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博川他娘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耳中一陣金鳴聲,方雲春的聲音像是隔了很遠,索命鬼一般飄飄忽忽的傳進她耳中。

空氣重新進入胸腔,肺部是炸裂般地疼,空氣像是有實質一般將肺部擴充到極限,顧博川她娘忍不住大聲咳嗽起來,跪在方雲春面前弓著身子捂住嘴。

本身就瘦小的老太太,越發地瘦弱,原先合身的藏青色衣服現在像是寬鬆的袍子,鬆鬆垮垮地套在顧博川他娘身上。

老太太流著淚,回想自已這一生。她也是官家小姐,金枝玉葉地養大,嫁給了顧博川他爹,夫妻恩愛,公婆也好相與,原以為這輩子會平平順順地走完,沒想到顧博川他爹被陷害入獄丟了性命,家裡受了牽連,後來真相大白,卻也已經家破人亡。

朝廷沒有給補償,孤兒寡母在皇城無法過活,迫於無奈投奔了自已已經辭官回老家的爹孃。她心裡容不下別人,一直沒有再嫁,含辛茹苦好不容易將顧博川養大。

兒子也爭氣,讀書用功,一路從童子考到了舉人,有了參加科舉的資格,便帶著盤纏和顧博川一路北上重新回了皇城。路上染了風寒,高燒了幾夜,燒退後保下了一條命卻再也看不見了。

她也沒有氣餒,自已已是風燭殘年,只要兒子高中,有個一官半職,自已也對得起九泉之下的他爹,對得起顧家的列祖列宗。

自已眼睛看不見以後,能做的事情有限,日子過得艱難,但也並不難熬。一直到有人上門給顧博川提親,她才想起顧博川幼時曾經訂下一門親事,讓顧博川找出訂婚書,讓他去尋對方。

一打聽才知道,那人已經做到了尚書之位。她自知現在自已兒子高攀不起,但還是讓顧博川上門去提這件事。原是想著,若是對方拒了這門親,那再給顧博川尋其他的姑娘,也不算是背信棄義,沒想到事情出乎意料的順利。

兒子娶了高門貴女,前來恭賀的人絡繹不絕,門檻都要被羨慕的人踩平了,卻沒想到娶進門的大小姐是個蛇蠍女人。

方雲春壓著聲音警告:“老不死的,你聽到沒?別給臉不要臉,讓我一句話說好幾遍。”

顧博川他娘用力點頭,渾濁的淚劃過滄桑的苦臉,被佈滿老繭的粗糙雙手抹掉。

門被咚咚敲了幾下,顧博川擔憂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娘,你怎麼了?怎麼咳的這麼厲害?”

顧博川他娘張開嘴,剛想說“沒事”,就聽到方雲春大喊道:“娘光著屁股在床上,你敲什麼門?屋裡有我呢,你快去做飯。”

明明裡面是自已老孃,關心一下進去看看是多麼的合情合理,可是方雲春嘴裡,顧博川像是個試圖擅闖閨閣的登徒子。

顧博川心裡不痛快,咬了咬後槽牙:“你給娘把被子蓋上,我進去看看娘。”

聽見顧博川不走,方雲春唾了一聲,暗罵一句:“一家子不知好歹的玩意。”伸手粗暴地扯下老太太的褲子,將被子往她身上兜頭一蓋,把褲子放到木盆裡,自已聊起裙子解了褲帶,蹲到木盆上方尿溼了老太太的褲子。

站起來嫌棄地踢了踢木盆,整理好衣裳,她這才扭著身子娉娉婷婷地走到門口,開啟門:“都說了讓你到外面,非要進,怎麼,這屋裡的氣味就那麼好聞?我是你媳婦,還會害你不成?”

這間屋子已經很久沒有通風透氣了,猛一開啟,一股難以言述的混著怪味的溼氣就撲到了顧博川的面上。這股氣味有些衝,顧博川本能地憋氣,又一想自已只是站在門口呼吸一下就這麼難受,但是自已老孃這些日子就一直蝸居在這屋子裡,豈不是更加難受?

顧博川往前走了一步,皺眉:“這屋子裡怎麼這麼暗?”

方雲春還沒想好說辭,顧博川就走到窗戶邊,一把將她掛在窗戶上的黑布扯了下來,而後開啟窗戶,轉頭看向方雲春,問道:“怎麼不開啟窗戶通通風?”

方雲春腦中還在想著回答上一個問題,剛想說老人覺淺,有點光亮睡不著,話還沒出口就聽到了顧博川第二個問題。亮光一照進來,方雲春下意識地往顧博川他娘那邊瞥了一眼,瞧見她乾癟下去的眼睛,這才想起她壓根就看不見,險些就露餡了。

風吹進來,吹到了老太太的腿上。剛才蓋的匆忙,小腿沒有完全蓋住。老太太身上都是傷,怕被顧博川看到腿上的傷痕,趕忙將小腿縮回被子裡。

顧博川往木板床那邊走,問道:“娘,你怎麼了?怎麼用被子捂著腦袋?”

方雲春大跨步邁過去張開雙臂攔在顧博川身前,臉上帶著不太自然的笑說道:“老人家都體寒,冷的,開窗戶冷,便是蓋被子也是冷的。再說了,娘現在沒穿褲子,你一個大男人不講究就算了,娘肯定是介意的,你瞧,都沒臉見你了。”

老太太窩在被窩裡不斷垂淚,她怕影響了顧博川的夫妻感情,方雲春再如何對自已都無所謂,只要她能對兒子好,能幫上兒子,就什麼都行。

顧博川他娘雖然看不見,但是耳朵卻是好的,能聽到方雲春身上環佩叮噹,光從聲音就能知道她戴的這些東西價值不菲。

而且自已雖然沒吃上肉,但是卻日日都能聞到肉味,自打她嫁進來,家裡的生活條件確實是改善了。只要兒子能享福,自已怎麼都行。

老太太悶悶的聲音從被子裡傳出來:“兒啊,娘……娘沒事,你聽媳婦的,出去吧。”

方雲春抬著下巴,斜歪著腦袋像只勝利的公雞:“你瞧瞧,我跟你說你不聽,現在信了吧。你就算是兒子,也是一個男人,該避諱還是要避諱的。”

顧博川心裡嘆了口氣,原地閉了閉眼。

“喂,”方雲春伸腿踢了踢木盆,“反正你也進來了,去把娘尿溼的褲子洗了,臭哄哄的……你可是孃親生的,應該不介意吧?”

顧博川睜開眼,走到木盆邊蹲下身把木盆抱起來,轉身往外走:“不介意,我怎麼會介意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