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再次上線的時候,臨安城剛剛日落。慕丹心線上,很快兩人就碰上了頭。
“你和徵官約了幾天?”慕丹心開門見山問。
“五天。”
“時間流已經接近一比七了,而且總體趨勢不回退,應該是漏洞越來越嚴重了。”慕丹心道,“而且,比例超過一比四之後,遊戲操作就從動作識別轉換為腦電識別,某些情況下很可能會導致大腦過疲勞甚至損傷大腦,要小心一些,注意每兩小時的疲勞斷鏈提醒。一般來說,六小時內比較安全。”
“不下線會導致什麼,腦出血嗎?”
“記憶力損傷甚至意識錯亂,好像是影響到海馬迴。”慕丹心思索,“總之,你兩份約定都超期了,尤其樂樓羽字令,因為要你給迴音,他們已經派人在追查你。”
“那我現在就去。”沈星急道。
“不,我們等到徵官酉時過半點燈的時候去,很快就到了。”慕丹心道,“我認為先去銷徵官的事單更好,如果真能讓今不彈露面,就可以避讓吳十二,省下一些功夫。而且如果真的有衝突,不論你傷到吳十二還是徵官,今不彈應該都會出面。”
“這兩個人,哪個難對付?”沈星思索。
“單說對戰,他們的資料是差不多的,十方闕員工的傷害數值是他們這種BOSS的1.2倍。但是十方闕不會太在乎吳十二有關的衝突,因為吳十二常常不認賬,不由分說切別人的頭。”慕丹心答,“如果是和徵官或者商官那些人出了岔子,我擔心他們直接通知十方闕的人處理。不過你別擔心,我會幫你看好。”
“我明白了。”沈星點頭,“我會小心見她。”
“忘憂丹在荷包第一個格子。”慕丹心叮囑,“如果你被迫要和人打鬥,不得已要換其他門派的技能,最好讓他們忘記這件事,不然你百分百會被當成十方闕的人。”
*
沈星到了樂樓的大門口,並沒有人攔她。
慕丹心照舊在附近等,只要今不彈現身,慕丹心就會直接過來找她。
一切看似很順利,藍衣少年照例帶她往裡走,這一次在三樓,說徵官已經在琴室候客。
三樓沒有大廳,迴廊錯綜複雜,沈星拐了好幾個彎,甚至有些記不住來路,最終少年給沈星拉開一道門,對沈星彎下腰。
“就是這裡了。”少年恭敬道。
沈星跨進房間,門又關了起來。
房間裡相當安靜,沒有窗,也聽不到外面的聲音。
整個房間很寬闊,但房樑上到處拉滿了蛛絲般的琴絃,有些上面掛著青色的鈴鐺。徵官坐在遠處的琴臺上,膝上橫著一架古琴。
沈星下意識把手搭在了劍柄上。
徵官似乎是要對她動手,這根本不像談事的地方,她要做好對戰的準備。
“平江。”
“是我。”
“我們沒能找到女俠想找的人。”徵官溫溫然開口,甚至連選擇也沒給沈星,“但女俠一定和慕軒交情不淺。”
“我並沒問你找他,”沈星冷靜道,“你這是無稽之談。”
“女俠如果和十方闕沒有干係,那女俠的錢是哪來的?最大的可能就是從慕軒那裡來,歷來只有十方闕才出得起這麼大的數額。尤其是女俠在問這種看起來無關緊要的事,還不要人的腦袋。”
“這和我們的交易沒有關係。”
“不,不。”徵官搖頭,“我們已經知道了所有事,你那個叫衛玄穹的同門師弟說了,你和慕軒很可能是一樣的人。你和十方闕關係如何我不清楚,但至少你並不是站你衛師弟那一邊的。”
“這也能當證據嗎?”沈星想起了那個斷手的少年,“你們找證據一直都這麼草率?”
“慕軒擊傷屠靈白噩的事,江湖已經人盡皆知。你這時候用這麼多錢求請我們樓主,同他沒一點關係嗎?”
沈星心下一沉。
她好像還是搞砸了事,如果樂樓真把這話散播出去,她可能會更快被公司盯上。
“所以呢?”沈星決意嘴硬到底。
“你得給一點好處,讓我們為你保密。現在這個訊息,只有幾個人知道罷了。”徵官笑盈盈道,“雖然十方闕沒有掛你的懸賞,但你肯定不想讓十方闕知道這些。”
“你要多少錢?”沈星鎮定問。
“我們要慕軒的訊息。”徵官細語,“你可以寫信叫他來,我們有別的事想同他談。他來了,我就讓你走。”
“我怎麼知道他在哪?”沈星嗤地笑了一聲反問,“錢我有,人,我找不到。”
“那就讓他來找你吧。”徵官慢慢抬起雙手,“我們會把你掛在樂樓最顯眼的屋簷上。”
沈星忽然聽到門後有響動,回頭發現吳十二已經堵住了她的去路。
吳十二倚著門,像是沒有睡醒,眼睛睜得很大,對她笑著,頭慢慢地晃來晃去。
“你為什麼一直不回來啊?”吳十二眼裡幽怨,但一邊笑一邊問她,“你根本找不到司二三,是不是?”
隨著吳十二話音落下,徵官的手已經搭上了琴。隨著一陣刺耳的掃絃聲,整個房間的琴絃和鈴鐺一併嗡響,而吳十二將手伸向後頸,徑直拔出一根人骨做的鞭子,朝著沈星的面門劈來。
抽掉脊椎人居然還能站著?沈星想起無關緊要的事,不管是發聲的怪異還是血液迴圈的問題,現在算上骨骼系統,吳十二簡直整個人都是需要慕丹心那個部門修復的BUG。
“如果有困難,叫我接你。”慕丹心話裡有些擔心,“我知道你座標在哪。”
“別過來!”沈星仰身躲過,拔劍後掠數丈,看似是對吳十二放話,實則對慕丹心道,“兩個瘋子,沒什麼難辦的。”
*
徵官的琴音替吳十二掠陣,那些聲音再次開始拉扯沈星的四肢,讓沈星出劍變得遲滯起來。
“騙子……你就是騙子!”
吳十二步步緊逼,對沈星喃喃地叫罵著,鞭稍掠過之處,立柱和屏風全部被剮出深長的口子。沈星蹬踏兩步翻身掠到吳十二身後,一劍刺向吳十二後心,然而劍輕鬆穿過了吳十二的衣服,空空蕩蕩,沒有半點刺入血肉的觸感。
本該料到這回事!沈星懊惱起來,連忙收劍,而吳十二已經轉身,再次對沈星撲來。
這樣太慢了。沈星明顯感到自已的身法越來越鈍,她收劍解穴,然而新的音律又纏上來,無休無止。
沈星換了策略,再次拔劍時直取琴臺上的徵官。
她必須對徵官先做干擾,否則她一定會被慢慢拖死。
“別做困獸之鬥了。”
徵官偏身躲過兩劍,放下琴的同時從琴下抽出一柄軟劍,與沈星短兵相接。
琴音的餘韻還未停下,沈星的耳膜又被及混亂錯雜的琵琶聲灌滿了,她甚至感到耳膜發痛,一不留神被徵官劃傷了左臂。
琵琶聲和剛剛的琴音不同,並沒有纏拉沈星的動作,但將她受傷的疼痛放大了不知多少倍,以至於沈星倒吸冷氣,感到左臂彷彿被整個切斷了一瞬,又重新接了起來。
沈星餘光瞥見了吳十二,又吃了一驚。
吳十二以一種極為詭異的姿勢倚坐著,那條脊骨已經被插回了原處,彷彿是五絃琵琶的琴相,而吳十二上身衣料堆下,軀幹空空,肋骨環抱著銀晃晃的琴絃。
吳十二的人頭以怪異的角度整個後仰著,瘦長的雙手在以自已骨骼構成的琴絃上輪掃,發出嘈嘈切切的淒厲聲響。
徵官的劍再次點過,沈星迅速回神接劍,她起初並不苦手,很快徵官的左肋已經受了一劍,且身上帶著兩層毒。但那些振鈴讓沈星眼前逐漸模糊起來,她再次被徵官劃破了小臂,不算深,但因為琵琶的加持,痛得厲害。
必須先解決所有的琴。沈星猛然醒悟。
沈星轉身的同時橫劍一劃抵開徵官,隨後飄身而起,徑直劃斷了房樑上七八根共振的琴絃。
懸鈴丁零當啷地落地,她眼前瞬間清明瞭許多。
且她明顯看到,徵官眼裡確確實實閃過了一分不安。
徵官轉身撤到了屋內懸掛琴絃更多的地方,逡巡著準備等待沈星的追擊。
你來不及了。沈星心下暗道。
沈星並沒有去追徵官,她迅速掠向了琴臺,隨後在反應過來的徵官的尖叫裡,一劍利落割斷了那張古琴上的所有馬尾弦。
——這樣一來,她就可以毫無後顧之憂地對戰吳十二。
沈星本以為徵官會氣急敗壞地攻擊她,可徵官瞬間棄了劍,哀嚎著撲向自已的琴,甚至完全不再在乎沈星還在一邊。
“為什麼,你怎麼能……!”徵官哆哆嗦嗦徒勞試圖復原自已的愛物,甚至和吳十二的癲狂不遑多讓,“你怎麼敢……我的琴,我的琴,我……”
可吳十二對此充耳不聞,琴音裡的殺意也越發濃稠。屋裡殘存的琴絃仍然拼命地共振,沈星甚至感到那些聲音實化了,將周遭的空氣都攪成了沼澤泥漿。壓迫感越來越重,不斷疊加,似有千鈞。且吳十二已經開始無差別地胡亂攻擊——徵官伏在自已的琴上,手指的移動越來越僵。
徵官徹底不做聲了,唇邊甚至漾出了血。
“吳十二,快住手!”沈星一步步艱難淌過不可見的沼澤,她快要喘不上氣來。
吳十二甚至動也不動。
沈星舉起劍。
“住手。”沈星咬牙再次警告。
吳十二隻用倒仰著的頭顱發出一陣瘋狂的大笑。
沈星閉上眼,一劍劃去。
琵琶聲驟然停下,壓迫感也瞬間消失了。
待那些餘音徹底止歇,沈星才緩緩睜開眼。
吳十二脖頸上五根琵琶弦悉數斷裂,整個人失去了支撐,脊骨也軟了,和頭顱一起,怪異地在地上摔成一動不動的一堆,像是砸碎的音樂盒。
沒有血,但也沒有呼吸,沒有聲音。
沈星持著劍站在原地,她忽而有些茫然。
吳十二,是死了嗎?
“怎麼了?”慕丹心聲音有些焦急,“沈星?”
“他死了。”沈星用極低的聲音呢喃著回應。
“平江。”徵官緩了過來,啞著嗓子開口,“到我這邊來。”
“什麼?”沈星轉頭。
“十方闕,他們可能要來了。”徵官掙扎著撐起上半身,指向後方的暗門,說出沈星完全意料之外的話,“你到這裡來……你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