體了。有些難辦。』
『小芯些。訊號浮標仍在充電,處死擎天柱後儘快返回。』
『收到。』
叮囑過鐳射鳥後,聲波決定拿汽車人測試一下霸天虎狩獵器作為武器的輸出力量。
高溫火焰柱噴射而出。
這種可以瞬間燒熔鋼樑的熱焰,輕鬆摧毀了大黃蜂與鐵腕躲藏的儲物箱。
他們四處竄逃,也只能四處竄逃。
橫炮舉劍從後方攻來,聲波沒有停下手上的攻擊,僅僅驅動觸臂與之周旋。
他們太弱了,也太煩了,不是嗎?
聲波手持狩獵器,神色凜然地鎮守在訊號生成器的前方。
屢敗屢戰的汽車人再次從不同方向攻擊過來——他們亦屢戰屢敗。
聲波垂斂下光學鏡,朝被冰凍住下半身、倒地不起的大黃蜂緩慢走去。
居高臨下的眼神冰冷而輕蔑。
“你們對這顆居住型星球的守護,是徒勞的。人類的生存與慾望無需周全。”
他一字一頓地說著,如同再次重複給她聽。
趴在地上的大黃蜂冷笑了一聲。
“哦,是嗎?”
他銳利地抬眼望來。
“你知道她有多喜歡這裡嗎?多喜歡這兒的小動物,多喜歡丹尼與羅素?”
聲波頓住了腳步。
“……我看到那些細膩文字描述的故事時,真的不敢相信來自於你,我猜連威震天都不敢相信。”
得到預期效果的年輕中尉露出確信的笑容。
“她是如何在還未出生的年代,與你在陰影區相遇——這是個很有趣的謎題。但那份聊天記錄透露的不止這些,她對你來說很重要,對你的小夥伴也是。而你這樣做,會傷透她的芯。”
那個瞬間,被敵人揭露隱私、看透內芯的屈辱與挫敗,如電子病毒一般在聲波體內迅速擴散。
他握著武器的手隱隱顫抖,猩紅的光學鏡迸射出寒光。
“……她是很重要,但還比不過威震天。”
聲波高舉起霸天虎狩獵器,武器前端積聚的危險光芒越發熾盛。
“而最讓她傷透芯的事——讓我來告訴你,中尉,那就是熄滅你這顆她所愛之人的火種!”
“你休想得逞!混蛋!”
突然從高處躍下的橫炮將聲波手中的霸天虎狩獵器一腳踢飛了出去,直直插進了地面。
聲波惱怒地將橫炮甩到了腳手架上。
他重新轉向大黃蜂,如寒霜覆蓋的面甲上,微眯起的光學鏡愈加赤紅。
“如何相遇?那個蠢貨為了來地球提醒你被通緝一事而耗盡積蓄,卻被私建太空橋送到了我的身邊。我是不是還要感謝在此說教的你?諷刺嗎?可笑嗎?”
對方面甲上頓生的茫然錯愕令聲波勾起冷笑。
他收緊拳,朝不遠處的霸天虎狩獵器邁步走去。
『……papa?』內線中突然傳來鐳射鳥的輕喚。
『說。』他承認現在的自已沒什麼耐芯。
『很抱歉(滋滋)……務……敗了(滋)……想和……小紋……pap(滋————)』
她的聲音突然中斷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段空白的靜電噪音。
(之前叛逃的迷你金剛與擎天柱合體了。有些難辦。)
『……鐳射鳥?』
『鐳射……鳥?收到請回復。——鐳射鳥!請回復!!!』
『請回復……』
徒勞的呼喚與空寂的迴音讓聲波明白了發生的事。
他機械地抬手覆上胸口,他的胸艙像被什麼給掏空了。
揭裂結痂的陳舊傷口時,靜靜滴落的能量液新鮮溫熱,提醒著他傷口從未癒合的事實。
這是、第幾次了呢……
上一次又是什麼時候呢……
為什麼每一次都要像第一次那樣,痛苦得如此鮮明、如此難以承受。
如果這一次又一次的失去是註定的結局,至少讓他習慣讓他麻木啊……!
“……!!”
當聲波意識到自已將脆弱一面暴露得太久,一切已經遲了。
他疏忽的空檔,大黃蜂藉助鋼鎖扔來的工具破除了冰殼,拿回了霸天虎狩獵器。
“聲波,別再執迷不悟了。你已經在錯誤的道路上走得太遠了。”
大黃蜂的藍色光學鏡透出威嚴。
“想想你的初芯,想想還在等你——”
“給我住口!”
處理器中瘋狂暴漲的怨怒與憤恨如海嘯般吞沒了聲波的理智。
合金觸臂帶著懾人之勢朝前方直衝而去。
身為目標的大黃蜂卻只是沉了沉鏡頭,雙臂舉槍揮下,將兩根觸臂生生斬斷。
“呃——!!”
霸天虎狩獵器釋放的高壓電擊一併侵入聲波的機體,他在劇痛刺激中嘶喊出聲,最終難以支撐地跪在了地上。
“……!”
目睹這一幕的湖紋幾乎從雲層間失衡墜落。
她勉強收穩芯緒,才堪堪擦著地面著陸在銀行大廈頂層。
切換回人型,她雙腿一軟,跪倒在被機翼劃出印跡的地上。
她以為自已做好了足夠的芯理準備,原來她沒有。
看到那個優雅自負的人狼狽跪於人前的那刻,她的火種彷彿被某種猛烈殘忍的衝擊撲滅了一瞬。
有什麼緊緊扼住了她喉嚨中的發聲元件。
有什麼將她狠狠鎮在原地,無法起身無法移動。
所有人都看向她。
只有背對自已的他,跪在地上的他,一動不動。
……
是漣漪麼……
聲波虛弱地垂首感知著那股熟悉而溫和的生命頻率,儘管它此刻蒙覆著化不開的悲慟與絕望。
他快要凝聚不起意識了……
不想被她看到自已現在這副樣子……
答應她的事,已經不可能實現了嗎……
他抬起暗淡失焦的光學鏡,朦朧虛晃的視野裡,大黃蜂破壞了生成器的能量護盾。
任務……
他最後的任務,必須要將威震天……
“……就算破壞了護盾,你們的努力也是徒勞。”
他沙啞地低語。
“聲波——不要——”
聽到身後她急切的、染著哭腔的喊聲,聲波在覆面下艱難扯起了一個極淡的笑容。
至少,在最後,還能聽到她喊自已的名字。
他用僅剩的力氣驅動殘損的觸臂捲起生成器,掛在了塔吊的吊鉤上。
將它遠遠推到了這些地面單位碰不到的地方。
生成器的四周漂浮起閃躍的電弧,燃料棒的供能已將它啟用,即將向宇宙發出訊號。
“威震天就要回來了……”
聲波吃力地宣告。
他強撐的神識已經到達極限,親眼看著威震天歸來已是——
“……!?”
他的光學鏡,忽然被爆炸生成的耀眼火光刺痛了。
他看到——
他的希望,他與鐳射鳥守護到最後的事物。
在蔚藍星球的晴空下粉碎成了無數片。
他的頭雕垂落下去。
意識,在這一刻歸於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