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三十一章 春生

“很高興認識你，阿羽。”

顧春芳聽到這話，一愣，隨即張開手抱住她，然後輕聲道:“我也是。”

“我也是。”

雖然顧春芳知道自己不是南榮清羽，而承桑嘉榮喚的是南榮清羽而不是她。但她還是想以顧春芳的身份對她再說一次，我也是，我也是很高興認識你。

直到回府後，顧春芳還在想著這件事。

用完膳後，南榮夫人去看顧春芳，發現她一個人坐在房裡仍在傻笑，有些不解。

她拉著要進屋的蓮柔，“小姐今天去了哪裡?撞邪了。”

蓮柔回道:“和嘉榮公主一起去了寒山寺。”

隨後又補充道:“我覺得應該是小姐與嘉榮公主太投緣的，高興。”

南榮夫人聽到這話，瞭然微笑道:“那就好，我差點以為撞邪了。”

南榮夫人看著蓮柔轉身回屋，神色突然變得嚴肅。

她轉身往自己的房中走去，一路上，她獨自想著顧春芳與嘉榮公主如此交心，到底是好還是壞。

但無論好壞，她都會護著顧春芳，不會讓她有任何傷害。

顧春芳一大早就起了，收拾好書本就去了御林院。

今日的琴課不再是張晚年教，而是孫老夫子。

孫老夫子琴技不凡，不僅溫善可親，而且處處細緻，一堂課不知不覺的就上完了。

今日單單隻有琴課，琴課上完，還剩大把時間。

這時，明穗跟嘉榮公主小聲提醒道，“公主之前不是想帶眾位小姐去九曲亭逛逛，賞賞花嗎？”

是了，她之前想著邀她們去九曲亭賞賞景，一來增進同窗之誼，二來，九曲亭的景緻實在是好，再說 ，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況且，先前父皇也許她帶伴讀們去九曲亭，只不過，那時她與她們還比較生疏又因為功課的繁忙，她一時就給忘了，這次多虧明穗，不然她又得忘。

嘉榮揚聲笑道:“這幾日九曲亭內的花開得甚好，我也早已想邀大家去看看，只是一直不得閒，想著今日得閒，便想今日邀大家去賞賞花。不知大家意下如何?”

大家聽這話，紛紛點頭贊可。眾人拜謝後，便跟著嘉榮往九曲亭走去。

文芸拿出衣服裡藏的糕點，細細的品嚐起來，看見一旁的顧春芳，也給她遞了一塊。

顧春芳擺手，她現在可太飽了，看什麼都沒胃口。

今早，她早膳吃太多了，還沒消化，她暫時還不想吃東西。

江浣湘見她沒要，就連忙塞進自己嘴巴里了，生怕顧春芳反悔。

顧春芳看著江浣湘視糕點如性命的樣子，忍不住癟了癟嘴。

她記得江浣湘之前也不像如今這般這麼喜愛糕點，從前的江浣湘只喜歡吃一些味道不甜不膩的糕點，很少吃甜甜的糕點，每次吃的甜糕點都還是她塞給她的。

可最近顧春芳經常看她吃些味道甜膩的糕點，不禁有些好奇。

特別是江浣湘剛剛遞過來的糕點，那股甜膩味直衝鼻，有著很濃很濃的桃花味。

顧春芳側頭，疑惑問道:“你什麼時候喜歡吃這麼甜的糕點了，這可不像你啊！”

“你說這個啊！”江浣湘指了指手中的桃花糕，細聲道:“我前些天去東街的時候，發現那邊開了家新的糕點鋪子，我就叫荷葉買了點，發現她家糕點比我之前吃的都好吃。”

“後來的幾天，我就把她家所有糕點嚐了個遍，發現最好吃的便是花糕。”

“諾。就是這個，特別好吃。”

顧春芳看著她手裡的桃花糕，遲疑了片刻，便伸手要了一塊。

她輕咬糕點，然後慢慢品嚐。

這糕點入口微甜，然後慢慢咀嚼口中便滿是甜膩的桃花味。

顧春芳從沒吃過這般好吃的糕點，將剩下半塊放進嘴裡，然後拉著江浣湘小聲道:“那你今天還去買糕點嗎?”

江浣湘點點頭。

這麼好吃的糕點她每天都會去買的，不然一天買的實在是不夠吃。

“那今日出宮後你也帶我去唄。”顧春芳微環住江浣湘的胳膊，撒嬌柔聲道。

江浣湘受不了她這副撒嬌樣，一臉受不了的表情，輕輕去推顧春芳環住她胳膊的手。

顧春芳見江浣湘這樣，便知她同意帶她一起去了，便開心的笑道:“我就知道阿湘對我最好了。”

江浣湘聽到這話，微微頷首得意道:“那當然！”

沒走多久，一處開滿花的院子映入眼，院中種滿了棠花樹。

不過那棠花中還夾雜些許純白的梨花，不仔細看便看不出來

棠花嬌豔嫵媚，梨花素雅高潔。一個熱情似火，一個淡漠如霜。

若讓人選擇，想必都會先選擇那個熱情似火的。

嘉榮推開木門，門梢輕輕刮過枝丫，一片片花瓣輕輕飄落。微風吹過，樹上的花瓣輕輕顫動，花朵也跟著輕輕搖曳。

曲徑通幽處。

眾人走在那花中小道上，邊賞花邊往那盡頭走去。

顧春芳鼻子裡都是一股棠花的清香味，絲絲縷縷的，十分淡雅。

突然，她察覺到臉頰被什麼拂過，輕輕的，有絲絲癢，她偏頭，發現一枝梨花枝在那棠花之中探出。

那一抹白在那些嫣紅中顯得格外明顯，也格外清雅高潔，像極了誤入紅塵的謫仙。

顧春芳用手尖輕柔的拂過梨花瓣，那花瓣顫顫，似乎下一秒就要落下。

顧春芳輕輕扒開它周圍的棠花枝，讓它更好的生長。

微風一吹，院中又有不少落花，包括顧春芳眼前的這枝梨花。

她往那梨花枝延伸處看去，發現了不遠處的梨樹，它被棠樹包圍，如若，不將那些棠花枝扒開，也許從開花到凋落，都沒有人會在意、注意過它。

也許，它不甘，所以它努力的往外伸，拼命想讓人注意到它。

嘉榮看到顧春芳一直在那擺弄，慢慢靠近輕聲呼道:“阿羽?”

顧春芳身子一哆嗦，擺弄花的手頓了頓。

不禁嗔怪道:“公主，你可真是嚇我一跳。”

嘉榮自然將剛剛顧春芳的反應收入眼中，有些不好意思道:“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顧春芳聽出嘉榮話中的絲絲自責，慌忙解釋道:“哎，也怪我太入迷了，沒聽見，這才…，你不用自責。”

嘉榮低著的頭慢慢抬起，眼底瀰漫上一層霧氣。

嘉榮看著顧春芳擺弄著這些花枝，有些不解地問道:“阿羽，你這是?”

顧春芳看著已然被調整好的花枝，一臉笑意道:“我看這看這梨花枝被壓著了，便想幫它空空位置。”

看著轉身看向嘉榮，眉眼帶笑，可人的緊。

嘉榮看了看那梨花枝，又看了看那棵梨花:“其實這裡是種棠花的，可不知何時被人種了棵梨花，當時兩種樹的樹苗差不多一般大，又相似。侍弄的宮人也沒發現，直到最近幾年，滿院的花樹皆已長大，那梨樹也越來越明顯，梨花也越來越突兀。”

“其實從前宮中也會有人來看那梨花，可惜那花太潔白了，清冷又高潔，讓人想觸碰卻又膽怯的不敢觸碰。久而久之就沒什麼人去賞那梨花，而都是去賞那棠花了。”

嘉榮慢慢走近那梨花枝看著那朵朵潔白的花，忍不住想去觸碰它，可又怕它受驚擾，怕她自己汙了這花。

“它不該生在這裡。”她輕聲道。

這裡的人心太複雜了，這裡的手段太腌臢了，這裡的陰謀詭計永遠不會停歇，永遠不會，這裡冷酷無情又陰冷冰涼。

嘉榮猛然轉身，那一瞬間，顧春芳看見她眼底的悲涼與落寞哀傷，還有一絲的怨恨。

就在那一刻，顧春芳覺得自己好像從未看清過嘉榮。

她知道她受的苦，也知道她可以怨恨，但她沒見過，或許說是，嘉榮從未讓她見過。

可是今日，就在現在，她見到了，她總以為甜比苦多，一切事，看開便好。

可是她忘了，她從未見過別人的那般苦，在無論是在無名村還是在天城，更或者是在這魘中，她從來沒有受過什麼苦。

顧春芳微微張嘴卻不知道要說些什麼，是說沒事，還是說想開點，一切都會好的，還是說其他的。

顧春芳不知道，她走上前，溫柔的抱住嘉榮，輕道:“我會一直陪著你，也會一直保護你。”

顧春芳輕拍著嘉榮的背，她感覺到脖子處一股溼意，顧春芳微微愣住，然後抽出袖中的帕子，輕輕移開嘉榮，為她擦拭眼角的淚。

“阿羽！公主！你們幹嘛呢！你們還去不去前面啦?”

不遠處傳來江浣湘的催促聲。

顧春芳看著已經調整的差不多的嘉榮，牽住她的手，然後拉著她向江浣湘那邊跑去。

嘉榮看著她那被顧春芳拉著的手，想起剛剛顧春芳說的話，心中一暖，慢慢露出笑意。

承桑嘉榮從生下來就註定是個不被愛的公主，兒時母妃還在世時，她們就經常被欺負。

母妃去世後，承桑嘉榮和承桑凜雲會經常被那些公主皇子欺負。

白天承桑凜雲上學堂，嘉榮就會被公主們押到鞠水淵罰跪，她們讓她一直跪一直跪，直到她昏倒過去，或者是學堂下課，她才會被送回冷宮。

而晚上嘉榮則會被其他的公主叫到明月池為她們撈月亮。明明水中無月亮，可她還是要一直撈一直撈，直到她們滿意為止。

後來，這些事被承桑凜雲發現了，那是第一次，嘉榮見承桑凜雲眼底全是殺意，那也是嘉榮第一次見承桑凜雲手滿鮮血。

那一夜，雨下個不停，她看著那些剛剛欺負她的宮人被她哥哥一刀又一刀的殺死，她死死的捂住自己的嘴，眼淚就像雨一樣不停的流。

那一刻，她怨恨為何蒼天對她們如此不公，為何對她們如此殘忍。

為了活命，她開始裝作無知又膽小的模樣，她將一切的罪惡藏在心底，任由它慢慢發芽。

她在等，等有一天，她至高無上，等有一天，她可以親手殺了那些讓她痛苦的人。

她不相信這世上再有比皇兄對她還好的人，她不相信。

可現在，在九曲亭，在滿院棠花樹中，她開始相信，相信這世上真的有如母妃如皇兄那般對她好的人。

滿院棠花猶如春生，而她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