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整個外門行的江湖都為堂堂的千門主將如何會陰溝裡翻船酒店被捕而不解的時候,高陽同樣在為警方給予他的態度所不解。
幾個月前的那一票無論放在哪裡都是重案要案,類似這樣案子的犯罪嫌疑人落網第一天一頓海扁肯定是難免的,高陽都做好了告訴對方別打臉的準備,誰知從早上被帶到總局後,他所受到的待遇幾乎和罪犯二字毫不沾邊。
不在問詢室而是在局長辦公室,高陽整整坐了一小天。早飯吃的是油餅和雞蛋湯,中午飯吃的是肉絲炒麵,晚飯就擺在他的面前,一盤螞蟻上樹,一盤魚香肉絲,還有一個鹹鴨蛋。三餐都是警局為他提供的,高陽問過自己要交多少伙食費才行,但給他送飯的小夥子乾脆不接話,放下就走。
早上中午都是如此,晚飯放到桌子上後,那個平頭小夥又要離開的時候,高陽無奈地說道:“我並不太喜歡這兩道菜,能調整一下不?”
“你以為……”平頭小夥本就是拉著長臉滿面的不悅之色,一聽高陽此說頓時發難。三字剛剛出口,就聽門外傳來一陣急促而又非常刻意的咳嗽聲。
那平頭小警員聽到咳嗽聲後頓時把後面的話吞了下去,表情僵硬地活動了一下脖頸後,又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隨後才降低聲調問道:“你想吃什麼?”
“肯德基!”
三個字出口,那平頭小警員的脖子又是一陣顫抖。他用力地伸了伸脖子,強將怒氣壓下,說道:“好,你等著吃吧!”說罷就要轉身出門。
“等下!”
高陽仍然是那副表情,只有在他自己一個人的時候,那副淡淡笑意才會從臉上褪去。“我要老北京雞肉卷,大杯可樂!”
看著平頭小警員想摔門卻在猶豫後緩緩關上的情景,高陽臉上的笑意不禁延伸開來,轉回身繼續拿起桌上的小說看了起來。
他從早上被送到這裡後除了那個送飯的小夥別人就沒有進來過,見過他幾次的那個叫陳亞男的女警一大早便離開了,只給他留下了這本書。這是一本都市小說,名字叫《暗瞳》。高陽乾坐著也實在是無聊就瞄了幾眼,別說內容還真蠻吸引人,現在一天下來,這本書就只剩下最後一章了,要不是平頭小夥來送飯,高陽早就將書看完了。
看罷最後一章高陽緩緩地將書合上,隨後閉目回想了一下書中的情節,會心一笑。
黑色的封面與白色的辦公桌形成了非常鮮明的對比。黑白分明,但人世間的美醜善惡卻正如書中所說那般,需要一雙暗瞳去窺探。如今高陽的身份是犯罪嫌疑人,也就是常人眼中的壞人,身處這“正義”之地,會有什麼下場?會有人用暗瞳來看自己嗎?
高陽無奈地搖了搖頭。
就這這時,身後傳來了開門聲。
他知道好戲開場了……
“抱歉,全天一直都在開會,讓你久等了!”邊雄進屋後先在門邊拿起掛在牆上的毛巾抹去臉上的水珠,然後一邊擦手一邊走到高陽的對面坐定。
“謝謝黨和政府給予我超標準的款待,我一定坦白交代我人生中無法讓人引以為榮的事件!”
高陽仍然是半靠著椅子坐著。
邊雄哈哈一笑後隨手整理了一下本就並不雜亂的辦公桌,隨後拉開抽屜掏出一盒香菸來。
高陽接過香菸,抬手攔住了對方點火的行為,說道:“我不準備請律師,但會保留自我辯護的權利!”
邊雄被高陽突如其來的話語弄得一愣,遲疑了幾秒後邊大所長才為自己點著香菸。
辦公室內,兩人開始吞雲吐霧起來,這哪裡像是在審犯人,如此融洽的場面在同學聚會上都很少看到了。
“怎麼說呢,跟你這樣聰明一詞已經無法涵蓋的人打交道,我們那些手段都顯得蹩腳異常,所以我就準備直來直去,挑開了說!”桌子上就一個菸灰缸,放到中間兩個人探手都不舒服,放到自己這面又違背了遞煙過去的初衷,邊雄無奈只能將菸灰缸推到高陽的面前,然後自己扯一張紙放到手邊來盛菸灰。
“你說!”得到這份待遇之初,高陽就清楚,這次進來一定有些意外的東西,這些意外甚至有可能影響整個千局。但身為千門主將,在任何變數面前都不會亂了方寸,無法預知的因素本就是千局成效的最大殺手,而千門主將的必修課便是如何在最短的時間內應變。
“透過我們所掌握的資料瞭解,你在大案的行為是與黑道人物李亞廷的一個賭注。”邊雄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仔細注意著高陽的表情。
他方才自己還說過不使用這些蹩腳的手段,但多年的職業毛病還是讓他在講話的不經意間,跟高陽玩起了重點停頓、邏輯重音等問話學問,但結果也正如他所說的一樣,這些在千門主將面前不會起到一絲的作用。別說邊雄只爆了一點看似可笑的訊息,就算是他現在直接跟高陽說,我知道你老爹叫啥,現在住哪裡,都不會給千門主將的情緒帶來一絲的波動。
停了一下後,邊雄可能自己也感覺無趣了,就接著說:“我們還知道後來你們兩方面的人產生了矛盾,甚至到了火拼的地步!”
“後來你們又轉戰鄭州,雖然勝負我不清楚,但我知道你又得罪了鄭州的土老大幫會。”三句話後見高陽仍然沒有作聲,邊雄又繼續說道,“我們這次把你請過來,是希望你配合一下警方,你的案子雖然大,但並沒有造成經濟損失和人員傷亡,我還是有能力壓下來的,只要你能跟警方合作,端了金槍魚的黑窩!”重點來了,在最後邊雄說出了目的。
事情也很容易想清楚,李亞廷在上海紮根幾年了,接手的還是接逃工作,而且還時不時地做幾票千門的買賣。他對於上海警方的威脅遠遠高於高陽這樣來上海玩一票然後就瀟灑離開的散客,更何況高陽玩的還極其地文明,騙完了再給送回來。
“對不起,你說的我沒聽明白,我並不認識什麼李亞廷。”高陽做出了標準的滾刀肉式回答,進入警局後多數人都是因為這種回答而遍體鱗傷。
“不要回答得那麼快,我希望你能仔細地想一下,想必你也清楚,我這種法律之外的擔保都已經構成了罪行,從這你可以看出我合作的誠心,事成以後只要你不來上海,我們井水不犯河水。我不儲存關於你的任何資料。”邊雄探身過來將菸頭重重地掐斷在高陽面前的菸灰缸內,繼續說道:“如果你不合作,那麼等待你的只會是法律的制裁,雖然你的行為沒有構成我上述所說的兩點,但法律只有因果關係。”
高陽回頭看了一眼房門,然後若無其事地問了一句:“我的晚飯怎麼還沒來?”
邊雄起身走到門邊,然後說道:“仔細想想吧,這對你百利而無一害,我們警方甚至能洗了你在鄭州的案底!”說罷邊雄開門出去了。
高陽苦笑一下後看了看掛在窗上的電子時鐘,此時已是北京時間21點19分。
房間沉默了整整二十分鐘後,開門聲才打破了寂靜的氛圍,高陽點的晚飯送來了。送飯的不再是平頭警官,而是高陽的老熟人陳亞男。
“謝謝!”高陽禮貌地接過對方遞過來的肯德基。
“我想跟你談談!”這句話出現在警察和犯罪嫌疑人身上,顯得那麼的有趣。
“當然,我到這裡唯一的權利就只剩下了回答問題。”高陽拆開老北京雞肉卷一邊吃一邊說道。
陳亞男先是拉了張椅子坐到高陽的對面,然後想了一下又將椅子拿開自己蹲了下來,雙手託著下巴看著吃東西的高陽問道:“我知道你是個好人……嗯……我所說的好人並不是直觀的理解那種,怎麼說呢,我感覺你唯一的毛病就是不應該藐視國家的法律。”
麵醬沾了千門主將一嘴,倒不是因為高陽的吃相不雅,實在是女警花的話讓他憋不住笑。這一笑東西就噴了。四下望了一圈也不見哪裡有面巾紙,正準備去門邊洗手池洗下的時候,一張面巾紙遞到了千門主將的眼前。
高陽一邊擦嘴一邊笑道:“你就想跟我說這些?”
陳亞男搖頭道:“我知道邊局長跟你說的什麼,我也知道你們之間不可能達成共識!”
高陽將老北京雞肉卷的包裝袋丟到垃圾袋中後問道:“其實我蠻想和警方配合的,可惜實在是聽不懂你們局長的話。”
陳亞男沒有理會高陽的話,自顧繼續道:“我還知道這裡肯定關不住你,你想走的時候就可以離開,就像你如果不想讓我抓住,我就絕對找不到你一般。”
高陽苦笑道:“我哪有那麼神?你們這裡幾十個人,上百把槍,我還會土遁不成?做我們這一行的就要有落網的思想準備,放心吧,我一定不會辜負黨和政府對我的般切期望,自我反省,找出自己所有的不足,然後與警方合作,針對這些不足對自己進行教育和勞改!”
陳亞男聽到這裡也笑了,笑得是那樣的開心。高陽本來也在笑,結果被她這麼豪放的笑法打敗了,自己不禁把笑意憋了回去。
“你能在接下來的五分鐘內把我當成你的朋友嗎?”陳亞男忽然止住了笑聲,笑得突然停得愕然。
見高陽點頭後陳亞男道:“做我們這一行衡量好壞的標準就是法律,我之所以要當警察就是因為這是一個宣揚正義的職業,是人民的守護神。”說到這裡,陳亞男將盯在高陽臉上的目光轉移到了天花板上,盯著棚頂幽幽地說道:“你在我的世界觀中本應是一個壞人。你藐視法律,妨礙公務,劃財謀錢,是一個騙子。可我從上海到湖州,又從湖州到鄭州,一路追查下來,卻發現你所做的跟我們所想的有很大的差距,甚至說天差地別。我知道你在鄭州騙的錢全部捐給了艾滋病患者,甚至錢不夠還自己掏了腰包!”
陳亞男說完這些又將目光鎖定在高陽的臉上說道:“告訴我,告訴面前的你的朋友,衡量一個人好壞的標準到底應該是什麼!”
高陽沒有迴避陳亞男的目光,兩人對視了幾秒後高陽道:“我想你早就清楚了,要不然也不會留下這本書給我看!”說著高陽指了指桌上的那本《暗瞳》。
“但我是一個警察!”警察是陳亞男從小就嚮往的職業、喜愛的職業,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提及這個讓自己驕傲的職業時會這樣的無奈、這樣的失落。
高陽沒有作聲,只是默默地看著陳亞男。
兩人又對視了幾秒後,陳亞男忽然問道:“五分鐘到了嗎?”
高陽搖頭道:“沒有!妹子你有眉筆嗎?”
突如其來的稱呼將陳亞男搞得一愣,問話的內容更是毫無邊際。
“眉筆?沒有!我從來不化妝!”
“我幫你化!”高陽說著手腕一轉墨殺短刃跳出,陳亞男一愣的工夫,高陽已經在轉手腕將座椅把手處的棉套劃開,從棉套內割下一段木條來,隨之短刀也消失在手中。
用火機點燃手中的木條,熒熒火光在兩人的交叉視線之中跳躍,帶著幾絲夢幻的滋味。
高陽將火吹滅,用手抹去木頭間斷的稜角,然後對陳亞男說:“別動!我幫你畫畫眉毛!”
陳亞男的眉毛是天然的分叉,高陽第一次在火車上見到她時,這種梅花叉狀的眉毛就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木條的尖端被火燒成了黑炭。這種畫眉的方式已經很老了,在各類美容品滿天飛的現代,已經很少再有人用木炭畫眉了。
兩人的表情都很平靜,陳亞男閉著眼仰著頭,高陽一手扶著她的臉頰一手握著木炭眉筆在她雙眼之上,輕輕地描繪。
她忘卻了他的身份,忘卻了會突然出現在手心中的黑色寒刀;她忘卻了自己的身份,甚至忘記了身處何方。
他想起了很多,想起了多年江湖的龍馬生活,想起那個曾經要求過自己為其畫眉的女孩,同時還想起了那場雨。
眉毛畫完了,高陽將那支特製的“眉筆”放到桌上,然後靠近陳亞男在她的雙眉上輕輕地吹了兩口。
眉毛上掛著的木炭殘渣被吹掉,梅花叉狀的殘眉被千門主將寥寥幾筆變成了現在的弦月眉。當高陽口中吹出的熱氣在眉宇間散盡之後,陳亞男才睜開雙眼。
“那麼我能幫你做些什麼?”陳亞男見高陽又是一副懶散的神情靠在椅子上便出言問道。
高陽拍了拍桌上的那本書笑著說道:“已經夠了!”
“那好!”兩字之後陳亞男的表情突變。
“好好考慮我們局長的話,如果明天一早還沒有答覆的話,你的下一站是看
守所,再一下站嘛……你自己去想!”恨聲說完這些後,陳亞男飛快地拿起桌上被燒黑的木條轉身出去了。
高陽被這她情緒的變動得一一愣的直到她開門出去後才苦笑著自道:“女人啊,就是讓人想不明白,變臉比變天還快。更奇怪的是,明明好好的門不走,偏偏要走窗戶!”
“哼,現在你恐怕連窗戶都沒得走!”窗外一個女人聲傳來,聲音並不大,由於辦公室外人聲嘈雜,所以除了屋裡的高陽外,門外站著的那兩個盡忠職守的警員根本聽不到。
“幹嗎不進來聊聊?”高陽沒有望向窗外,仍然靠在座椅上做假寐狀。
“跟你沒什麼好說的!”
“那你為什麼要來?”
“能看到千門主將出糗豈非很有意思?”
“小露!”高陽剛說出兩個字,窗外的人便怒道:“住口,你不配叫我!”雖然語氣中怒氣盡顯,但她卻將音量控制得很好。
“離開上海吧!”高陽很無奈地說了一句。
“怎麼?怕了我了?還是心疼你的紅顏知己了?我已經手下留情了,你知道的,我不僅有碎筋刀。”
“白露!”高陽猛然坐直身體看著窗戶冷冷地說道:“我願意承擔所有,你不要再這樣了。”
“還是怕我了。我以為堂堂的千門當家人什麼都不怕呢,哼!”
高陽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沒有再說話。雨已經停了,但它所帶來的寒意才剛剛開始肆虐。百葉窗在夜風下沙沙作響,窗外已經沒有了聲息。
“有人在門外嗎?”高陽朝著門外喊道。
“怎麼?”那個早上和中午一直給高陽送飯的平頭警官推開門問了一句。
“我想見一下陳警官!”高陽道。
“嘿!還陳警官,告訴你,我們局長說了,明早他自然會來見你,在此期間你不能見任何人!”
門被重重地關上。就在門閉合的瞬間,墨殺短刃再次從千門主將的手腕皮肉夾層中滑出。
“呵呵!以為自己是小李探花嗎?”窗外又傳來人語,仍然是個女人,但卻不是白露的聲音。
高陽轉動手腕輕輕地用刀尖划著座椅的鐵撐,細微的火花與吱吱聲並起。“這究竟是警察局還是女公廁?”千門主將顯得非常無奈。
“想不到啊!堂堂的千門主將竟然也有入甕的時候!”女人的語氣仍然是幸災樂禍。
“又是一個來看我笑話的?”高陽有些哭笑不得了。
“看來來看你笑話的人不少嘛!方才那個用腕吊攀窗的女人是亮殺節氣堂的堂主吧?”窗外女人問道。
“你懂得還不少嘛!”高陽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但也沒有否定她的問話。
亮殺一門雖然不像盜門飛簷那樣夜走千家、攀窗百戶,但徒手攀爬和外物攀爬都是必修課。“腕吊”是亮殺刺客最常用的兩種攀樓方式之一,攀爬者首先將一根高載重Diepa纏繞在手腕處。在樓底的時候先找一個固定點,將繩頭用特殊手法綁住,綁住的時候要在下面留一個垂直到地面的線頭,然後靠徒手攀爬技巧攀樓。在攀爬的過程中再尋找可繫結的點,然後一邊綁一邊爬。其實這種做法並不能幫助攀爬者快速地攀升,而是使其快速逃脫的一種手段。
腕吊攀爬術中使用的綁繩方法叫羊角扣。這種方式綁的繩子從下面的頭一拉就散,但如果從上面的頭無論是向上還是向下都跟死扣一般。這樣系的好處就是,當攀爬者到了理想的位置時,可以用手腕的繩子吊住自己。想要快速離開的話,只要解開手腕上的繩套,然後順著繩子滑下便可,到了地面一拉下面留住的線頭,就可以輕鬆地解開上面的羊角扣。
估計這女人與白露也就是腳前腳後,甚至有可能她一直在暗處看著白露的舉動。她說第一句話的時候高陽就已經聽出來是誰了,但現在千門主將並沒有把刀收起的打算,這個叫翁萱的紅門“當家”他倒是不擔心,他是在防備另一個人。
“高門主,我們做筆交易如何?”翁萱的聲音仍然帶著酥骨的媚態。
高陽苦笑低聲道:“不好!”
“難道你不想知道我要跟你做什麼樣的交易?”翁萱又道。
“我不過是不想讓你賠本罷了,我深陷此地哪裡還有與你交易的籌碼!”
“你有的,我現在可以帶你出去,然後將你送出上海,等你安全了幫我辦一件事情便可。這事很簡單,最起碼對於你來說很簡單!”翁萱開出了條件。
高陽搖頭道:“我還是想使用正常的手段出去,別忘了我千門還有除將!多謝你的厚愛。等我出去以後一定請你吃飯,北京烤鴨咱不就餅,管飽!”
“高門主,再仔細考慮一下吧,想好了就按這個,一直到明早都有效!”話說到一半的時候,一個黑色的長條物體從窗外飛了進來,直奔高陽的面門。
高陽抄手接住開啟一看,原來是一盒眼影。盒子比拇指肚大一些,盒子上面是一塊透明的玻璃,高陽就是透過玻璃看到裡面是裝的眼影。在盒子的背面有一個黑色按鍵,按鍵的顏色與盒子相同,十分隱蔽,如果不用手仔細去摸,肉眼很難看出來。
“如果你想明白了,只要按一下眼影盒下方的按鍵,我就會過來救你!”
“好!我會考慮的,晚安哈!”