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秦夫人領著逍逍從醫院回來,逍逍總是乖巧的,什麼事都很聽話,什麼事都很配合,不吵不鬧,不喜不怒。
起初,秦夫人只是覺得逍逍只是內向並有些認生,所以才放不開自己,可一段時間下來,秦夫人對逍逍的脾氣感到不可置信,幾乎可以說是老成穩重,收放自如,除了搶衣服那日動了怒,之後再沒有任何情緒,就像個木頭人,可又貼心得緊,總能照顧好自己不給人添麻煩,又能很小心仔細不動聲色地顧及到旁人,比如秦天天。
轎車在門前停下,逍逍照常跟著秦夫人下了車。還沒進門,就聽到樓上秦天天練琴的聲音,枯燥的一小段音樂反覆聯絡,有時候是準的,有時候是錯的。
逍逍不禁仰頭望了望,眼神中難得地流露了些什麼。
秦夫人心中一動,以為逍逍果真是對音樂有感覺的,藉機問道:“鋼琴的聲音好聽嗎?”
逍逍轉頭看了看秦夫人,眼神已恢復了清冷,並淡漠地點了點頭。
“想不想試試?”
“?”逍逍定了定。
“試試彈鋼琴。”
“………”逍逍沒給任何表態,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表態。學鋼琴,為什麼要學鋼琴,學會了能怎樣呢?能去找遙遙嗎?
然而,經過這麼多天的相處,他早已認識到自己提出離開是件毫無意義的事,不僅毫無意義,反而會引起所有人的不安。不知道為什麼,這家人都對他很好,還說他們會是家人,可他之前根本不認識他們,他們為什麼要假裝做一家人,他的家人明明是遙遙。
“你聽,”秦夫人說,“音樂可以表達情感,音符可以訴說心底裡的聲音。”
逍逍順著秦夫人的話望了望視窗。
“你喜歡音樂嗎?”秦夫人問。
逍逍似乎琢磨了些什麼,而後用力地點了點頭。
音樂,遙遙的歌也是音樂,遙遙的歌聲中總像有個悠遠的過去,她的音樂在表達她的情感,訴說她心裡的聲音。逍逍覺得遙遙的歌聲似曾相識,可又似懂非懂。逍逍彷彿突然明白了什麼,如果他學習音樂,是不是就能聽懂遙遙心底裡的聲音了呢。
“妹妹天天都在努力練習,你們可以一起練琴。”
秦夫人話音剛落,逍逍就毫不猶豫的回道:“好!”
秦夫人詫異地看了看逍逍,轉而微微笑道:“練琴是個很漫長很枯燥的過程,你能堅持嗎?”
“我能!”
逍逍開始跟著秦天天一起練琴,秦夫人親自教導,秦天天可樂開了懷。她心愛的哥哥總是冷冷淡淡的,加上之前因為搶衣服而不愉快,便再也不敢隨便招惹不開心,於是總也找不到和逍逍拉進感情的機會,而現在逍逍要和她一起練琴了,他們每天有大把大把的時間可以名正言順地同甘共苦地共處一室。秦天天每天都笑容可掬,合不攏嘴,練琴的熱情空前高漲。
而更令秦天天開心的是,逍逍似乎是天生的音樂家,他學得很快,手指靈活,節奏很穩,明顯比當年初學的秦天天有過之而無不及。秦夫人很是欣慰,連秦先生都對逍逍的天賦異稟大大讚賞。秦天天聽著父母對逍逍的讚美,比他們讚美自己時還要激動還要自豪,幾乎逢人就誇。
秦天天的真誠也讓秦先生和秦夫人逐漸放下心來,女兒真的很喜歡新哥哥,也沒有因為新哥哥得到的愛而不愉快。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逍逍每天堅持練琴,沒有一天懈怠,但也沒有一天是熱情高漲的,就這麼平平靜靜地日復一日地做著枯燥又乏味的練習,沒有多餘的話,沒有抱怨,沒有不耐煩,當然也沒有攻克下難點時的激動和欣喜,活像個機器人。相比之下,秦天天可正常多了,會抱怨乏味,會感慨無聊,會因為困難而急躁,會因為突破而欣喜若狂。久而久之,逍逍變成了秦夫人口中和秦天天心中學習的榜樣,每當秦天天懈怠退縮時,秦夫人必會將逍逍的光輝形象立於眼前,而有逍逍這般機器人一般的榜樣,秦天天多少也打起了幾分精神。
可是,她倆的關係也就此而已了。逍逍並不會因為天天與她練琴而多幾句寒暄,秦天天也並沒有因為天天打照面而在逍逍眼裡變得鮮活,她鮮活與否,他不在乎。他變得越來越得體,成了長輩們眼中的最懂事的小孩,妥妥的“別人家的孩子”,該笑的時候笑,該自立的時候自立,禮貌客氣,沒有一點兒拖沓,沒有一點兒乖張,從頭到腳都散發著柔和耀眼的光。
只是,一個人時,他總是喜歡站在視窗,看向很遠很遠的地方,秦天天隱隱覺得,他是在眺望遠方的那個人,但在他口中,再也沒有聽到過“遙遙”兩個字,可這兩個字,卻早已深深地印在了秦天天的心裡。
這日,逍逍照常去醫院定期檢查,回來剛進門就聽秦天天噠噠噠地從樓上跑下來。
“哥!哥!”
秦天天懷裡抱著個書包,看上去像是新的,面色飛舞地跑到他面前。
逍逍看著秦天天一步步跑向自己,心裡納悶,她每次這麼激動都沒什麼大事,她怎麼總能為一點小事激動成這樣。
“哥,你看!”秦天天將懷裡的新書包捧到逍逍面前。
逍逍垂眸看了看,不明所以。自打那個被摔壞了的小汽車之後,秦天天再沒自作主張地要送他東西。
“這個包你喜歡嗎?”秦天天眨著水靈靈的大眼睛問道。
逍逍沒什麼反應。
究竟是喜歡還是不喜歡?
“你要是不喜歡我就去退了再換!”秦天天咬了咬嘴唇,趕緊補充道。
“少爺回來啦!”保姆阿姨從樓上下來,手裡也拿著個包,看著和秦天天手裡的像是一對。“快看看,這兩個包漂不漂亮?小姐親自挑的呢!”
說著就把手裡的包也伸到逍逍面前。
逍逍掃了一眼,面無表情,但很配合地點了點頭。
“太好了!哥哥喜歡!”秦天天樂地又是拍手又是蹦跳。
她究竟在開心什麼……逍逍納悶了一秒都不到就不打算細想了,剛要繞過激動的妹妹,卻被秦天天硬塞了個包在懷裡。
“哥,這個包是你的了!跟我的是一對哦!”秦天天將自己捧著的包塞給了逍逍,又接過阿姨手裡的包,愛不釋手地看了又看,似乎很是滿意。
阿姨笑眯眯地去廚房,說是要切些水果。
逍逍捏著手裡的新書包無動於衷,隨手放在了沙發一角。
秦天天敏銳地注意到逍逍的不在乎,停了拍手和蹦跳,直直地盯著逍逍。
逍逍並不在意,好像秦天天不存在。
兩人誰也不說話,氣氛頓時將至冰點,而逍逍的不在意,更加顯得秦天天的無措和尷尬。
“逍逍,”秦夫人從屋裡走了出來,“逍逍回來啦,今天醫院都順利嗎?”
“順利的,夫人,醫生說一切正常。”管家停妥了小汽車進來。
秦夫人微笑像管家點了點頭,繼而對逍逍道:“逍逍,你現在狀況也比較穩定了,我們想著是不是可以去上學了,你覺得呢?”
逍逍抬眼望著秦夫人,似乎沒聽明白。
上學?什麼是上學?
逍逍琢磨了一會,突然想到,以前遙遙也上學,好像叫幼兒園。
“上學呀就是很多小朋友一起學知識學本領,當然遠不止這些,上學還能交到很多很多的朋友。”秦夫人解釋道。
秦天天捏著媽媽的衣角用力地點著頭,緊張地等逍逍開口。
逍逍半晌終於“哦”了一聲,想來這新書包就是用來上學的吧,許久又答到:“好。”
秦天天可算喘了口氣,小手也鬆開了媽媽的衣角了。
“好,不過也不用有壓力,就先試試看,如果你覺得累,身體吃不消,咱們再想其他辦法,好嗎?”秦夫人憐愛地撫了撫逍逍細軟的短髮。
逍逍點點頭,依舊乖巧。
“上學之前,我們要先登記,你得改個名字,在外面不能總叫逍逍了,“逍逍”只是小名。”
逍逍微微皺了皺眉頭,好看的眉毛也依舊是好看的。
秦天天又在一旁樂著拍手叫好,逍逍督了一眼,她有什麼可開心的,他的名字關她什麼事。
“有喜歡的字嗎?”秦夫人問。
逍逍皺著眉頭沒有回答,似乎很認真地在思考。
“我覺得,“地”很好!”秦天天嚷著說。她叫天天,他可以叫地地,多像一家人。
秦夫人“噗嗤”一笑,女兒的那點小心思她早明白了,女兒的那點文化水平她更明白。
秦天天扯著媽媽的衣袖撒嬌,但秦夫人並沒有因此採納女兒的提議,只說要尊重逍逍的想法。
逍逍依舊沉思著沒有說話。
“那……“空”也可以,天空的空!”
“或者,”秦天天開動腦筋奮力思索著。
卻被逍逍潑了盆冷水:“我不想改名。”
“為什麼!”秦天天莫名地委屈起來。
逍逍並沒有理會她,只認真得看著秦夫人:“我就叫逍逍,不想改成其他名字。”
秦夫人笑了笑,似乎早猜到逍逍會這般反應,道:“總得有名有姓呀,不能光叫逍逍了,而且你是個男孩子,總不能長大了也被人逍逍逍逍地這樣喚著。”
逍逍抿著唇,似乎很堅決。
“逍逍這名字是誰給你起的?”秦夫人笑著問。
“是爺爺說的,他說我叫逍逍。”
“錢老?”
“嗯。”
秦夫人面色稍暗,似乎聽到錢老有些傷感,自語道:“逍,逍遙的逍,自由自在,無拘無束,身體不受羈絆束縛,心靈自由放逸,是個好字。”
逍逍唇角微微揚起,說:“我是逍遙的逍,她是逍遙的遙。”明亮的眼眸中飛起一股神往。
“那,你就跟我們姓秦,單名一個逍字,好嗎?”
“嗯!”逍逍難得地笑了起來。
可一直嘰嘰喳喳的秦天天卻沒拍手叫好,鼓著小臉盯著逍逍。
“天天喜歡哥哥的新名字嗎?”秦夫人也注意到了女兒的不快。
“不喜歡……”秦天天嘟囔著。
“彷徨乎無為其側,逍遙乎寢臥其下,”秦夫人說,“出自莊子《逍遙遊》,逍者,消也,如陽動冰消,雖耗也,不竭其本。遙者,搖也,如舟行水搖,雖動也不傷其內。”
“……什麼意思……”秦天天不滿道,雖然聽不懂,但好像很高階。
“以後上了學讀了書就能明白了。”秦夫人捏了捏秦天天的小臉。
“那我的名字是什麼解釋?”秦天天追問。
秦夫人頓了頓,凝視這女兒的臉,才道:“你的名字自然也是有說法的。”
女兒的名字確實有說法,但秦夫人並不想告訴女兒。
“什麼說法?”秦天天有些激動地追問。
秦夫人不想多說,只隨便敷衍道:“等你長大了有了學問也就知道了。”
秦夫人站起身,卻被秦天天拉住,秦天天嘟著嘴撒嬌道:“媽媽,我不喜歡我的名字,我也要改個我喜歡的字。”
秦夫人有些哭笑不得,女兒小小年紀懂些什麼,她又能想出什麼好字?該不會是“地”啊“空”啊之類的吧……
秦夫人只得好脾氣地又坐了下來,拉起女兒的小手哄道:“你喜歡什麼字呀?”
“我喜歡遙這個字!逍遙的遙!”秦天天滿懷期許地說著,大大的眼睛閃亮如天上的星星。
秦夫人有些愕然。
逍逍也有些詫異,不過很快就恢復平靜,不論秦天天叫什麼名字,都不會是他的遙遙。
“我喜歡遙遙這兩個字,我叫秦遙遙,我就是遙遙!”
“……哈?……為什麼呀……?”秦夫人無奈地問,她當然知道女兒是想和逍逍的名字搭上,可這樣是不是有點誇張,心裡也著實“咯噔”了一下。
“這樣我和哥哥的名字一看就是一家人了呀,以後到學校了就沒人敢欺負哥哥!哥哥身體不好,我就要保護哥哥!”秦天天責任滿滿地拍著胸脯。
秦夫人似乎暗暗吁了口氣,轉而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