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治十二年深秋的一個清晨,寒意初露的十月初九,豆腐坊幫工葛品連像往常一樣辛勤勞作,直到一陣突如其來的頭暈與虛脫感迫使他不得不提前離開店鋪。掌櫃心生憐憫,放他歸家調養。
葛品連步履蹣跚地踏上歸途,途中突感陣陣噁心,腹中翻騰不止,他在半路的一家老字號糕餅鋪裡強嚥下一份粉團,試圖緩解空蕩蕩的胃部不適。然而,這份臨時的慰藉並未能阻止悲劇的程序,當他掙扎著抵達自家門前時,又是一陣劇烈的嘔吐。焦急的妻子畢秀姑迅速迎上前去,小心翼翼地將他攙扶上二樓臥室,只見葛品連虛弱不堪,嘔吐不止,周身瑟瑟發抖。
誤以為自己染上了俗稱“流火病”的風熱疾患,葛品連指示畢秀姑急匆匆配製了一劑由桂圓和珍貴的東洋參熬煮而成的湯藥。然而,這碗原本寄予希望的良藥入口後,葛品連的症狀非但未減輕,反而急劇惡化,口中泛出詭異的白沫,生命跡象每況愈下。
這時,畢秀姑的繼父喻敬天聞訊火速趕來,緊急請來當地頗有名望的大夫診治,然而無論醫者如何施救,葛品連的生命似乎已經滑向深淵,無法挽回。直至次日下午,陽光斜照,葛品連的氣息終究消散,雙腿一蹬,離開了這個他曾辛勤耕耘的世界。
噩耗傳來,葛母沈喻氏悲痛欲絕,她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那個昨日還精神飽滿的兒子,眨眼間就陰陽兩隔的事實。在親友們的簇擁和扶持下,她淚眼婆娑地開始著手料理兒子葛品連身後那些冰冷而繁瑣的事務,心中滿是對真相的困惑與對兒子驟然離世的深深哀痛。而這突如其來的死亡,猶如一道沉重的疑雲籠罩在小鎮上空,引發了無數猜測與議論……
次日晚間,一件令人毛骨悚然之事悄然上演——葛品連的遺體在靜謐的夜色中發生了異變,他的口鼻之間竟然滲出了暗紅色的血水,這一幕駭人情景恰被悲傷不已的沈喻氏撞見。原本就對兒子猝然離世充滿質疑的她,此刻更是堅定了心中的猜想:葛品連並非正常死亡,而是遭人投毒害命。周圍的親朋好友目睹此景,亦紛紛附議,認為葛品連死因確有蹊蹺,亟待查明。
次日曙光甫現,悲憤交加的沈喻氏便在村中地保王林的陪同下,懷揣著沉甸甸的訴求,邁進了餘杭縣衙的大門,遞交了一份懇求官府對葛品連進行屍檢以查究死因的申請。
彼時執掌餘杭縣令之職的,乃是來自天津,已屆六十九歲高齡的劉錫彤。作為第二次蒞臨餘杭擔任地方主政的資深官員,劉錫彤深知人命關天,斷不可掉以輕心。接獲呈詞後,他即刻升堂審閱案情,旋即做出決定,將親自帶領經驗豐富的仵作沈祥以及可靠隨從沈彩泉,一同前往現場對葛品連的遺體進行詳盡勘查。
正當劉錫彤一行準備出發之際,當地一位頗具聲望的鄉紳陳竹山因受召為劉縣令診療疾病而來。耳聞葛品連死因不明的傳聞,陳竹山眼中閃過一絲深思,旋即娓娓道出了一則在當地流傳甚廣的秘聞——名為“羊吃白菜”的隱晦豔事,此事與葛品連之死似乎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絡,更為這場已然籠罩在謎團中的案件增添了幾分懸疑色彩。
在那個深藏不露的故事開端,我們要聚焦於葛品連那位豔麗絕倫的妻子——畢秀姑,人稱“阿生”。時光回溯至1856年的咸豐六年,在餘杭縣畢家堂村的一戶人家,誕生了這個日後註定牽扯進一場謎團的女子。不幸的是,阿生的父親畢承祥早早地撒手人寰,留下孤兒寡母在這世間飄搖,那時的阿生尚且年幼,僅由慈母畢王氏一手拉扯長大。
命運多舛,畢王氏不得不在阿生八歲那年,攜著稚嫩的女兒投靠了在縣城擔任糧官的喻敬天,並隨之冠上了“喻王氏”的稱呼。然而,這位繼父喻敬天並未對阿生表現出多少疼愛之情。
另一邊,葛品連的人生同樣波折不斷,他的世界因父親葛奉來的溘然長逝而顛覆,家裡的豆腐小店也隨之陷入困頓。不久之後,他的母親“葛沈氏”選擇改嫁給了縣城手藝出眾的木匠沈體仁,從此,他們母子的生活又添了一重身份標籤,“沈喻氏”成為了葛品連新的母姓。
葛品連與喻家比鄰而居,他在日常生活中悄然注視著日漸出落得楚楚動人的畢秀姑,心中滿是對她的傾慕之情。直到同治十年(1872年),在沈喻氏的積極推動下,葛品連終於得以迎娶心中的佳人畢秀姑過門,儘管此時的他,只是依靠繼父沈體仁引薦,在縣城豆腐店裡勉強度日的幫工。
當葛品連與畢秀姑喜結連理之際,由於囊中羞澀,新房竟未能覓得,只得在岳父喻敬天的宅邸裡完成了他們的婚典,並暫時寄宿於此。然而喻家非豪門大戶,屋舍狹小,夫妻倆的入住更是讓本已捉襟見肘的空間顯得愈發逼仄。葛品連夫婦深知此非長久之計,遂決意另尋居所,擺脫這令人窒息的擁擠生活。
葛品連的繼父沈體仁,這位曾在澄清巷口西端楊乃武家督建宅院的木匠師傅,偶然間得知楊家有閒置房源待租。在與妻子沈喻氏商量妥當後,二人決定以每月頗為實惠的八百文銅錢租金,為新婚的葛品連夫婦租賃下楊家的一處空閒房間。
就這樣,葛品連夫婦的命運之輪轉向了楊家的大門,他們的生活自此與楊家交織在一起。房東楊乃武,乃是餘杭縣內頗有威望的鄉紳,楊家祖祖輩輩以植桑養蠶立家,家道殷實,雖非豪富,卻也堪稱小康之家。楊乃武本人更是頗具才情,因其胞兄早年夭折,楊樸堂老先生離世後,他繼承了家族產業,並憑藉刻苦攻讀,未及而立便高中秀才,鄰里們都尊稱他一聲“楊二先生”。
搬入楊家後,葛品連夫婦與楊家人的關係迅速升溫,和諧共處。葛品連為了豆腐店的生意,時常需要深夜起身勞作,以至於常宿於店鋪之中。楊乃武的妻子楊詹氏心善賢惠,眼見畢秀姑獨守空房,便常常熱情邀約她共享家宴,兩家人的生活就此緊密地聯絡在了一起,也為未來可能發生的種種懸案與變故埋下了微妙的伏筆……
在晚清的餘杭古城,楊詹氏與楊乃武的胞姐楊菊貞對機靈俏皮的畢秀姑喜愛有加,每當圍坐餐桌,歡聲笑語不斷。楊乃武察覺到畢秀姑對知識的渴望後,便利用茶餘飯後的間隙耐心教授她識字習文,豈料這份尋常的溫情之舉,卻在陰差陽錯間成為日後他人街頭巷尾的熱議話題。
時光流轉至同治十一年(1872年)九月,楊詹氏因一次悲慘的難產離世,陡然間,楊乃武成為了孤獨的鰥夫。然而,畢秀姑並未因此疏遠,依舊大方地與楊乃武共餐,並在燭光下一同研讀詩書,這樣的行為在當時保守的社會風氣下,自然招致了不少側目與蜚語。
彼時的葛品連,個頭不高,被戲謔為“豆腐鋪的武大郎”,而他的嬌妻畢秀姑膚白貌美,平日裡身著翠綠衣衫配皎潔裙襬,民間給她起了個暱稱“小白菜”,更有甚者喚她“豆腐西施”。如此強烈的形象對比,加之葛品連常因工作在外夜不歸宿,一時間,坊間滋生出“羊啃白菜”的齷齪謠傳,暗示著楊乃武與畢秀姑之間存在著不正當關係。
葛品連聞聽流言,憤懣不已卻又無法找出確鑿證據,無奈之下,只能憋著一口氣,攜小白菜搬離了楊家,臨時棲身於親戚喻敬天的表弟王心培家中。自此,葛品連夫婦與楊乃武家庭之間的往來戛然而止。
當兩家不再來往,以為能就此平息是非之時,未曾預料的悲劇降臨——葛品連突遭橫死,瞬間引爆了整個街坊間的輿論場。人們私下議論紛紛,矛頭再次指向楊乃武與畢秀姑,揣測他們是聯手毒殺了葛品連,這場莫須有的罪名如同狂風驟雨般席捲而來,將原本已經遠離風波的兩人重新推向了風口浪尖的冤獄深淵。
正值盛夏八月,楊乃武懷揣著滿腹經綸踏上了前往省城的路,參加同治癸酉科鄉試,一舉摘得了浙江鄉試第一百零四名舉人的桂冠。尤為難得的是,他是當年餘杭縣唯一的金榜題名者,剎那間,他的名字響徹鄉野,榮譽光環籠罩全身,春風得意,前程似錦。儘管楊乃武尚未踏入官宦之道,但足以預見,他的未來似乎已鋪就了一條康莊大道,錦繡前程盡在眼前。
人生無常,世事如棋。正當楊乃武沉浸在成功的喜悅與對美好未來的憧憬之中,命運女神卻對他展開了冷酷無情的玩笑。他全然未料到,這無比輝煌的時刻過後,一道陰霾正悄無聲息地向他逼近——一場足以令他身陷囹圄、甚至面臨生死劫難的命案即將降臨,徹底顛覆他的一切設想與期待。
或許是因為嫉妒的火苗在心頭燃燒,又或許是他心中早已積蓄的恩怨催化,秀才陳竹山在獲悉沈喻氏提出開棺驗屍的要求後,刻意將關於楊乃武與畢秀姑“小白菜”的那些捕風捉影的流言蜚語,進行了精心的加工和誇大,並將其透露給了縣令劉錫彤。
劉錫彤聞此秘辛,心中泛起一陣不易察覺的竊喜,他敏銳地抓住了這個機會,迅疾派遣麾下的衙役們深入市井巷陌查探。不出所料,這些捕快們還真帶回了一些足以印證傳聞的蛛絲馬跡。這讓劉錫彤的心思逐漸偏離了公正,一股將新晉舉人楊乃武拽入這場兇險旋渦的惡意開始在他心中滋生蔓延。
此刻,一個令人費解的問題浮出水面:身為地方父母官的劉錫彤,究竟為何非要置楊乃武於死地不可呢?
追溯源頭,答案並不簡單。楊乃武除了料理自家祖傳的產業,還有一項職業——替普通百姓撰寫訴狀,充當他們伸張正義的代言人,俗稱“訟師”。他曾多次因為看不慣官紳勾結,欺凌弱小的行為,挺身而出為受壓迫的村民主持公道,甚至用詼諧辛辣的打油詩形式揭示官場腐敗,嘲諷那些不公之事。正是這種剛正不阿的行徑,使他在官場上樹敵眾多,其中最為劉錫彤刻骨仇恨的,莫過於楊乃武揭露並堅決抵制官府徵收糧食時的作弊手法——“淋尖踢斛”。這一做法讓官員們撈足了油水,也因此激化了楊劉二人間的矛盾,終至劉錫彤決心除掉楊乃武,以此洩私憤、儆效尤。
在古老的大清帝國裡,有一種鮮為人知卻又讓人咬牙切齒的黑幕交易,叫做“淋尖踢斛”。每當農夫們辛辛苦苦運來稻穀,到縣衙進行官定稱重的時候,有個不成文的規矩,衙役們會趁機猛踢糧斛三下,使得滿滿的糧食像瀑布一樣溢位斛沿。而這灑落在地的糧食,就成了縣吏們肆意鯨吞的“額外福利”。
然而,早在雍正年間,朝廷就已經痛下決心,下令廢止這種侵害百姓利益的陋習,並且浙江省府也明確公告各地,嚴禁“淋尖踢斛”,確保溢位的糧食由農戶自行收回。可是,在餘杭縣這片土地上,那些視律法如無物的官吏們依然故我,堅持著他們的貪婪行徑。
面對此種情形,剛正不阿的楊乃武再也按捺不住內心的憤怒,毅然寫下一份控訴狀,直指何春芳等一眾貪腐官員,將狀紙遞交給了縣令劉錫彤。他哪裡料到,何春芳之所以敢如此囂張跋扈,背後正是有劉錫彤的默許乃至支援,劉錫彤怎會輕易拆自己的臺,親手打破自己建立的利益鏈呢?
最終,楊乃武不僅未能成功扳倒貪官,反而被何春芳等人反咬一口,誣陷他煽動民眾拒交賦稅,與官府對抗,並從中漁利。法院宣判楊乃武敗訴,他被衙役們轟出了莊嚴的公堂。
楊乃武對此極度悲憤,那一夜,他揮毫潑墨,書寫一副寓意深刻的對聯“大清雙王法,浙省兩撫臺”,並將它張貼在縣衙門前,這無疑觸動了敏感的神經,為他今後的厄運埋下了伏筆。
當沈喻氏為冤屈奔走喊冤,陳竹山又適時透露楊乃武與小白菜的桃色傳聞,餘杭縣令劉錫彤不禁心花怒放,覺得這是一個絕佳的機會,既可以報復曾讓自己顏面掃地的楊乃武,又能借此掩飾自身的貪腐行徑。一場圍繞楊乃武命運的更大風暴,正悄悄醞釀成型。
懷著某種隱秘的興奮,劉錫彤迅速召集了仵作沈祥以及隨從門丁沈彩泉,一行三人匆匆趕往葛家的停屍之所,準備對葛品連的遺體進行細緻入微的屍檢。
沈祥作為資深仵作,目光犀利地審視著葛品連蒼白的臉龐,只見其面色呈現淡淡的青灰,口鼻間滲出些許淡紅色液體,身軀上還散佈著十幾個碩大的皰疹。初步判斷,葛品連並非死於常見的砒霜中毒,畢竟那種情況下死者應有七竅流血、面板遍佈細密皰疹的症狀。
詭異的情況出現了,沈祥在使用銀針探查屍身喉部時,發現銀針觸碰之處竟然變為了青黑色,而且顏色無法擦去,這分明是砒霜中毒的一個顯著特徵。此情此景,讓沈祥陷入了困惑與猶豫。
在一旁觀察的沈彩泉洞察了沈祥的疑慮,忍不住問道:“葛品連究竟是怎麼死的?”沈祥思索片刻,提出了生煙土中毒的可能性,認為這可能是導致葛品連死亡的原因。
然而沈彩泉對此提出了質疑,堅稱生煙土中毒通常源於主動吸食,與葛品連的死前狀態並不相符,他堅持主張葛品連是砒霜中毒身亡。兩人在現場各執一詞,爭論不休。
在這場激烈的爭辯中,他們都忽略了極為關鍵的一點——用於檢驗屍體內毒物的銀針並未經過皂角水清洗,其檢測結果的有效性因此大打折扣。
最終,在一團混亂與匆忙中,沈祥做出了一個模稜兩可的結論,聲稱葛品連死於服毒。
目睹這一切的縣令劉錫彤,面對這份漏洞百出的仵作報告,卻如獲至寶,他順水推舟,藉機將矛頭指向了楊乃武與畢秀姑,指控他們合謀毒害了葛品連,從而一手策劃出了一場震驚朝野、曲折離奇的冤案。
在陰森的大堂之上,小白菜——葛品連之妻,被強行帶至公堂受審。她遭受了殘酷至極的刑罰,雙手十指被拶夾,胸部更是被燒紅的鐵絲刺透,背部更是承受了滾滾沸水的燙烙(據《申報》記載)。在如此慘無人道的逼供之下,小白菜身心俱疲,終於被迫按照縣令劉錫彤的設計,假認自己與楊乃武因不正當關係而謀害了親夫葛品連。
憑藉著這份得來不易的所謂“招供”,劉錫彤如獲至寶,欣喜若狂地迅速下令逮捕楊乃武歸案。然而,楊乃武身為新晉的舉人,按清朝律例本不應遭受刑訊。劉錫彤為達目的,狡猾地上奏杭州知府陳魯,請求剝奪楊乃武的舉人資格,以便合法對其用刑。按規定,此事還需層層上報,由陳魯轉報浙江巡撫楊昌濬,再由楊昌濬遞交給清廷御批。然而,在同治皇帝的批覆還未下達之前,急不可耐的劉錫彤已迫不及待地對楊乃武實施了嚴刑拷問。
面對這憑空捏造的罪名,縱然經歷多次審訊,楊乃武始終堅貞不屈,矢口否認。劉錫彤見狀無計可施,只得再度提審已然心有餘悸的小白菜。面對恐怖的刑具,小白菜顫慄不止,不敢改變先前的供述。劉錫彤便據此認為案件已經“水落石出”,並洋洋得意地將所謂的驗屍記錄與審訊詳情上報給了上級陳魯。
恰在此時,同治皇帝的御批終於下達,命令將楊乃武、小白菜二人解送杭州府進行二次審理,以求真相大白。
杭州府知府陳魯,一向鄙夷讀書人,主觀臆斷楊乃武是個喜歡挑事、專司訴訟的不安分子。因此,當楊乃武甫一抵達杭州府,旋即遭遇了一系列駭人聽聞的酷刑:先是痛苦不堪的跪釘板、炙熱灼人的跪火磚,再到令人骨裂筋傷的上夾棍、吊天平架,殘酷手段無所不用其極。
在一輪又一輪的刑訊逼供下,楊乃武終究肉體凡胎,無力抵擋,被迫承認了與小白菜通姦,並用砒霜毒殺了葛品連。至於至關重要的砒霜來源,楊乃武被逼無奈,只得編織了一個謊言,說是從倉前鎮“愛仁堂”藥鋪店主錢寶生那裡,藉口滅鼠而購得。
陳魯聞得這般“口供”,大感滿意,認為此案已了結,迅速做出裁決,判處楊乃武死刑立即執行,小白菜則被判凌遲處死。隨後,他將該案結果上報給了浙江臬司蒯賀蓀。
浙江臬司蒯賀蓀接手此案後,內心產生了疑竇。同樣是舉人出身的他難以接受,一個剛剛步入仕途的新科舉人,會為了一個女人而甘願放棄大好前程,甚至不惜以身犯險。畢竟,對於楊乃武而言,中舉就意味著未來充滿無限可能。
為此,蒯賀蓀決定親自複審楊乃武和小白菜。然而,他所不知的是,這對飽受摧殘的男女,早已在嚴刑之下耗盡了所有的抵抗意志。面對蒯賀蓀的審訊,回憶起過往的種種黑暗遭遇,他們已經萬念俱灰,只求速死,不願再忍受更多的皮肉煎熬以換取翻案的機會。因此,蒯賀蓀得到的依然是之前的“供詞”,絲毫未能動搖原先的判決。
蒯賀蓀為進一步核實案情,特意召見了餘杭知縣劉錫彤和杭州知府陳魯,詢問他們在審訊過程中的具體情況,是否有違法操作或冤枉無辜。然而,急於結案的兩人,怎麼可能承認曾濫用酷刑迫使無辜者認罪?他們一致保證,此案鐵板釘釘,不存在任何冤情。
蒯臬司面對如此局面,只能搖頭惋惜,感嘆這位年輕的新科舉人真是誤入歧途。無奈之下,他只能按照司法程式,將案卷遞交給浙江巡撫楊昌溶稽核。
鑑於楊乃武曾經的身份,楊昌溶不敢輕忽,特派候補知縣鄭錫滓喬裝打扮,秘密前往餘杭暗中查訪。然而,意想不到的是,鄭錫滓不僅沒有深入調查,反而一頭扎進劉錫彤家享受美食美酒,收受了劉錫彤的賄賂,對楊乃武供述的藥鋪“愛仁堂”及其夥計“錢寶生”(實為錢坦)的真實情況置若罔聞。事實上,這名“錢寶生”是當地鄉紳陳竹山找來的替罪羊,他受到恐嚇後不得不違心承認賣給楊乃武砒霜。
酒足飯飽的鄭錫滓返回杭州後,竟拍著胸脯擔保此案確係“公正無私”,毫無冤情可言。楊昌溶見狀,基於現有“證據”及鄭錫滓的調查報告,認為此案證據充分,遂邁出最後一步,將此案正式上報朝廷,等待刑部的迴文核准執行楊乃武和小白菜的死刑。
眼看楊乃武和小白菜的命運即將走向絕望的終點,幾乎所有人都認為翻案希望渺茫。
故事並未就此落幕,一場驚天逆轉正在悄然醞釀,等待著揭開真相的那一刻。
就在各級官員翹首期盼刑部的審批迴復期間,身處囹圄、心如死灰的楊乃武,在胞姐楊菊貞竭力懇求與激勵下,強忍絕望,顫抖著手寫下了那份泣血的申訴狀。這份狀紙承載著他沉冤待雪的最後希望,由他新婚妻子詹綵鳳——即楊詹氏的妹妹,懷抱堅定信念,奔波於杭州各大衙門之間,試圖洗刷冤情。
一路申訴卻處處碰壁,徒勞無功。面對一次次挫敗,楊菊貞並未妥協,她深知弟弟的清白唯有透過最高途徑才能昭雪,於是毅然決定親自攜帶申訴狀北上京城,直接向皇帝告御狀。
初次上京之路充滿艱辛,楊菊貞四處碰壁,財力幾乎耗盡,孤立無援之際,幸得當時赫赫有名的紅頂商人胡雪巖慷慨解囊,給予援助。雖然初次嘗試告御狀未能如願,但她並未氣餒。在同治十三年(1874年)炎炎七月,楊菊貞攜同詹綵鳳再次踏上了艱難的進京之旅。
這次,她們在胡雪巖穿針引線下,有幸接觸到時任刑部官員的浙江同鄉夏同善。夏同善的出現,彷彿一線曙光照亮了這對姐妹孤注一擲的申訴之路,預示著這場撲朔迷離的冤案將迎來峰迴路轉的關鍵轉折。
在濃厚的鄉土情誼驅動下,夏同善這位刑部官員伸出援手,為楊家姐妹鋪設了一條尋求公正的道路。他建議她們逐一拜訪京城內的三十多位浙江籍高官,並將滿載冤情的狀紙分別送達步軍統領衙門、刑部以及都察院,力求擴大影響,喚醒更多正義之聲。
同時,夏同善並未袖手旁觀,他深知此案非同小可,遂果斷將案情通報給刑部右侍郎翁同龢。翁同龢在詳細審閱訴狀後,深深被其中的冤屈激起義憤,遂奮筆疾書,起草了一份激昂的奏摺,直呈慈禧太后和慈安太后兩位宮中主宰。
慈禧太后在閱讀奏章後,心中湧起同情之意,遂頒下一道震撼朝野的懿旨,特別指定浙江巡撫楊昌濬必須重啟此案,徹底查明真相。
面對皇太后的親自幹預,楊昌濬不敢有任何怠慢,只得硬著頭皮,調集了湖州知府錫光、紹興知府龔嘉俊、富陽知縣許嘉德以及黃岩知縣陳寶善四位官員,組成了一個陣容強大的聯合審查團隊,共同對楊乃武與小白菜一案進行重新審理,以期撥雲見日,還事件一個清晰的原貌。
隨著案件熱度攀升,上海《申報》緊抓社會焦點,連續追蹤報道,使得楊乃武與小白菜的冤案猶如烈火烹油般迅速燃遍江南大地,進而震動了整個大清王朝的廟堂江湖。
迫於洶湧的輿論壓力和慈禧太后的權威震懾,參與此次重審的所有官員均不敢再濫用酷刑。楊乃武與小白菜抓住機會,雙雙推翻了先前被逼無奈承認的“口供”,聲淚俱下地控訴自己遭受的屈打成招之苦。
眼看真相即將浮出水面,楊乃武和小白菜的冤情有望昭雪,命運卻在此時陡生波折——正當關鍵時刻,同治皇帝不幸駕崩,國喪之下,此案被迫暫停審理,陷入停滯。
面對遲遲未能結案的局面,刑部給事中王書瑞上奏朝廷,質疑楊昌濬等人有意包庇、拖延案情進展。於是,朝廷改派浙江學政胡瑞瀾作為欽差大臣,負責複審此案。
楊乃武和小白菜滿懷期待的曙光轉瞬即逝,迎來的卻是更為嚴酷的現實。這位欽差大人胡瑞瀾手段狠辣,較之先前的劉知縣等人有過之而無不及。他晝夜不停地對二人進行嚴刑拷問,楊乃武的雙腿在酷刑之下被夾折,小白菜的十指亦被拶刑至脫落。在無盡的折磨下,二人在萬般無奈之下,再次被迫作出了虛假的供認。
光緒元年,十月初三的清晨,紫禁城的空氣中瀰漫著一股肅殺之氣。胡瑞瀾,這位一向以鐵面無私自居的官員,懷揣著結案陳詞,步履沉重地走進了皇太后的宮殿。他向兩宮皇太后及年幼的光緒皇帝遞交了奏摺,言辭鑿鑿地表示此案並無冤情,應按原審判定罪。
在宮殿的另一端,楊乃武心如死灰。他深知,胡瑞瀾的這份陳詞,無疑是將他推向了深淵。絕望之中,他提筆給自己寫下了一道輓聯:“舉人變犯人,斯文掃地;學臺充邢臺,乃武歸天。”每一個字都充滿了對胡瑞瀾這個草菅人命的糊塗官的諷刺與憤怒。
正義的火種並未因此而熄滅。當上海《申報》公佈了胡瑞瀾的終審報告後,整個浙江的舉人、生員們沸騰了。他們憤怒於這起七審七決都是嚴刑逼供、屈打成招的冤案。以楊乃武的好友汪樹屏、吳以同、吳玉琨為首的30餘人,聯名向朝廷提出了控告,要求提京徹審,昭示天下。
與此同時,十八名浙江籍京官也聯名上書,請求刑部直接審理此案。他們深知,這不僅僅是一起普通的案件,更是關乎浙江士子讀書上進之心的大事。
在朝堂之上,翁同龢、夏同善及張家驤等重臣也不斷向兩宮皇太后進言,強調:“此案如不平反,浙江將無一人肯讀書上進矣。”他們的話語中充滿了對朝廷公正與士子前途的擔憂。
此時的光緒帝尚年幼,朝政大權掌握在慈禧太后手中。她欲藉此案立威,對審理官員的陽奉陰違感到惱怒。於是,一道諭令如雷霆般落下:由刑部直接審理此案!
刑部接手此案,一路北上,將楊乃武、小白菜以及相關證人帶往京城。途中,一名眼尖的官員在仔細審視葛品連的屍檢報告時,發現了一些不尋常的痕跡。他心生疑慮,決定將整個棺材也一併運往京城,以便進行更深入的調查。
光陰流轉,轉眼到了光緒二年十二月初九。那天,京城的海會寺內人頭攢動,刑部尚書桑春榮率領著一支龐大的隊伍,包括堂官、司官、仵作和差役四十餘人,以及楊乃武和小白菜二人。他們的目的只有一個——公開驗屍,揭開葛品連死亡的真相。
在眾目睽睽之下,仵作小心翼翼地剖開棺材,對葛品連的屍體進行了仔細的檢查。經過一番艱苦的努力,終於得出了結論:葛品連並非他殺,而是因病致死。這一發現震驚了在場的所有人,楊乃武和小白菜的冤屈也由此大白於天下。
事實擺在眼前,楊乃武和小白菜的罪名終於得以洗清。光緒三年二月十六日,慈禧太后以光緒帝的名義頒佈了平反諭旨,宣佈楊乃武與葛畢氏(小白菜)無罪釋放。然而,儘管他們得以重獲自由,但慈禧太后對他們的處罰並未完全撤銷。葛畢氏因與楊乃武同桌共食、誦經讀詩,被認為不守婦道,被處以杖八十的懲罰;而楊乃武雖未與葛畢氏通姦,但同食教經,不知避嫌,被處以杖一百的嚴懲,且其舉人身份也被剝奪,不再恢復。
這一案件的平反雖然為楊乃武和小白菜帶來了正義,但他們的命運卻因此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而那些隱藏在背後的真相和謎團,也隨著歲月的流逝,逐漸淹沒在歷史的塵埃之中。
餘杭知縣劉錫彤,這個罪魁禍首,因一時疏忽,錯將毒藥當作病狀,致使無辜的葛畢氏與楊乃武遭受嚴刑逼供。最終,他受到了應有的懲罰,被判流放至遙遠的黑龍江。然而,他的流放生涯並未持續太久,便在那苦寒之地終結了生命。
與此同時,那些涉案的官員們,如杭州知府陳魯、浙江巡撫楊昌濬、已死的蒯賀蓀、寧波知府邊葆城、嘉興知縣羅子森,以及候補知縣顧德恆、龔世潼、鄭錫滓等人,也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懲處。他們或被流放,或被革職,或被查辦,每一個都罪有應得。
然而,令人諷刺的是,那個曾被革職的浙江巡撫楊昌濬,竟然在不久後復官,並被提拔為閩浙總督,成為一方封疆大吏。這樣的轉變,讓人不禁感嘆權力的無常與諷刺。
終於,這個長達三年多的晚清冤案得以平息。楊乃武與小白菜,這兩位無辜的受害者,終於洗清了冤屈,得到了應有的平反昭雪。他們的遭遇,成為了那個時代的一個縮影,也警示著後人,權力的濫用與草菅人命,終將受到應有的懲罰。
在這個撲朔迷離的案件中,原本的第一被告,葛品連的妻子小白菜,卻在審理的旋渦中漸漸失去了焦點。出人意料的是,楊乃武這個原本被視作“共犯”的角色,卻逐漸成為了整個案件的核心。小白菜,那個原本應該是主角的婦人,卻在這過程中被邊緣化,最後幾乎成了案件的配角。這背後究竟隱藏著什麼秘密?
深究之下,不難發現,楊家為了替楊乃武洗清冤屈,一直在不遺餘力地推動案件的平反。他們的努力,讓楊乃武的名字成為了這場風波中的風暴眼。
事實上,如果不是楊乃武,小白菜可能早已成為地下一縷冤魂,無聲無息地消失在這人世。但幸運的是,楊乃武家境還算小康,他的胞姐和妻子有足夠的財力支撐他們上京告御狀。然而,即便是有著這樣的經濟基礎,楊家為了營救楊乃武,也付出了巨大的代價,最終落得傾家蕩產,家徒四壁的下場。這場官司,不僅改變了楊乃武的命運,也徹底改變了楊家的生活。
出身貧寒的小白菜無疑是弱者中的弱者,她幾乎沒有任何力量為自己洗清冤屈。那麼,在當時的社會里,像小白菜這樣的普通人,是否都面臨著有冤無處伸的困境呢?
對於絕大多數的百姓而言,告御狀並非易事,這條道路既艱難又遙遠。擺在面前的第一大難題便是經濟。沒有錢,何談上告?更不用說面對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員了。
而楊乃武,身為新科舉人,他擁有的特權無疑為他在這場官司中增添了不少籌碼。正因為有了這一層身份,此案才會多次被反覆審理,審案官員的遲疑和程式的複雜都為楊乃武爭取到了更多的為自己鳴冤的時間。
此外,楊乃武平日裡還兼寫訴狀,可見他對大清律法有著相當深厚的瞭解。在上訴過程中,他的家人也完全按照先地方、後赴京的正規流程行事,這樣的做法既體現了他們的謹慎,也顯示出他們對律法的尊重。
最為關鍵的一點還是楊乃武背後的浙江士紳們。其中,汪樹屏與楊乃武乃是同科同榜的舉人,他當時正在京中擔任內閣中書,其家族背景深厚,這樣的關係無疑為楊乃武的翻案增添了不少分量。
還有夏同善,這位翰林院編修、原兼署刑部右侍郎,不僅是光緒帝的老師,還與刑部右侍郎翁同龢有著深厚的人際關係。這樣的權力網路和人際關係,對於楊乃武的翻案來說,無疑是至關重要的。
吳以同,這位雖無顯赫官職的文人,卻常在慶餘堂擔任西席一職,由此可知,楊家之所以能夠獲得慶餘堂老闆胡雪巖的慷慨資助,吳以同在其中起到了關鍵的作用。
這三人背後,隱藏著一張錯綜複雜的人脈網,其力量之大,絕非尋常百姓所能想象。小白菜這樣的普通民眾,即便心有冤屈,也只能望洋興嘆,無法觸及這樣的社會資源。
楊乃武能夠成功翻案,看似是命運的偶然眷顧,實則背後隱藏著諸多必然因素。而吳以同與慶餘堂的關係,便是其中之一。
那麼,那18位浙籍京官,又為何會如此積極地為楊乃武申冤呢?這其中的緣由,自然不僅僅是因為人脈關係那麼簡單。
這些在官場摸爬滾打多年的浙籍京官,他們深知為楊乃武出頭,必然會得罪一批審案的官員。這樣的冒險舉動,絕非僅憑同情之心就能做到。
那麼,究竟是什麼原因讓他們如此義無反顧呢?歸根結底,便是那份“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的情感。當年的《申報》曾一針見血地指出:這些地方紳士之所以敢與大憲為敵,呈上駁詰之詞,非因受冤者是他們計程車林同類,恐怕也不會有如此大的出力。
無論是浙籍京官還是浙江士紳,他們不惜代價為楊乃武伸冤的最終目的,便是保護浙江讀書人的聲譽。在那個讀書人被視為道德典範和社會標杆的時代,聲譽一旦受損,後果不堪設想。
正如夏同善在上奏中所言:此案如不究明實情,浙江將無一人讀書上進。與楊乃武相比,小白菜這個孤立無援的平民百姓,她的伸冤之路顯得如此渺茫,幾乎成了一種痴人說夢般的奢望。
楊乃武在37歲那年終於走出了牢獄,他的仕途已然被這場飛來橫禍阻斷,遍體鱗傷的他回到餘杭縣,家中已是四壁空空。然而,他並未因此頹廢,而是選擇重拾楊家祖業,將全部心力投入到蠶桑養殖的研究中。經過多年的努力,他竟培育出一種獨特的蠶種,這種蠶孵化率高、抗病力強、結繭層厚且色澤光亮,他將其命名為“鳳參牡丹楊乃武記”,在江浙一帶深受蠶農的喜愛。
然而,命運似乎並未完全眷顧這位歷經磨難的男子。民國三年(1914年),楊乃武因患瘡疽而離世,享年74歲。他的遺體被安葬在餘杭鎮西北舟枕鄉安山村附近,靜靜地訴說著他一生的傳奇與坎坷。
小白菜在出獄時年僅25歲,儘管冤情已得到昭雪,但她仍被定罪為“不守婦道”。生母和婆母都不願接納她,新任知縣也勸她重新嫁人,但她堅決不肯。最終,她被迫流落到餘杭縣南門外石門塘準提庵,出家為尼,成為了慈雲老尼姑的徒弟,法名“慧寶”。
這座庵堂裡並無多少香火,小白菜便以養豬、養雞為生。閒暇之餘,她會翻閱一些書卷,尋找內心的寧靜。民國十九年(1930年),小白菜圓寂,享年76歲。她的一生,如同那庵堂裡的青燈古佛,雖歷經滄桑,卻仍保持著一份淡然與堅韌。
在楊乃武離世時,小白菜曾前往送葬。而在她臨終之際,也留下了一份遺言,她稱自己害了楊乃武,今生今世無法報答他的恩情,只能寄希望於來世再報。這份遺言,如同她的一生,充滿了無盡的遺憾與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