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又看到那個不悲不喜的太子,看到那個跟柳絲絮,跟古麗嬌一樣的身影。他們三個人疊合在一起,我竟分不出誰是誰。心口驟然揪緊,我蹙眉,伸手撫著胸口,有些話想要衝口而出,我卻不知道自己想要說什麼。
“七妹,你答應要回追風寨的,我帶你走,可以嗎?”他的語氣軟軟的,飄渺而不現實,好似我不抓住就再也不可能抓住了。
秦蒼。追風寨我定是要去的,我要等他攆我走的。如今他心心念念地把心思全放在古娜那裡,我一定要把當初他要我留在追風寨的這口惡氣掙回來。
是誰說,女子報仇十年不晚。
又是誰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我不懷好意地開口說:“回,自是要回。”
太子那張平靜的臉有了變化,鐵青浮上他那精緻而妖冶的臉,一雙魅惑蒼生的桃花眼,這次總算放在了我身上。
他語氣帶著挫敗,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微不可聞地最後問我:“他放你走,回京後你要回到戟翼身邊。”是問句,卻是肯定的語氣。
我不知為何上火,瞪了他一眼,賭氣似的回答:“戟翼在金陵等我。”
他恢復了素日的顏,在我面前慢慢地帶上那張冰冷的白玉面具,盯了我良久,決絕地轉身,走出草場。
那抹背影不知為何多了決絕與孤寂。
我以為,他只是生氣了。方才說到戟翼,他肯定會生氣。他的人在我身邊這麼久,他是知道我與戟翼的關係的。戟翼,我真的忘了這個名字好久,好久。
我追出草場的時候,早已不見了他的身影。想到琅琊大雪中的白色身影,和那一句“七妹,等我”,淚水竟爬滿了臉龐。心中有一個聲音叫囂著,這是訣別。以後他不屬於我,我不屬於他。
終於,在帝姬宮待著的美好安寧的日子被打碎了,為了來自南疆廟堂的訊息。
這訊息來得在我意料之中,又在預想之外。
我顫抖著手,幾乎拿不穩手中這卷紅色帖子。
他要與古娜聯姻,這就有了借兵的最佳理由。
我渾身失力,跌坐在地上,磕了碰了的痛,全然不覺。怪不得,怪不得那日他那樣決絕。是我,是我親手把他推出了我的世界,送給別人。
我不知道古娜為何會答應聯姻,也不知道秦蒼此時的感受。我只知道,寒冷,從未有過的寒冷,在這秋高氣爽的日子裡,突兀地向我襲來,抵擋不住,防禦不及。
“公主。”墨兒擔憂地蹲下身,想扶我起來,“地上涼。”
我兀自坐在地上,任墨兒怎麼拉扯,不動分毫。此時此刻,我才明白,為何我會覺得柳絲絮在他身邊讓我堵心,為何對明知道他會瞞我的事生氣。
人是會情不自禁的,當初那個自己受傷卻為了不擾我休息,咬牙撐了一夜的蕭逸塵,那個萬事都以我為先的蕭逸塵,那個外表淡薄卻細心為我洗去左手墨跡的蕭逸塵,那個銳利沉穩卻因我而勾起情緒波動的蕭逸塵,早已刻在我心頭最深處。
我捏緊手中的帖子,微微顫抖,連身子都發起抖來,卻不知是因為地上的涼氣還是,心上的寒。
墨兒安靜地陪我坐在地上,任由我發愣。是的,我竟是哭不出來,眼是乾涸的,彷彿以後都不可能再有眼淚流出來。
“墨兒,請玥光。”我壓抑著聲音的沙啞,艱澀的開口,慢慢地從地上站起來。
墨兒掩不住擔心,卻也不說什麼,轉身去包袱裡取出玥光,置於桌案上。
微顫顫地撫上玥光,它像是能感受到我的情緒,錚宗聲中都帶有低沉抑鬱。我正色,撫起琴來,一曲秋月,婉轉而出,悲涼冷清。
我不知疲倦地彈奏著,手上的速度越來越急,把曲子都變了,指尖也磨出了血,方才停下來。
墨兒不知何時已經不在房間裡了。
我不管她,負氣地蹬掉腳上的緞鞋,上床,用被子掩住自己,卻掩不住瑟瑟寒意。
帝姬宮裡的人都忙裡忙外的籌備著大婚。隨處都是觸目驚心的紅,還有刺耳的嬉笑聲。
再見到秦蒼時,他看上去精神不太好,本來單薄的身板變得更為清減消瘦,大概也是為了古娜大婚的事兒。
“秦大當家的。”遠遠看見他坐在草場邊,我猶疑後還是上前同他打了招呼。
他抿著嘴苦笑著,頷首表示禮節。我側身坐下,不顧草場乾淨與否,想學著秦蒼灑脫利落點。墨兒褪出幾步遠,垂手立在不遠處,她知道我跟秦蒼都不要人打擾。
“古娜沒事吧?”我艱難地問。
“我看見她笑得很幸福。”秦蒼的聲音像從遠方飄來一樣空洞無力,“我要回追風寨了,早說過,廟堂之事不是我等莽夫管得了的。”
“秦蒼,我可否問你一件事?”這次,我直呼了他的名字,把他當做朋友。
秦蒼再笑,很難看的笑容,說:“有何不可?”
“當初,為何想要我留在追風寨?你看我的眼神,我現在想來都怕。”想要問清楚這件事,至少給自己一個交代。
“他派人來查寨子時我察覺到了,那日看他意氣風發,萬物不足以為懼,試試他而已。”秦蒼說,“卻不想你會答應,那時我就欣賞你,果斷、睿智。”
“原來,我成了你眼中的獵物。”難怪他鷹隼一樣的眸光。
“公主,他在乎你,卻娶了古娜。”秦蒼的語氣帶著恨恨咬牙的意思,該是為古娜抱不平。
我笑了,大笑開來,笑得眼淚順著眼角滑下,笑得肚子生疼。秦蒼擔憂又奇怪地看著我,想說什麼,動動唇,終究是沒說出口。
我迅速站起身,拔腿就往草場外跑,去找太子。
我是在帝姬宮主殿找到他的,他跟李將軍在商量如何打回京師復國的事兒。李將軍先抬起眼看見我,忙問禮退出去,順帶屏退了所有婢女和侍衛。
“你要娶古娜?”我語氣溫軟地問,“理由。”
“駙馬借兵復國。”他連眼都沒有抬起來,研究著手裡的地形圖,冷靜地解釋。
我走上前,搶了地形圖,冷聲問他:“只為復國,害了古娜一生?”
他淡淡地瞟我一眼,接著死盯著我手裡的地形圖,說:“我會對她好。”
他說得輕巧,殊不知這一句“我會對她好”像利劍一般,深深地紮在我的喉嚨,無論如何努力,我再也擠不出一絲聲音。
我蹙著眉頭,卻不敢抬起頭來,不願他看見我眸中的脆弱,也不想看到他眼中的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