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僅兩天的時間,沈星過得相當漫長。她反覆重新整理有關江湖久矣的訊息,但根本得不到確切的更新時間。她確實想去找培風,但培風暫時回校區去和裴志成處理實驗室的事,她並不好去過多打擾。

她和培風說起有關邢斌的見聞,培風看到影片後如臨大敵。

“我見過這個人。”培風話裡很緊張,“他們到科裡找小慕那天,就是他翻了我的口袋。”

“那看來他不是特別聰明。”沈星諷刺道。

“你千萬注意安全啊。”培風憂心忡忡,仔細叮囑,“你最近輕易不要出門了……尤其晚上,不要太晚去上班。”

“放心,我心裡有數。”

沈星故作輕鬆安撫培風,一邊繼續刷著相關資訊。然而話音才落,她手機上忽然彈出了一條提醒。

您一直關注的《江湖久矣》更新結束,各伺服器已陸續開放。內容詳情見——

“遊戲好像更新了。”隨著訊息彈出,培風同時急道,“我這邊也關注了,有個彈框,你收到沒有?你快去看看。”

沈星一時感動——培風百忙之中居然也關注了這訊息。

她匆匆告別培風,隨後就手忙腳亂去穿戴裝置。

她多日以來懸著的心終於有了個迴音,哪怕真見到慕丹心在十方闕,她心下也能踏實。

提前結束更新,也許真的是慕丹心重新回公司上班了。

這都沒關係,總能找到機會說上幾句話。甚至往好處想,就像慕丹心說的,會在遊戲裡更方便協助她做事。

*

沈星上線後,發現“慕軒”這兩個字已經從列表裡失蹤了。

雖說意料之中,但她多少還是忐忑擔憂。

雖說還算不清時間流的具體狀況,但漠北的天氣已經徹底放晴,白日的沙海不見人煙,黃沙滾滾,日頭照下來曬得沙子甚至發燙。沈星本想直接去石頭城的驛站,先回長安去,但路過荒城時,她還是有了想去看一看的念頭。

她想看一看燭九那些人是否還在這裡。

荒城入口並沒有守衛,嶙峋的石頭在日光下形成大量漆黑的影子,但見不到一個人。

沈星走了很久,最終決定放棄的時候,忽然有生人從後面叫了她一聲。

“唉,您青玉來的?”

沈星本以為是某個血影弟子在叫她,但又覺得這津門口音太過明顯,不像是這邊的人。

會是十方闕回來了嗎?

她轉頭,果然如她所想,正見了個穿著錦袍的十方闕員工朝她走過來,方臉,個子不高,腰裡掖著一支黃笛子。

“您來這幹嘛?走吧,您這也是運氣好碰見我,要是我內兄弟看見您,您就走不了了,他辦事可麻利,不像我願意講道理。”那人明顯不想對她動手,三兩步迅速走近後聲音也壓低了,話又快又多,有些急切,“可記住了銀砂不樣往外倒騰,您快走吧姐姐,我看您手裡左右沒有,我權當沒看見您來。”

“……多謝。”沈星愣了兩秒才回答,但沒有很快離開。

看來銀砂的開採恢復如初了,目前青玉還是有人會到這裡來。

然而,這人的行為超出了她的經驗,她本以為十方闕的人並不會太多和這些自已眼裡的“資料”講道理。

以至於,她現在很想旁敲側擊從這人嘴裡問出慕丹心的去向,但又找不到理由。

“甭謝了您快請走。”黃笛子對她反覆做了兩次“請”的手勢。

沈星只得從善如流。

*

石頭城的驛站已經修復如初,來往的客商都不少,馬車熱鬧地進進出出,有些上面是貨物,有些是人。

恢復熱鬧平靜的石頭城又成了貿易要道,以至於沈星並沒能立刻租到馬,需要排隊。她取了號碼牌便坐到一邊去,一邊看人來來回回一邊等。

時間還早,邊上有個茶亭,沈星便要了杯茶小坐。

“他很難殺,三百兩做不了。”

有人在她邊上聊生意,沈星有意無意聽了一耳朵,再瞥一眼,一個是血影蒙面的刺客,一個是佩劍的廣素弟子。

她再定睛,發現還價這人雖然蒙著臉,但很像是燭九,以至於她失笑了一下——一來還能和燭九碰面確實算巧,二來這人安然無恙,就是很不錯的好訊息。

“這不是錢的問題,”廣素弟子道,“這是做成了整個江湖都會口耳相傳的大事。”

“四百。”燭九完全不理會。

“三百五。”劍客道,“你知道他從不下死手。”

沈星甚至有些好奇了。

廣素劍門素來尚武,又是名門正派,居然會到血影的地界來買一條人命。

就算是慕丹心說起過的陳京那次惡事,陳京也是親自動手,沒有請殺手這一說法。

更奇怪的是,刺殺本該是密謀,這兩人居然完全不避著人,就這麼開誠佈公地談價。

“四百,”燭九寸步不讓,“定錢二百。你更知道他傷的人十方闕少有修繕,少一文我也不做。”

“你們要殺誰?”沈星終於忍不住好奇,插話問。

燭九和那劍客齊齊轉頭看向她,燭九明顯已經不再認識她,因此兩人都是看陌生人的目光。但這目光裡全無戒備,只是稍稍好奇。

“合適的話我也接。”沈星雖說沒有摻和的想法,但為了不顯得尷尬,流利地補充道,“三百五?”

“慕軒,”劍客打量沈星一遭,隨後發出一聲嗤笑,並不放過諷刺青玉的任何機會,“嗯,你們之前的大師哥。”

沈星莫名放下了半顆心。

看來慕丹心是回去打工了,就好似這江湖故事都倒退到了她剛剛進入遊戲,慕丹心被通緝那段時間一樣。這樣的話,這人在十方闕挨恨是應該的,可能因為天怒人怨,又或許慕丹心仍然掛著通緝,不需要避著人了。

“你們要殺十方闕的人,”沈星挑眉,“那確實是很難。”

“倒也沒那麼難殺。”劍客有些不屑。

“怎麼?”沈星一邊啜茶一邊問,“不難殺,你自已怎麼不去?”

劍客緩了幾秒,才咬牙擠出一句不情不願的話。

“他現在名義上是廣素門主。我刺殺不成,他斷我一條腿又趕我出來,要我下山修習,三年不得踏進碧城山。”

“……怎麼?”沈星以為自已聽錯了。

她放下茶杯,臉上剛剛那點放鬆的笑意還沒退去。

她是不是最開始就聽錯他們要殺的人了?

“別裝模作樣了,他殺了我們之前的門主齊連山並且取而代之,你們青玉不知道嗎?他不是為你們嗎?”劍客再次嗤地一聲冷笑,隨後又一指茶亭小臺子正上場的說書人,“整個江湖傳遍了,連漠北說書的都知道了,你會不知道?”

*

沈星等到驛馬後沒有再前往長安。

她跨上青駺就往碧城山去,她一刻也不想耽擱,也不能再耽擱。她近乎不能思考,她甚至感到自已在夢裡,一切都不真實,一切都荒唐。她腦子裡迴響的,全是剛剛聽到的說書人拖長口音抑揚頓挫,半唱半說的故事。

——話說那青玉首徒姓慕名軒,都當是他欺師滅祖,先勾結十方天闕偷劍盜藝,又以此交好廣素門主齊連山;

卻不想,遊歷南疆拔劍相向,血濺當場,他再演雙面好戲把碧城來佔,終斷了醫劍二門恩恩怨怨;

只可憐那齊昀年紀小,認賊作父好生艱難,日日把仇恨和血來咽,不知何日能把飛光奪還吶——

慕丹心到底在幹什麼啊?

她猜不出來,也不敢再往下猜。

她只敢想慕丹心當時說過,狂刀門主是一組職員一起輪班在做,那麼也許慕軒這個賬號也是,是秦振鷺把慕丹心的賬號收回了……很可能,一定也……

不能想了。

石頭城到碧城山的路太漫長,她一直催馬急奔,什麼也顧不上了。

*

蜀國之西,岷山之南,群嶽如朝,翠色參天,有群山名碧城,隱於雲中。

而廣素便立址碧城深處,十二翠峰之間,為劍門之首。

影借飛光成一擲,輝汲裂月鑄劍宗。

順著驛道南下,先看到的便是清漪江。順著清漪江繼續走,翠微峰便迎面而來,隨之可見的是廣素山門,此時有兩個青衣小弟子正在悠悠然灑掃。

沈星翻身下馬,疾步便上前去,那兩小弟子抬頭望了沈星一眼,目光多在了沈星的藥杖上停留了一會兒,隨後又低頭沉靜地做自已的事去。

“少俠,我想求見你們門主。”沈星索性開門見山。

她已經確認了慕丹心在江湖樹敵頗多,她現在直接報上緣由,廣素絕不會袒護慕丹心,更不要說驚動十方闕。

小弟子打量沈星兩眼,遙遙往遠處一座山一指,也不多禮,也不多言。

“他不怎麼離開青嶂峰。”

*

沈星順著指路尋去,已經記不得自已在山路上摔了多少個跟頭,也顧不上什麼疲累。

她確認時間流雖然回退了,但絕沒有回到一比一,她數著疲勞斷連提醒,總共也不過兩次,而她在這江湖裡已經過去兩個日夜。

她想快些到,但輕功在碧城嶙峋的山裡不佔優勢,不好控制,她最終只能從半山腰再一點點往上爬。她記得齊連山的住所之前也在青嶂峰汲月觀,她不常來碧城,但大抵有印象。

可越往上走,她步子反而越緩,她甚至有些畏懼了,她太怕看到不想看到的結局。

不,很可能不是慕丹心,她得小心。

她用理智讓自已冷靜下來,隨後閃身,以血影的身份匿進了古木的陰影裡,再悄然地前行。

她已經進了汲月觀的院門。

院子裡冷冷清清,她並沒有看到慕丹心。她先看到的是個面容清秀的青衣少年,二十歲上下,頭頂挽著一個髻,但沒有佩劍,正在院子裡沉默著洗衣服。

盆裡的布料是白的,但水裡似乎有隱隱約約的紅色。

沈星大氣也不敢出,她心慌得厲害,她也不敢再往裡走,因此咬緊牙藏在原處,靜靜地等待著,盯著汲月觀關著的門。

“小檀。”

門開了個細小的縫,傳出來的聲音很平靜也很溫和,但沈星聽在耳朵裡一個激靈。

雖然慕丹心沒有露面,但這就是慕丹心的聲音,她聽不錯。

“在,門主。”

被叫做小檀的弟子得了令似的跳起來,一溜煙跑近前去。

“破了就不要洗了。”

門縫又關了起來。

是受傷了嗎?

到底發生什麼了?

沈星忍住了無數次想衝過去質問的衝動,但她不能。她目前無法確認這人實際上到底是誰,她不能輕舉妄動。也許下一秒,慕丹心另一個賬號就會加自已好友,也許下一秒……

忽然地,一個念頭如同電光石火閃過沈星的腦海。

塞來昔布。

慕丹心肋骨受傷後,她建議過慕丹心服用塞來昔布止痛,也確實給慕丹心留了兩粒急用。

而一個藥廠,怎麼會無緣無故給她發重要的,一定要本人簽收的信函——

她居然現在才想到?

慕丹心一定是不想惹眼才這樣留信。

她甚至有些後怕,如果萬一當時培風沒有拆開,又按她說的交給了某個師妹……

她越發懊惱起來。

*

沈星一秒也沒有耽擱,下線後便往市立醫院本部去。她本想坐計程車更快些,但尚存的理智拉住了她,她還記得秦翰飛的威脅,只得乘地鐵趕去。

時間不晚,目前剛剛下午,就算秦翰飛和邢斌再猖狂,也不至於無緣無故當街捅她幾刀。但如果她乘計程車,她真可能帶著司機出一場不小的車禍,這已經不止會涉及她自已的安危。

沈星安全到了醫院,一路衝進更衣室並反鎖了門,又一氣呵成輸入自已櫃子的密碼。

培風之前說過的那封信,就在櫃子裡面靜靜躺著。

她撿出來,信的外觀沒有任何異常,確實是和普通的廣告信沒有任何區別。

她先把袋子晃了兩晃,隨後才撕開信封。

信是用卡紙寫的,疊得很整齊妥帖。

然而,她並不必拆開看內容,就已經確認了自已的判斷。

——卡紙朝外的部分被豁了兩個口子,一張指甲大小的,和她手裡幾乎一模一樣的卡帶,就明晃晃嵌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