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回憶篇:橋歸橋,路歸路
歲歲傾慕歲歲與共可以形容朋友嗎 阿黃肉肉 加書籤 章節報錯
10月中旬,早已入秋。
院裡的銀杏樹開始變成黃澄澄的顏色,隨風吹落,一樹綠葉紛然落下。
舒歲安微微輕仰,展開手心,落葉翩然落在書信上。
是肖晨寄來的書信。
他已在淮北安定下來,給舒歲安來信,交代近些時日的所見所聞,上面還附上了他與新結交的好友一張合照。
少年捧著籃球與身旁的人勾肩搭背,在餘陽下肆意的粲笑。
很是鮮活。
比起在西南時的沉默寡言,她想,這才是少年風采。
她把信擱在膝上,看完後便收了起來,臉上也難得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淺笑。
她回頭時,看見鞦韆架上還擱著一份請柬。
而且,還是一份婚柬。
邀約的祝詞,千般美好的溢美之詞,只是她不能再多看一眼。
禮同掌判,合二姓以嘉姻。
詩詠宜家,敦百年之靜好。
女方,奚鵑。
男方,肖洺暉。
她抬手把那婚柬揉擰成一團後,讓其被風吹落,在草坪上滾動。
舒歲安回過神時,臉色有些蒼白,雙手緊緊的拽著鞦韆繩。
深秋的西南,正是秋高氣爽的時候。
只是,舒歲安卻覺手腳冰涼,刺骨寒心。
她想起,自已父親母親的婚禮,也是在10月,好時節,已嫁娶。
她突然覺得身上無比沉重不適,正要起身的時候,冰涼的手被覆上了一抹溫熱。
是葉君堯。
“你還好嗎?”
葉君堯把身上的外套披在舒歲安肩頭,落座在她身旁。
“還好,活久見,能收到奚女士親自寄來的婚柬。”
舒歲安雙手交疊放在膝上,低頭默默的凝著草坪上那抹刺眼的紅。
腦海裡閃過很多畫面,前些時日接連在報紙上看到過的八卦新聞,主角不外乎都是同一個人。
其一,舒夫人與肖先生再續前緣,彼此間眉目交纏,似是熱戀,配圖是兩人在昏暗的車內親吻。
其二,舒夫人疑似身懷有孕,突降西南市一婦產科,出門隨行皆有隨從攙扶,配圖是舒夫人帶著墨鏡口罩,帽簷還被拉低只落出下半張臉。
又或是,近日新鮮出爐的熱聞,奚女士與肖先生疑似好事將近,女方已從外頭的愛巢搬到肖宅,成功登堂入室,期間還被攝到肖家長輩頻頻前往肖家主宅商議事務,疑似好事將近......
葉君堯心中瞭然,張了張口,卻不知從何下口,思索一陣也尋不出什麼措辭安慰,只能抬手揉了揉舒歲安的發頂。
他只是很擔心眼前人的狀況,看似無事,實則內裡千瘡百孔。
舒歲安也猜到他能出現在這裡,並不僅僅是為了自已,他此次回來肯定是因著婚禮之事特地趕回的。
葉家也是在西南紮根的舊族,肖家是新貴的同時,如今沒了舒家,更是在西南如日中天,葉家自然也要給幾分薄面出席宴席。
“歲安,你要去嗎?”
“當然,這等喜事,自然得去。”
女孩起身,把肩頭的外套還予他,便走了。
語氣輕鬆,只是那背影看著愈發的落寞蕭條。
她剛剛,是強撐著落荒而逃的。
她怕再待下去,自已會忍不住撿起那張紅紙,狠狠地撕碎。
屋裡頭現下只有她一人獨居了,老傭人前些時日也被舒母遣走了,她是舒母的家生奴僕,自然也要隨著她走。
葉君堯不放心的跟在女孩後面走,只是剛走到,門就被風狠狠的合上了。
他只聽見屋內的女孩,低低的哭泣聲。
.......
婚禮當天,肖宅大門前鑼鼓喧天,排場極其奢華,處處彰顯著他對舒母的看重。
不僅特地尋了專業的花匠連夜鋪了一片紅牡丹花海種在院前,庭院用正紅色的紅綢掛滿整座宅子,每頁窗子都貼了雙喜,那紅燈籠更是掛滿了整撞別院,這是昭告西南,肖家有喜。
而婚宴是不對外公佈的,受邀的人需要攜帶請柬方可入場,進場後手上的電子裝置的媒介會被切斷,與外界無法聯絡。
肖洺暉為著此次宏大的婚宴,還特意只邀了平日裡交往甚好的媒體入場,事前還留了個心眼,讓其簽了保密協議,所攝的照片與錄影必須經過肖家的公關才可發出。
新郎官似是第一次結婚般,紅光滿面的早早站在門前迎客,幫他一起迎賓的皆是他的門客與平日與他交好的同僚。
舒歲安今日前來,她想尋求一個答案。
她著了一件莊重的黑色西服套裙,順利的從肖家後庭進入到院中,而帶她進去的人,是從淮北特地回來的肖晨。
說實話,肖晨本不想回來參加父親的喜宴,但他的母親卻讓他平常心對待,畢竟父親負了她卻並未苛待於肖晨本人,多年來的養育之恩不是流於表面的虛假。
最重要,那人畢竟是與肖晨自已血脈相連,打都打不斷的親父。
他昨夜趕回,並未住在肖家。他名義上早已不是肖家的人,住在肖家不成體統,故而在外頭尋了一家酒店入住。
只是,辦理入住時被告知已有人替他安排好一間上好的房間,在頂層的VIP客房。
開門,便見舒歲安早已在裡頭候著,朝他點了點頭,隨後她便遣走了帶路的酒店經理。
他很開心能在故土見回舊識,只是眼前的女孩,看著消瘦了不少。
女孩對他只提出了一個要求,讓她避開眾人,見舒母一面。
此時,肖晨目送舒歲安上樓,入門時隨便賞了點錢給看門的,就進來了,畢竟他好歹算得上曾是肖家的少爺。
後堂伺候的人因著今日有喜,手頭上有活計的也忙前忙後顧不上留意有無外人。而且,今日賓客似雲,忙得都團團轉了,後堂無事的僕人也早就鬆懈得前去吃酒了,東家有喜,他們也想跟著沾沾喜氣,都偷懶摸去前堂討喜錢,若遇上個大方的,還可以撿個大便宜得個大賞錢。
舒歲安推門,只見梨花拔步床上穩穩的坐著一個人,頭蓋紅布,膝上還放著一把繡有並蒂紅牡丹的團扇。
舒母聽到推門聲,以為是肖家的僕人,但見來人久久不開聲,很是疑惑。
她剛剛睏乏得很,眯了眼養神。
肖家是大族,不僅要早起梳妝,期間要不間斷的配合祭拜祖宗神佛,還要抽空去聆聽老一輩的嬢嬢立規矩。
她抬眸透過頭蓋的縫隙,看見一雙黑皮鞋立在自已跟前。
這個時辰,其餘人理應在前堂等著觀禮,而男賓更是不可能進來。
“你是?”
隔著厚重的頭蓋,她看不見來人,只能開口詢問。
“多日不見,母親不掛念女兒嗎?”
舒歲安的聲音在房中響起,舒母驚訝,一把掀過蓋頭。
只見女孩已轉身四處打量著房中各處,指尖滑過桌案上的首飾。
皆是鏤花金絲鑲嵌的華貴首飾,其中那一條鳳凰于飛工藝及其繁複的金項鍊更是耀眼奪目的很,不遠處的地上,整齊的碼著各色千金禮擔。
她站定在桌案前,把那條項鍊拿起,扭頭朝舒母的脖頸處比了比。
還真是格外的雍容華貴,配上美人更是一絕。
今日的舒母著正紅的鳳凰霞帔,臉若桃紅,紅唇豔豔,那頭如墨的長髮全數綰起,髮髻上別了滿頭點翠。
“歲安,你來啦。”她忙不迭的起身,想要過去親暱的挽女兒的手。
只是舒歲安眸子裡並無半分欣喜,讓舒母此時欣喜於表的神色一時間無處安放。
“我今日來只想要一個答案。”女孩起身時不著痕跡的躲開,還護著懷裡的書卷不讓她觸碰。
從進門開始,她便死死的護住懷裡那一軸書卷。
“歲安,你不想母親找到屬於自已的幸福?”
舒母帶著哭腔柔弱的捂著自已的胸口。
“你的幸福是建造在別人的痛苦之上?亡夫故去不夠數日,便迫不及待的前去拆人姻緣,且不止,還讓已故之人替你擔上莫須有的汙名,你捫心自問,你覺得做得對?”
“母親當年與你肖伯父分開是逼不得已,若不是那強勢的陳家要你肖伯父娶那陳洇湄,我也不至於嫁給你父親,你父親這麼多年來雖不曾薄待我,但我心中一直裝的都是我的少年郎,如今他功成名就,願放下過往來迎娶我,加之,加之你的父親驟然離世,他生前只願我餘生順遂開心,你身為我的女兒,你理應替我開心啊。”
“那我算什麼?那父親算什麼?”舒歲安紅著眼,看著多年來親密無間的母親,此時卻是一張陌生的面孔,她攥著書卷的手忍不住發抖。
“當年洺暉不得已才與我離散,我也不會退而求其次選擇你的父親。這麼多年來我日日與他同宿,都是楚河漢界的安置,若不是他那惡毒的母親給我的吃食裡添了讓人起欲的藥,我也不會因此懷孕,你以為我想留在舒家嗎?那不過是逼不得已,你父親出身名門望族,步步高昇,世家大族裡不許有離異的醜聞出現,每每與他人前裝情深,虛與委蛇,我便覺得噁心!”
舒歲安手撐著桌案,努力的穩住自已的身子。
原來,這麼多年來的深情都是讓她作嘔的虛與委蛇。
原來,自已的到來不是因為愛,而是因為逼不得已。
她緊咬下唇,深吸一口氣,她不能夠在這個不配為人母的人,落淚。
“你把錯都歸咎在他人身上,那你自已呢,你真的沒有錯嗎?我舒家門楣就這麼讓你看不上嗎?你當初大可一走了之,你說因情勢所迫走不得,那之後呢?之後父親不是與你私下約定會放你自由嗎,可是你說時機未到,父親心軟一直養著你護著你,他一直幫你擋著,婚嫁之後,你一直無所出,他亦被千夫所指被其他人嘲笑為石男。那日之後,他與你分房而眠,只因他愧對於你,讓你受了委屈,那後來的種種呢?還是你這麼多年來戀慕不捨的究竟是你的少年郎,還是舒家的榮華富貴?你如今這般行徑,你覺得你無錯,那陳洇湄有何錯?肖晨有何錯?我父親又有何錯?”
舒母連連後退,塗了紅色蔻丹的纖纖玉指直指舒歲安怒罵她為不孝女。
“那我這個不孝女,就替父親做主,把你想要的自由還予你,此後橋歸橋,路歸路。”
舒歲安把手中的手卷鬆開,是當年父親與她的婚書,上面是當年父親親題的字:
兩姓聯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匹配同稱。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綿綿,爾昌爾熾。
謹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箋,好將紅葉之盟,載明鴛譜。此證。
只見女孩拿起桌案上刻著龍鳳呈祥花紋的花燭點燃了書卷。
隔著火光,舒母看著舒歲安雲淡風輕的眸子裡只餘下漠然,她轉身把書卷拋進火盆,掀開了門。
“奚鵑女士,願此後事事不由你,因為你辜負真心待你的人。”
“願你此後日日愧心不散,因為是你虧欠我的。”
“來迎新娘咯。”
兩把聲音交疊,前院鬧哄哄的,煙花鞭炮齊鳴,嗩吶聲吹得極響,前院的人開始往這邊湧。
下樓之時,舒歲安與妝發伺候的人碰面,對方著急進了喜房並未留意她。
她還依稀聽見,裡頭哎喲了一聲,說新娘緊張得喜極而泣,哭花了妝。
“談好了嗎?”
話落,肖晨與她適時抬頭。
此時肖洺暉等一眾親屬已經到達閣樓,遠遠望去一片喜氣洋洋,自已與這一片喜慶格格不入,不便久留。
最後,她只留下一句。
“謝謝你,阿晨。”
......
舒歲安關了機,電話無法撥通。
宴席上,葉君堯從肖晨口中得知舒歲安早就離開了,並未觀禮。
他知道舒歲安來過,他親眼看著女孩拿著一軸書卷早早的出了家門。
只是今日他作為葉家人,肖家奉為的座上賓,葉老爺子也吩咐了他不要隨意離席,手機也被遮蔽了訊號,在裡頭他無法聯絡到舒歲安。
待酒過三巡,此時已經過了保密協議規定的時間,通訊裝置也恢復了訊號。
他找了藉口,出去外頭打舒歲安的電話,只是一直都是系統的機械女聲。
“您好,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後再撥.......”
肖晨在他身旁站定,讓他身旁的人回稟。
舒歲安自肖宅離去後,回了舒家提著些物件又出門了。
此刻,人還在陵園待著。
還是被巡邏的人看到的,大晚上有個人抱著墓碑痛哭,還嚇了巡邏的人一跳。
葉老爺子端著酒杯前來,拍了拍孫子的肩:“去吧,那孩子不好受。”
葉君堯留了司機給老爺子,隨肖晨同去尋舒歲安。
......
舒氏陵園。
二人到時,天空下起了綿綿細雨。
遠遠便瞧見,舒歲安跪在舒父墓前,頭靠在墓碑上。
墓碑上舒父的照片一如既往的慈愛,而一旁的火盆裡堆滿了燃燒後的灰燼。
“歲安,回家吧。”
肖晨躬身朝舒父鞠了一躬,手中的傘傾斜至舒歲安頭上替她遮掩著雨水。
葉君堯緩緩蹲下,伸手輕輕扳過舒歲安的身子,眸子裡盛滿了心疼。
女孩跪姿紋絲未動,髮絲沾了雨水,只銜淚抬眸看著二人。
“我把父親與她的一切都斬斷了,此後,我是無父無母的孤家寡人了。”
“歲安,你若願意,葉家隨時歡迎你,你忘了嗎,我是你的哥哥。”
葉君堯把她摟進自已懷裡,她全身溼透,不知她跪了多久。
只是舒歲安剛剛落入他懷中時,人便暈死過去。
......
舒歲安清醒時,已是三天後。
幸好,人昏倒只是因為她那日滴水未進,血糖太低昏倒的。
人並無什麼大礙,只是醫生建議她需要進行心理引導。
葉君堯在房外看去,此時女孩孤零零的,像是被隔絕在世界之外,眼裡無神的看著窗外的綠葉。
他輕聲道了謝,把醫生親自送出去。
肖晨因著學業以及家中母親催促,不得不返回淮北,臨走前讓葉君堯替他給舒歲安問聲好。
這段時間,舒歲安一人在蘭庭苑住著,她把老司機也辭掉了,家中清清靜靜挺好的。
她把舒母的東西收拾出來後,麻煩了葉家的傭人替她把東西歸還給舒母,還特地交代,若是她不要,便丟了吧。
舒家的宅子,此後不會有她任何東西,而原本父母居住過的房間也被她鎖了起來。
從此以後,恩義兩清,不復相見。
......
那日後,舒母也遣人來問過,只是人未到門口便被葉家安插的人趕了回去。
淺淺的僵持了兩三天,舒母把派出去的人撤回來了。
畢竟她已經算是外人了,再者她想起那日舒歲安那怨毒的臨別語,她也撒手不管了。
以後,自已還會有孩子的。
因著舒歲安精神不濟,由葉老爺子代為出面做主,讓她暫時休學返家休養。
葉君堯得了空便會抽時間回來陪著舒歲安,葉老爺子也沒說什麼,只因孫子有自已的主意,他從不干涉孫子做的任何選擇。
葉家一直都是老爺子做主,前些年葉君堯父母因公雙雙殉職,老爺子便把他帶在身邊親自撫養,兒子兒媳生前名下只有葉君堯一個兒子,故而老爺子對孫子自然是千萬個寵愛,但也不會溺愛,他一直都是秉承著平等的方式對待孫子,亦師亦友亦長輩。
舒歲安承繼了舒父的繪畫天分,習得一手好技藝,老爺子端起畫來細細看著,滿意的點點頭。
筆鋒趨於平穩,說明繪畫之人心性平穩,並無雜念。
看來,最近她心情舒暢了不少了。
舒歲安把畫筆擱在筆架上,輕輕地勾唇。
因為這是父親教她的,畫中是舒家院落裡的薔薇花。
只是,這般好的日子不會太漫長。
......
11月中旬,舒歲安在葉老安排的心理醫師複診後,確認尚可。
她也向學校遞交了返校的申請書,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從學校返回後,在家門口郵箱中取出了肖晨寄來的書信,底下還擱著一份今日的報紙。
上面的大標題赫然寫著:驚爆!俏寡婦為愛二嫁高門,昔日恩愛變怨偶?!
下面的配圖佔滿了整整一版,是奚鵑被肖洺暉在馬路上趕下車,二人吵得不可開交,雙雙紅了臉,被路過的娛記拍到。
她並未多想,正想把報紙丟進垃圾桶時,被葉君堯搶先抽走了。
“今日爺爺特地命人做了菌子鍋,快來,不然我一個人全吃了。”
“知道了,討厭鬼。”
舒歲安吐了吐舌頭走在他前頭,率先步入進葉宅。
葉君堯隨手把它扔進路邊的垃圾桶,眼盯著報紙封面,轉身也走進了宅院。
他沉聲透著冷意吩咐院中候著的人。
“以後關於這個女人的訊息,莫要再出現在舒小姐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