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兒以為我累得睡了,輕手輕腳地走進屋來,為我熄滅了燭火,自己去外屋睡了。
仔細聽了會兒,沒有聲響,我翻身從榻上起來,換了一件青裙,從側窗翻出,踮腳躍出王府。
我站在皇宮宮牆上,看到朝陽殿依舊是燈火輝煌,勾著嘴角笑了。他越發勤勉了,對政事一絲不苟,顛覆了自己在所有臣民心中的形象。
我躲過巡夜的侍衛,迅速躍到朝陽殿門前,就聽得裡面的聲音:“進來吧。”聲音裡帶了溫柔和笑意,他的功力果然不弱,不,該是深不可測。
我推開殿門,閃身鑽了進去,卻撞到他懷裡。他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門後。
我紅著臉,埋在他懷裡不敢抬起臉來,他失笑地抱住我道:“我把你接進宮吧。”
“母妃身體不太好,六姐出閣,身邊只有我。”我言外之意很明顯,就是現在還不想入宮。母妃的身子是一個顧慮,最重要的是,我不想他才穩定政局就為了我入宮的事兒讓大臣們以為他本性難移。
他神色暗下去,卻裝作沒事地放開我,拉著我的手穿過正殿,到內殿中的御書房,坐在他的椅子上。我立馬站起來,侷促不安。他微笑著按著我的肩,讓我坐下,說:“我的就是你的,不怕。”
這個時候我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他竟然沒有對我自稱朕。
有些感動來得措手不及,連淚水都來不及湧上眼眶。我主動伸手抱住他的腰,把頭埋在他的胸前,阻止自己落淚。
他揉揉我的發,溫柔地問我:“這麼久都不來找我,今兒進宮是有事兒吧?”
我從他懷裡抬起頭,看著他金線龍袍胸口處褶皺的那一塊兒,撲哧笑出來,伸手給他整理。他抓了我的手,眼中含情,柔柔地說:“留著,趕明兒讓人再趕製一件,這件我要好好留著。”
我臉上的笑容更明顯,這才想起進宮的事兒,說:“我來借藍葉用用。”藍葉已經跟了我這麼久,我也不在乎多被她跟兩天,至少不會讓我不自在。
“那時候鬧得兇,不是不讓人跟了麼?”他問我。
“嗯。”我解釋說,“方才不是說了,六姐出閣了,可府裡的人都瞞著我,不告訴我誰是六姐夫,我要藍葉幫我查查。”
他眼中閃過許久沒見的銳利,隨後淡淡地說:“好,明日藍葉就來見你。”
他握著我的手緊了緊,見我吃痛地蹙眉,才鬆開,帶著悔意。我察覺他的異常,卻沒放在心上,舒展開眉頭,微笑著說:“你要多歇息,不要太累。”
“好。”他恢復方才的溫文爾雅,再次揉了我的發應著。
我甜甜一笑,抓住他的手,嗔道:“二哥不準揉了,你倒是習慣了。”
他伸手抱著我,不再言語。
“藍葉見過夫人。”依然是那身水藍色的衣衫,飄飄若仙。
我挑眉看她,沒想到這麼早藍葉就趕到王府了。心中最柔軟的部分被觸動,他還是這樣萬事以我為先,就算是做了這萬人之上的帝王,對我的事兒都放在了心上。不過這夫人二字,也不知藍葉是怎生想的。
“藍姑娘,此次是永華有求於你,該永華有禮了。”我禮貌地說,“還有這夫人二字,永華怕是擔不起。”
“夫人過謙了。”藍葉不卑不亢地駁回我的話,“夫人二字,只有你當得起,有些事遲早你會知曉。”
我也懶得跟她辯,夫人就夫人吧,對方是他就行了。
“藍姑娘,替我找出我們家六姑爺,我倒要看看這神秘的主兒。”我吩咐。
“是。”藍葉福身,一閃不見了蹤影。如今,我對煙芸苑這隱藏身形的功夫已然見怪不怪了,若無其事地拾起手邊的書冊,看起來。
這日,我閒散無聊地在院裡用柳紉修剪著花木,墨兒急衝衝地跑進來,大聲道:“公主,公主……”
我等她喘完氣,才問:“何事?”這墨兒少有這麼不鎮定的時候。
“宮裡來了訊息,說南疆來了書函,希望皇上封了古娜,不,是古麗娜帝姬為後。”墨兒稟報說。
我手裡的柳紉陡然軟了下去,成了一條普通的綢帶。古娜封后雖是在我預料中的,但沒想到來得這麼快,快得我都還沒來得及入宮。皇后這個位置於我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妻子的身份,他身邊的位置。我從來不知道自己的慾念這麼強烈,以往那些淡泊名利,原來只是沒有遇到想要的東西。
藍葉站在我面前,不疾不徐地彙報著這幾日探查的訊息。我怎麼都沒想到,那個王府中人忌諱莫深的六姑爺,竟然是戟翼。對於六姐傾心於戟翼的事兒,我多少有些察覺,但一直自私地沒放在心上。
當日出京時,那長身而立、白衣勝雪的男子,那為我送行、願意等我的男子,如今卻娶了六姐為妻。
府中的人不敢告訴我,怕是得了令,否則他們並不知我和戟翼來往,又何必瞞我。那下令的人非當今的皇上莫屬了。難怪那日找他要藍葉時他眼中一閃而過的銳利,他還是防著戟翼的,防著我去找戟翼。
心中對於他的不信任,總有些彆扭難受。他不讓我去找戟翼,我就偏去,我和戟翼的事情說清楚的好。這樣對六姐公平,對戟翼也公平,當然對我更公平,我就要氣一氣那個自以為什麼事情都在他掌握中的皇帝。
金陵城,戟府。
我沒想到戟翼家竟算得上是鄉紳豪貴,衣食無憂。原本以為他一介書生,就算是鬼才,也不會有殷實豐厚的家底。
六姐見到我的時候,眼神中帶些欣喜,帶些抱歉,又帶些幽怨。
“公主安好。”六姐生疏地向我問安。才半年不見,我再也不能在她身上看到往日的活潑,倒是多了份為人妻室的丰韻和沉穩。
“六姐。”我心疼地撫起六姐,蒼白無力的聲音,在我聽來都害怕。我的手抖得厲害,不知為何,我覺得六姐變成如今這般,我要佔大半責任。
“公主折煞我了。”六姐淡淡地說,“多謝公主來府上看我。”
六姐的話一字一字刺痛我的心,我蹙眉緊盯著六姐,多想要看見她忽然一笑,大叫,七妹,逗你玩呢。可是,六姐沒有,她靜靜地坐在椅子上。我這才注意到,這季節雖是深秋來臨,可六姐穿得跟深冬一樣厚實,讓她看起來胖了許多。
我晦澀地吞了婢女端上的茶,無話找話地問:“六姐這寒病越發厲害了麼?”
六姐眼中一閃而過的脆弱無助被我及時地捕捉到,一向喜怒形於色的六姐,也學會掩藏自己的情緒,回答我:“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